集在周边的人的脸照得清晰,一张张枯槁苍白的脸宛若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涌入京城的流民不断增加,寺庙原本宽敞的空间变得逼仄,屋檐下的长廊、佛堂前的院落,或站或躺,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放眼看过去,乌泱泱的一大片,宛若被乌云挤满的天空。
随着时间的累积,收容流民逐渐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寺庙的主持已经多次跟提出意见,可是朝廷根本不与理会。
为了避□□民在京城里四处走动,传播疫病,加剧治安问题,流民被驱赶到了罗生门西边,朝廷开放了西边的几座寺庙收留无处可贵的流民,所有的事情在麻仓叶王回到京城之后,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诅咒的源头,归根结底是人类的负面情绪,疫病出现的时候,总是伴随着饥饿和死亡,藉由恐惧和怨恨诞生于世间,阴阳师将其称之为「鬼」,咒术师将其称之为「咒灵」,叫法不一样,本质上却是同一个东西。
流民被赶到西边之后,罗生门的西边成了诅咒爆发式增长,阴阳寮大批人手随之聚集到了一起。
奈奈坐在篝火边,来跟她换班的阴阳师向她提议稍微合一会儿眼,她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奈奈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稍微合了一会儿眼,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还在下雪,雪下得更大了,雪片擦着夜色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出云的书房里堆积的文书,风一吹,到处都是。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却又没多久。
奈奈眨了眨眼睛,雪水润湿了眼帘,吐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凝结成了白雾。
她转头走到篝火边,想要跟坐在篝火边的阴阳师换班,对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那个阴阳师告诉她,“你只睡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哦。”奈奈坐到了篝火边,将刀放到了膝盖上,手肘立起,双手拖着脸颊。
阴阳师转头将手里的树枝折成两段扔进了火堆里,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个传闻里颇有名气的姑娘——麻仓叶王的孩子、当代继承了无下限术式的六眼。
传闻这双眼睛会无休止地摄取外界的信息。
“你不困吗?”阴阳师忍不住问。
奈奈仰起头,白皙的下颌拉出流畅的线条。
漆黑的天幕和纯白的雪片一并落进了眼睛里,乌黑的眼睫染上了细碎的霜白。
“我没有问题。”
奈奈垂眼,温热的气息吐出口腔的那一刻,化作了朦胧的白雾。
火光靡丽得像是黄昏的晚霞,苍蓝色的眼瞳像是闪烁在天穹的星辰。
阴阳师忍不住多看了那双眼睛两眼,乌黑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眼帘抬起,他无意间与那双眼睛对上了视线,怔愣了一瞬间之后,顺应本能移开了视线,匆匆忙忙宛若逃离。
苍蓝色的眼瞳,宛若被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簇拥的冰湖,湖面弥漫着寒凉的雾气,幽冷而神秘。
和那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心中本能地升起了一种不适的感觉,就好似被人从里到外都看了个干干净净一样,毫无隐私可言。
篝火明亮的光芒硬生生在黑夜里撕开了一道豁口,却无法撼动那双眼睛半分,那是世间任何光芒都无法吞噬掉的璀璨。
奈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落入泥土中的雪融化成了雪水,渗入地面将泥土浸泡得湿润。
雪越下越大,像是纷纷扬扬落下的鹅毛。
奈奈发愣似的看着天空,柔软如翎羽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庞大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大脑。
眼是镜子,大脑是处理眼睛所视之物的中枢,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唯独麻仓叶王能通过「灵视」读取到她所视之物,分享她脑内得到的信息。
说来麻仓叶王也挺惨的,只要有她在身边,「灵视」所接收到的信息便会成倍增长。
如果将空气比喻成一片湖泊的话,起先湖面平静无风,那么现在「六眼」的视线中,宛若有一阵无形的风在湖面掀开阵阵的涟漪。
奈奈的眉头蹙起,驻守在周边的阴阳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寺庙里的气氛一瞬间绷紧,宛若一根拉紧的弦,与同伴对视一眼之后,阴阳师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张开结界。
仿佛像是预先准备好的一样,结界张开的那一瞬间,冰凉的雪风卷起稀碎的雪花扑在火堆上,滋啦一声过后,篝火熄灭,空气里扬起了一阵白烟,成群结队的咒灵从角落里涌了出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像是蜂拥而至的飞蛾,一头撞在结界上。
皮肉被灼烧的滋滋声响起,触碰到结界的咒灵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聚集在这里的人面露痛苦之色,耳膜仿佛被锉刀反复磨砺,撞上结界的咒灵像是沾上了火焰的纸片,附着在结界上的灵力开始灼烧皮肉,消融骨骼,连皮带骨,瞬间烧得一干二净。
血花在空中爆裂开来,腥臭的血液淋淋漓漓地泼了一地。
结界碎裂的光芒如同摩擦大气从天际坠落的星辰,大片大片的光芒消融在夜色之中。
空气陷入了沉寂,却没有人敢放松心神,纯白的雪花擦着夜色落下,寒意无声无息地从漆黑的夜幕里渗出。
地面上堆满了从咒灵身上剥落下来的血肉,森白色的骨骼裸露在雪花迷漫的天空底下,地面上的雪越堆越厚实,天上的雪却没有停止坠落的意思。
有阴阳师燃起了符纸照明,火光落在一张张枯槁苍白的脸上,格外的诡谲,聚集在这里的人看不到诅咒,不能知晓适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生物本能地直觉让他们感到不妙,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身边的人,像是一只只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鹌鹑。
奈奈的手扶在刀柄上,屈起手指轻轻敲击金属的刀柄。
篝火重新被点起,被拉长的影子落在越发厚实的积雪上。人群显得有些浮躁,遥远的夜空里传来几声诡谲妖异的夜枭啼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奈奈扫了一眼地上的骨骼和碎肉,诅咒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是真正意义上的湮灭。
“还能再张开结界吗?”奈奈叹息似的开口。
阴阳师此刻的表情已然是无法掩饰疲惫了,但是他依然开口,“可以。”
“那就张开吧。”奈奈用拇指顶开刀镡。
月光冰冷得像是锐利的刀锋,隔开厚重的云雾,直直地落到寺庙被层层迭迭的瓦片堆积的屋顶上,视线清明了片刻,顷刻间,大片大片的黑色自穹顶翻涌而下,像是从云霄倾倒下来的墨水。
此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变故,怔楞似的盯着逐渐被墨水般的黑色覆盖了大半的天空。
“这是「帐」!是咒术师的结界术!”阴阳师发出一声呼喊,本能似的将视线落到了奈奈身上,“奈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