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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罗杰斯福很是憔悴,皮肉嵌合在骨头中,眼睛却亮得吓人。”
天文学女教授泡起了怡人的红茶,茶雾氤氲,遮挡住她的视线。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真理,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全部奉献给了灵魂,薪柴在燃烧,在吞噬他的精力,推着他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
迷雾中,似乎传来教授若有若无的叹息。
“是死亡先降临,还是研究先出成果,现在想来,皆为虚妄。”
“可是当时,他却振奋的对我说着,自己在圣偶学院附近发现一处名为【七重纱】的秘境。”
七重纱?
西摩脸色有些微妙,他的眼神闪烁,思考着教授的话语。
“他说在那里,可能存在一尊未知的偶像。”
从高天坠落的世界。
一尊未知的偶像。
难道说?
他惊愕的睁大双眼,想到了那座破庙。
如果说,偶学的历史变迁中,三重伟大不再是最古老的偶像。
如果说,没有什么神灵与偶像的区分,一切都是教会的谎言。
如果说,教会的屠杀被发现,一切神圣性荡然无存。
罗杰斯福势必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颠覆一切的…真理吗?
想到此,西摩的追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在哪里?”
女教授摇头,靠在背椅上,黑白夹杂的头发贴在颧骨,仿佛浸泡了雨水,变得软绵无力。
“我又怎么会知道?罗杰斯福向来报喜不报忧。他整日被教士跟踪、观察,可他依然自信洋溢,告诉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有一回,审判所的一名初级审判官将他囚禁,想要逼迫他放弃探索,全身上下都烙得没有一块好肉。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对我说。
没事,真理的光辉,不会被人间的困难给打倒。”
“当他说完这一番话后,写信给了康坦斯丁和孔乙斯基,我当时几乎确信,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他的脚步。
可是,那天过后,一切都变了。
罗杰斯福从此失踪,康坦斯丁之后公然叛逃,杀人如麻,最终被人击毙,而孔乙斯基,从此以后也变得循规蹈矩,成为了将《三一经》奉为真理的卫道士。”
讲到这里,西摩怔了怔,“孔乙斯基现在在校内吗?”
天文学女教授也愣住了,“这么一说”,她的脸色阴沉下来,“他也失踪好几天了。”
线索中断,西摩舔着干裂的嘴唇,问起一些细节来。
“什么是七重纱?”
女教授的手指摩挲一下,表情也变得意味难明起来。
“我也不清楚,罗杰斯福在当时已几近痴狂,口中念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词汇。”
她拿起红茶,啜饮一口,“或许是奇特的地理结构,或许是某种神秘学力量,还可能是某尊偶像的权柄。”
这样吗…感觉说和没说都差不多啊。
“究竟是谁使得他失踪呢?”西摩眼神闪烁,“是格里高利吗?”
女教授沙哑的笑声传来,“你都知道是格里高利?”
她从学生合影中取出一份年代久远,斑驳着昏黄的相片,随即递给西摩。
“看吧,坐在最中间的那位红衣主教,便是如今被囚禁的格里高利。”
西摩接过照片,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几乎瘫在座椅,翘起二郎腿拍手大笑的中年男人。
“格里高利自诩有三美,美酒、美乐与美育。而圣偶学院如今的这位校长,或者说是代理校长,一以贯之遵循着格里高利的运作方式。”
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无奈摇头。
“校长又去威斯敏特大教堂接待使者,甚至几天都没有回来,看吧,和格里高利一个样。”
“美酒,便是要酿最醇厚的葡萄酒,它要有血的颜色,琥珀的光泽,水晶的高脚杯,以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数量。”
“美乐,便是唱出最神圣的音乐,它要没有提琴钢键作伴,没有玉石锦衣着身,没有乐谱辅以引导,单纯而爬升的吟哦。”
“美育,便是要有最自由的教育。它要不干涉教授意志,不惩罚学生犯错,不过在其过程中,需以教会的方式予以引导。”
这真的是当今校长所遵循的原则吗?他难道不是暴饮胡乐和乱育吗?
相传莱耶在东天与玄奘坐而论道时,有个狐姬拿着珍贵的八神花香膏,不小心浇了莱耶一头,他的门徒都对此很生气。
“为什么要浪费如此值钱的香膏,有这点余钱为何不周济穷人?”他们在那里高叫着。
莱耶则不以为意,然后扯起自己的烂破旧衫闻了闻,“由她吧,就是这香膏看起来不保真,味道有点淡啊。”
于是玄奘整顿寺庙上下,查出了不少吃回扣购假货、六根不净的僧侣。
后来,人们就把这个故事命名为狐姬八扯淡。
从此以后,教士们对事物表示怀疑时,也经常这么说,“你是在扯淡吗?”
而西摩的眼神中就露出这样的神情来,用一种不怎么相信的语气问着女教授。
“美乐美酒美育?”
女教授苦笑着,“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格里高利就是这样的人,他既不会放弃对世俗的享受,又抛不下对教会的虔诚。”
“所以,在很多教士看来,他根本不像是晖城的红衣主教,反而更偏向芬德联邦那边,为了世俗作出妥协的教士。”
她叹口气,指着这位看上去自由自在,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轻声道,“他召开了无数次宴会,每一次宴会里,三杰都是最引人夺目的主角。
他们叛逆,用各种奇怪的腔调高歌《三一经》;
他们痛饮美酒,对着高天大谈理想;
而格里高利每次都哈哈大笑着拍手称快,为他们献上一首格里高利圣咏。”
“之后再过了多年,三杰已成中年,格里高利也变成了老人。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罗杰斯福失踪后,格里高利即刻被召入晖城,停下职务,陷入软禁。”
“教会给的理由是涉嫌贪污腐败,可是又怎么是贪污腐败?”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皆在沉默。
女教授感慨着,“所以说啊,格里高利真的是导致罗杰斯福失踪的凶手吗?从他的理念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可是,格里高利本人在老年后,渐渐加强了对三重伟大理念的称颂,与他的早年截然不同,这又似乎导向了杀害罗杰斯福的可能性。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啊。”
她缩在椅子中,表情似乎有些痛苦,“不对,不是杀害,是失踪,对失踪。”女教授喃喃自语,“没有死,对,罗杰斯福的女儿和妻子都活着,他怎么可能死?
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呢。”
话语已经没有逻辑,情感似乎支配了女教授那聪慧无比的大脑,令她在涡旋中苦苦挣扎。
西摩望着她苍老的容颜,将自己的燕尾服取下,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随后,他静悄悄的出去了。
……
天文学瞎子抱着那根望远镜,如同抱着至宝一般,爱不撒手。
裸男艺术家一边给艺术学教授捏肩,一边鄙夷,“有本事你就跟这个木头棍子过一生去。”
天文学瞎子一脸不屑,“你知道些什么?这可是迈向真理的大门。”
“我放弃了玩乐,放弃了视力,我披星戴月奋不顾身,我只为证明,我的想法没有出错!”
他将望远镜高高捧起,如同举起幼崽的狮子王,“我可是要颠覆世界的认知的男人!”
神学疯子痛苦的看着一本又一本经院哲学,“早晚我要把这些垃圾扫进故纸堆里。”她有些抓狂,一天晚上要背这么多,除非是有奇迹发生吧!
她看向神学老教授,不由试探着问道,“要不我争取早日让您抱上徒孙,您就放过我这一回怎么样?”
老教授吹胡子瞪眼,装似为难的点头,“主曰,说谎要吞一千根针的。”
瞎子正义盎然,“我这一生可都已经献给真理了,我们天文佬从来不取对象。”
“小心我把你这根宝贝棒子折断。”
瞎子立马把望远镜抱在怀里,大声喊道,“救命啊!萨日朗!”
吱呀——
看到推门而出的西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躲藏着视线。
只有天文学瞎子抱紧了望远镜,左顾右盼,直直盯着西摩瞧。
西摩无可奈何的摇头,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怕我。
不就是拿着刀略微威胁了他们几下吗?
顺便还让他们的教授作业进行了些许微调。
至于这么害怕我吗?
西摩叹息一声,向各位教授道谢,然后鼓励性的拍拍瞎子的肩膀,随后便出门去了。
瞎子脸色煞白,喃喃自语。
“我的意志,就托付于你们了。在我死后,记得常来看我。”
疯子和裸男开始哭丧。
“瞎子啊瞎子,你一路走好,记得不要再回来看我们了!”
鬼哭狼嚎间,两位教授无奈对视一眼。
真是一群活宝啊。
……
罗杰斯福发现了一尊未知的偶像。
这个消息对西摩来说非常重要,同时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要知道,旧域当年便是被教会所毁灭。如今的罗杰斯福发现着一处世界,内部藏有一尊古老的偶像,种种经历都与西摩的家乡吻合。
这让他很难不产生一些心中的涟漪,难道是他那已经毁灭的,无法触碰的故乡?
里面是否还有人存活?
是否能找到一些教皇灭世的痕迹?
哪怕只是踏入其中,感受一下故土也好…
西摩摩挲着怀表,心中默念。
【进入世界】
怀表的三轮指针划出圆环,下一秒,西摩便迈进了残破的古庙。
他就在古庙中呆呆看着远处,衰朽倒塌的钢筋混凝楼,汽油在焦灼的燃烧,来往的汽车废弃在道路,森林只剩下焦土。
西摩看着故土,稍微冷静一点,随后继续分析。
但是与此同时,这又透露着某些不可捉摸的信息。
其一是尤大,他的安排是如此恰到好处,可是西摩从未告诉他有关旧域之事。哪怕是晖城之乱后,尤大也只知道西摩是一位可以未卜先知,而非可以不断轮回试错的恩赐者。
既然尤大从未知道西摩的来历,那他是否有可能猜出?如果误打误撞,那自然再好不过。
如果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那便证明尤大本身也了解所谓被毁灭的世界。
西摩不停揉着眉心,眼中有着光芒闪烁。
【灭仇名录】
橘红的笔墨渲染开来,他在名单上仔细搜寻,却没有找到尤大或者尤利西斯的字样。
尤大仇恨教会的缘由至今未知。不过,据西摩推测,可能便是与莱耶有关。
关闭灭仇名录,他转身看向无间轮回的偶像。
其二、格里高利与孔乙斯基的转变。
这种早年只是中立,晚年无条件支持三重伟大的情景,令西摩涌上一股不安。
一切偶像都在索取代价。
无论是舞衣,还是狡兔之窟,亦或是三重伟大,信仰偶像者似乎都在越来越狂热,直至成为坚定不移的狂信徒。
那么无间轮回的代价,又是什么?
【一切交换遵循着价值判定,往往是拜偶像者付出更多】
他打量着无间轮回,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狡兔之窟上。
不过如果要让他付出代价,那么两尊偶像应该会互相争抢吧?
如果我获得各种偶像的恩赐,是不是就能让他们投鼠忌器呢?
要知道,欠钱才是大爷。
西摩觉得这个方法真是妙极了,到时候可以找只尤大来试验一下。
【登出世界】
然后下一秒,便出现在学院中。
西摩抬头看向自鸣钟,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
时间仍然在流逝吗?这样也好,至少遇到无法抵抗的敌人时,可以依靠这一手进行躲避。
从异端到舞衣,再到罗杰斯福,这条脉络越来越清晰。
它们的目标,应该也昭然若揭。
找到那片世界,或者说找到那尊偶像。
一个世界,对他们的诱惑可谓是巨大的。
无论是异端所谓的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度,还是异种可以放肆吞噬食物,亦或是舞衣可以借此机会扩大信仰,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罗杰斯福啊罗杰斯福,真是找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真理啊。
他思索着,忽然想到了他的女儿塞西莉娅。
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