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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格兰历二十年,盛夏。
罗杰斯福时常外出,可是偶像研究却愈发停滞。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瘦削,修道院的院士们活动时,常常看见他疲惫的仰头发呆。
最早发掘的那块泥碑被运往晖城,当作三重伟大永在恒在的证明宣扬起来。
孔乙斯基眯眼注视着柳叶旁矗着的蝉,满意点头。
“你的下一句话将是,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吃烤鸭。”
他自信的笑着,随后罗杰斯福便在门外高喊。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吃烤鸭?”
罗杰斯福推门而入,看到孔乙斯基挺拔的背影,顿觉好笑。
“想必是又动用所谓的预言,来推测我的言语吧。”
他笃定无比,看着僵住的孔乙斯基。
罗杰斯福叹息着,“无论是预言也好,命运也罢,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罢了,有人能看清未来,有人便能改变未来,这种事情,三岁小孩都明白。”
“这说明我人老心不老。”孔乙斯基皱着眉头反驳,“难道要向弗耶他导师那样,成天捧着个搪瓷泡枸杞吗?”
在掌握了【权柄:知命】后,他正式成为了一名初光者。
若有若无的轻笑传来,罗杰斯福饶有兴趣的望向这位初光者,“那你觉得欣嫩谷在哪里?我最后能否找到它?”
银白的光芒流转着,孔乙斯基似乎有些遗憾。
“我还不能看到这么远,不过你再这样搞下去,恐怕马上便要死到临头了。”
洪亮的大笑响彻云霄,罗杰斯福不以为意,瘦削的脸上充满戏谑。
“我可不会在找到真相之前死亡。”
一股来自灵魂的厌恶充斥在孔乙斯基脑海,令他忍不住皱眉。
“我们都想错了,或许这种厌恶,并非是恩赐者所独有。”
他叹息一声,克制住心中沸腾的杀意。
罗杰斯福眨了眨眼睛,装若无意的聊起了其他话题。
“格里高利从晖城回来后,很少参与聚会,正日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当年你和他关系不错,如若这种影响为真,或许可以向他寻求建议。”
窗外的树上还涂抹着鲜艳的颜料,而康坦斯丁却不见踪迹。
“可惜弗耶他还在芬德做绘画采风,不知道住的习不习惯,物价如何。”
罗杰斯福悠然自得的背手而走。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对孔乙斯基抛下一句话。
“以后没空,不联系,等我找到欣嫩谷再说。”
门被轻轻带上,而孔乙斯基皱着眉头,“这些都是传说而已,我看你是疯魔了。”
什么圣城旁的地狱,这种事情连晖城内部都鲜有人相信,这种穿凿附会的东西,更是应教皇要求被移出《三一经》,怎么就非要死磕在这里不放呢?
异端就是…
孔乙斯基蓦然惊醒,抹了一把汗。
“我已经有了粗略的实践和大体的猜想,现在只是在进行验证罢了。”
门外的声音越飘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为了一个渺小到极致的可能性。
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
蝉鸣焦躁的叫着,却被流火的太阳烤焦,只能悲鸣着坠落,死在阴影底下。
……
圣格兰历二十年,凛冬。
罗杰斯福不再教导学生,也谢绝任何人拜访。
格里高利最近变得严肃许多,他冷冷的看着罗杰斯福,让罗杰斯福的心中发寒。
教士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每当被罗杰斯福发现,便状若无意的打着招呼。
妻子与女儿已经被一些信奉偶学者送往芬德。
天文学女教授总是眼神凌厉的盯着他们,如果遇到便大声喝退,碍于她的威严和教皇的脸面,教士们只能遗憾的退下。
异端。
罗杰斯福虽然没被任何人如此说过,但他很清楚教士们如此唤他。
理念的冲突,要比那些真正的异端更让人厌恶。
他早就明白,很早以前,自己被教会重重监视,无论是遗迹,还是信件,都被悄无声息的核查。
三重伟大如此大动干戈,让罗杰斯福愈发坚定的探寻着真相。
雪下的很大,如鹅毛般纷纷扬扬。
罗杰斯福皮包着骨头,头发灰白一片,与雪景相印。
差一点,就差一点。
究竟在哪里呢?
他苦苦思索着,如同看不到真理的凡人,嘴唇青白,总是穿着一件薄衫叹息。
罗杰斯福不会再任何人面前展露他的迷茫,人们总能看到他自信而如利剑般的眼睛,他将所有的困苦都留给了自己。
他看着地图,细细想着。
莱耶对着他的门徒们告诫。
“不可在圣城崇拜偶像,亦不可拜假神,能把灵魂与肉体都灭在性嫩谷的,你们倒要畏惧。”
所谓的欣嫩谷,据他的笔友所言,确实在此附近。
而此处的地形,亦与莱耶所言圣城相符。
“往处如河流,间有峡谷,谷中有大城,如眼如泪,来往皆奉于主。”
这是《三一经》后段的史诗,理应距离晖城较近。
圣彼得斩剑亦在此地,说明莱耶确实有行经此处。
圣格兰历十九年以前,由教皇直辖。
十九年,也就是去年,教皇暗访修道院,从此名义上由其直辖,而代由一直以来,担任修道院院长的格里高利掌权。
而之前要求编纂《三一经》时,更是要求删去此则,可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的眼神亮的吓人,“一定在这里,有什么我将其忽略。”
暗夜之纱…七重纱…
按理来说,便是要在月光下查看。
可是他却始终找不到踪迹。
难道说,要借用什么可以探知偶力的东西?
找孔乙斯基借吗?恐怕不行。罗杰斯福能感受到,这种仇恨无法被轻易消弭。
只能找不是登阶者的家伙了。
罗杰斯福打定主意,开始写信。
孔乙斯基端坐在格里高利身边,一身素袍。
他们一脸肃穆,一丝不苟,嘴中念着《三一经》。
“主是全知全能,永恒常在的化身,是…”
雪花飘落间,孔乙斯基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向格里高利询问。
“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只要你全身心接受主的恩赐,便是有用的。”格里高利一板一眼的回答。
随后,他又拿起一瓶葡萄酒,举杯示意。
“偶尔也可来点小酒,但是最好不要贪杯。”格里高利低语着,“赞美莱耶,赐予我血食。”
他淡淡扫过孔乙斯基,眉间微皱。
“你在接受施洗前,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吗?登阶者既要贯彻自己的理念,又要遵循偶像本身的道路,不然自我便会陷入混乱。总而言之,你对圣光与经文的理解很深,但你对自己贯彻奉献于主的信念却过于羸弱。”
格里高利叹息一声,“我的理念是众生皆可享乐,于是我可以在你这个年纪痛饮美酒,咏歌奏乐。可是你既然选择了苦修,又不愿意与异端断绝关系,这又是在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命运本来就是苦涩的。”孔乙斯基摇头,“不必多言。”
“那如果他真的寻到了什么呢?”
泛白的银光中,孔乙斯基似乎预见了未来。
死兆将至,罗杰斯福的命数已定。
两人便都不说话,沉默如雕塑。
……
圣格兰历二十一年。早春。
与死亡赛跑的罗杰斯福,寻觅到了【七重纱】
他很是振奋,告诉了天文学女教授,告诉了与他共同奋斗在偶学中的笔友。
罗杰斯福借走了一块可以去除偶力的伯罗石,想要以此来解析月光。
也托人告诉了孔乙斯基。
死亡,全都是死亡。
预见的未来中,有着无数变动,而唯有罗杰斯福的死亡这一点不可避免。
被折磨而死,心力衰竭而死,被格里高利杀死,甚至是滑稽而可笑的吃烤鸭噎死。
可以避免吗?既然可以预知未来,那么便能有人改变未来。
孔乙斯基想到了这句话,于是开始尝试着改变罗杰斯福死亡的命运。
命令教士们少去接触罗杰斯福,时刻关注着罗杰斯福的状况,跟随在格里高利左右,尝试说服他等到历史被寻到之后。
“既然如此,那便为我做事吧。”格里高利微微一笑,看着妄图变动命运的孔乙斯基。
“知道吗?教皇不再信任我,因为父亲的原因。”他随手拍拍葡萄架,圣光涌动,生出硕大的葡萄。
“虽然拉斯普京是个混蛋,甚至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买卖初夜权,欺上罔下,要求所有人都应该缴纳赎罪券,甚至要提高十一税,连我都不想与他见面。可是,他依然是我的父亲。”格里高利将葡萄放入口中,汁水四溅。
“尤利西斯,是他杀了父亲,可我不明白。”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无奈,“我们同属于教皇的派系,他是失心疯了吗?不久后,我可能便要回到晖城接受审查。你便留下来,当我的眼线如何?”
孔乙斯基沉默着注视苍翠的葡萄藤,漠然点头,应承下来。
一切似乎都在朝理想的状态发展。
可是主定下的命运,不容更改。
他再次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环顾四周,这是一片幽林,月光下,树叶在静谧的摇晃。
可是孔乙斯基明明记得,他只是在三重伟大的神像前祈祷啊?
发生过什么吗?
我怎么会在这里?
脸部有些发痒,仿佛是蜘蛛在攀爬。
孔乙斯基下意识触碰着脸颊,滑腻的感觉令他打了个寒噤。
瞳孔不自觉收缩,他颤抖着,借着月光在幽林下观看。
那是数不清的血迹。
旁边滚落着一颗心脏,似乎在对孔乙斯基无声嘲笑。
那一瞬间,孔乙斯基有些想要干呕。
可是,他却有种仇恨消解的痛快。
两种情绪交织着,令他不自觉跪在地上,无声咆哮。
为什么?
他明白此事有蹊跷,可是在此刻,真相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罗杰斯福,已经死去。
“因为死亡是主的审判,又怎容他人亵渎?”
格里高利站在孔乙斯基背后,有些遗憾。
月光下,他的言语冷漠无比。
“不过你也算亲手了解这桩恩怨,立下大功。这样我也好向教皇请求,将你提拔。”
一只年老的手,拍着孔乙斯基的肩膀。
“不过是亲手杀死罗杰斯福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
一只洁白的蜘蛛,从格里高利的眼眶中钻出,掉到了地上。
它背部朝下,几只腿不停摇摆着,艰难将自己翻起,又顺着裤腿爬上孔乙斯基的背部。
可是二者浑然不觉。
这就是命运吗?
孔乙斯基颤抖着,灵魂之光似要破碎。
他的理念逐渐坍塌,曾经绽放的初光变得黯淡,如同明珠蒙尘。
跪下来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在刺痛膝盖。
那是一个小巧的,无头无心的雕塑,沉默无声,却隐隐可见怒目。
耳边似乎传来古老的语言。
【罪与罚】
【生与死】
【恶与修罗】
孔乙斯基的脸色丑陋的如同魔鬼,而格里高利却已经向朝圣地走去。
他为什么没有死呢?
高天似乎有人在嘲笑着他的懦弱与愚蠢。
“看啊,这个人,既不敢死去,又没有勇气反抗三重伟大。”
当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学院,无数人都这样看着他。
他为什么没有死呢?
孔乙斯基日复一日的思考。他将这尊偶像寄给了远方的,那个名叫塞西莉娅的小姑娘。
他散布着自己的流言,并且给予赴往晖城的格里高利虚假的消息。
他支持校长将偶学发扬光大,从此孔乙斯基便不会再仇恨偶学。
从此之后,他的位阶不得寸进。
然后,便是一次故意的酒后吐真言,一次盛大的演出。
九年之后的春天,孔乙斯基终于也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死亡。
……
莉莉娅的双腿泡在水中,睫毛颤抖着,鼻息微弱。
她的身上布满红痕,皮肤青紫一片。
塞西莉娅就这样抱住莉莉娅,冷漠的瞥视一眼半靠在墙壁的孔乙斯基。
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外面充斥着呼救与呐喊。
她正要走,便听见孔乙斯基那微弱的话语。
“天…体…仪。”
他的脑袋凹陷着,如同熟鸡蛋被剐去一块蛋白。
整个人皮青脸肿,显得滑稽可笑。
孔乙斯基嗫嚅着,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伯罗石来,颤抖着抛向塞西莉娅。
他的眼神黯淡,无声呢喃。
“主在祂的居所,将为你们指引方向。”
塞西莉娅瞪大双眼,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孔乙斯基的瞳孔慢慢涣散,嘴角强行勾起一抹笑意,缓缓沉入水池。
命运啊…
我们都逃不脱…
他溺死水中,如同饮下最后一杯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