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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成和罗应不约而同的将伤药送到玉婵院后,分别转述自家郎君的话,春禾点头诚惶诚恐地应下。
等群玉忙完后,她将那两瓶药膏递给娘子,双手无措地交叠着,“也是凑巧了,都说这两瓶药出自名医之手,是潘家的方子。”
那便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了,潘家的老祖宗驻颜有术,从她那一辈起就将自家子孙送进太医署,专职为后妃补益驻颜,养气轻身。
且不说价值几何,便是寻常人想买也是买不到的。
群玉有些诧异,孟澜是因为春禾的缘故,知道她怕留疤这才送来了药,那谢望又是如何知晓的?
和娘子的疑惑不同,春禾倒是更好奇她会选哪位郎君的。
毕竟这关乎着,这两位郎君在娘子心中的份量孰轻孰重。
倒是没有辜负春禾的期待,群玉用了孟澜送来的那盒玉容膏,至于谢望多出来的那盒,便想着等额上的伤好些,再和银子一起送过去。
转眼两三日过去,群玉额上的伤总算是好了,因为有这玉容膏,万幸不曾留疤。
群玉吩咐春禾包了银子,又亲自挑了几卷书,一并送去飞白居,算作给二表哥的谢礼。
孟澜自是不肯收她的银钱,却听得表妹问道:“这样好的东西,二表哥得来的也是不容易,我又怎好白拿。”
这话倒是没错,孟澜入宫求的姑母,旁人不知姑母和孟家的关系,他心里却是门清。
当初姑母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还是六皇子的圣上,不惜做出丑事拉全家人下水,祖父因为此事怒火攻心,早早撒手人寰,甚至留下遗言,孟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这件事在孟澜小时候便知道,父亲很是不喜欢他入宫亲近姑母,见他不解,又将当年真相告知于他。
从那以后他便鲜少入宫了,他与姑母之间的姑侄情分便淡了许多,如今又入宫求她,姑母听完后倒是没有不答应,只是说那么从今往后他欠她一次。
这些事自是没有必要告诉表妹,孟澜看她身着藕荷色的襦裙,拢着一条豆绿色的披帛,就那样俏生生站着,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心下一暖。
谢望从中挑拨又怎样,表妹还不是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他不是看不出谢望的不安好心,在接风宴上送那样让表妹下不了台的礼物,又在祖母前面故意为难她。
事后孟澜细细想来,或许谢望就是发觉表妹不敢吃香蕈,猜测她不能用这类菜蔬,却故意有这么一问,而表妹为了给他解围不得不吃。
自从谢望来了孟家,父亲心里何曾有过他这个儿子,谢望的年岁又不比自己大多少,惹得母亲误会父亲在成亲之前就风流在外,又是同父亲好一番闹。
长此以往,孟澜确实不喜欢谢望,却又碍于义兄弟这层关系,在人前又是兄友弟恭,装作和睦。
只是从前谢望一贯都是傲慢骄矜,如今却是因为谢望与他交恶,连累了表妹。
好在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表妹也不待见他。
一直等群玉离开,孟澜的心情都很是不错,他确实没想到祖母娘家的表妹,方方面面都是如此的合乎他心意。
群玉自是不知他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回了玉婵院后,又让人留意着隔壁的动静,这么一等便等到夜色深沉,明月高悬,才瞧见弄玉堂卧房掌灯。
和春禾对视一眼后,她便悄悄出门去瞧住在其余几间厢房的婢女们,皆是一早就睡了的。
来玉婵院伺候的几位婢女都不太能吃酒,群玉便特意让春禾买了曹记食肆的酒香梅子分给众人。
眼见着就要入夏,盛京本就炎热,这会又还没到用冰鉴的时候,便是吃饭胃口也不大好。
能有这样开胃的零嘴,婢女们自然是笑着谢过娘子,没一会儿都分完了。
群玉从前就爱吃曹记食肆的酒香梅子,酸甜可口,开胃解腻,唯独就一点不好,若是酒量不好,只怕是容易醉。
她幼时调皮,和兄长一起吃完满满一包,醒来的时候头晕眼花,这才知道自己足足睡了一整日。
这会儿见婢女们都早早歇下了,群玉和春禾便抬着一只箱笼去了弄玉堂。
罗应上前帮她,一掂量,发现差点没压弯了腰,不由地笑问:“表姑娘,您给郎君送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群玉有些忐忑,“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不是很有把握谢望会收,所以她先拿了一箱过来,但是如今她能给的赔偿,也就只有这些银钱。
总不能将自己搭了进去,由着他肆意折辱出气吧。
如今既是在孟府,老夫人又属意她嫁给二表哥,自是不能与他有太多牵扯。
群玉想得倒是周全,却又怕摸不准谢望的心思。
就在她犹疑着落座时,婢女茯苓沏好茶,上前招待她,“表姑娘,郎君还在书房,您稍等片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群玉整颗心几乎就要沉入谷底时,一道微沉的声音隔着竹帘递了进来,“这么晚,找我何事?”
群玉起身来迎,低眉顺眼地同他弯腰行礼。
远远看过一眼,谢望瞧见桌上的那串持珠和玉容膏,倏地变了脸色。
群玉错开眼,不敢直视他,“这串持珠你用了许多年,给我不合适。”
谢望没搭腔,沉默着,他的目光盯着她发烫。
“玉容膏虽好,但也不可贪多,我已经有一罐了,这多的一罐自然是要还给谢表哥。”她听到他极重的呼吸,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余光瞥见窗影上映着跳动的烛火,群玉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玉娘,是我如今脾气太好了,还是你本事见长,以为攀了高枝就能背弃旧主了。”
他唤她旧时名,眸底浮出泠泠寒意,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锋利如刀。
月淡风凉,阒寂深夜里,群玉没由来地有些发冷。
她愈发不敢抬头看他,弯着腰将那只箱笼打开,“三年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所以这些银钱请你收下,你若是嫌少……”
话未说完,群玉就听见桌上那只茶盏被摔碎的声音,她眼睫一颤,又忍不住去掐手。
“银货两讫?我缺你这些银子?”
从方才进门到现在,谢望积累已久的怒气彻底压不住,他伸手去掐她下巴,逼着群玉不得不高仰起脸,眼神闪躲地直视他。
“我原本还想给你留些颜面,现在却觉得是不必了。”
桌上那串持珠被他大掌抓过,绕了几圈后捆在她手腕上。
双手被他捉住高高举过头,他摁住群玉的腰,顺着她的脖子就要吻上去。
被她偏头一躲,眼泪蜿蜒成湿渍,谢望一僵,稍稍拉开距离,看她眼泪越掉越急,哭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惹得谢望最后一点旖旎心思尽数烟消云散。
将她松开后,那串持珠落在了谢望手上,他漫不经心地捻着持珠,语气随意,“要我不计较,也不是不可以。”
群玉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她抬头看他,咬着唇有些难堪。
“把你自己赔给我。”
他拨弄着持珠,面色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
“谢表哥,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群玉垂着眸小声反驳。
“你三年前帮我解药可以做到,如今却是不肯了吗?”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她做了做了这么久的铺垫,全都是徒劳。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看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群玉忽然有些害怕,眼皮颤了颤,又听见他无波无澜地声音荡在耳畔。
“你既不愿意好好戴在手上,想必塞进别的地方也是可以的。”
那串冰凉的持珠擦过手腕,群玉心里一下后怕至极,生怕他像从前那样,光是忍着羞耻回想,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令人惊滞饱胀的滚烫触感。
她浑身颤栗,吓得根本不敢动弹,看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谢望满意了,替她好好戴上那串持珠后,这才让她离开。
群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是失魂落魄地想,好像真的没法子两清了。
无论是三年前救她出宫,还是三个月前他在黑风寨剿匪,谢望的救命之恩,群玉根本就还不清,更何况她还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
三年前,群玉因为他顺利出宫,又以侍者的身份住进了玉佛寺。
只是,与其余几位侍者负责侍奉高僧的日常生活起居不同,群玉这个侍者却是空有名头,没被他安排做任何事。
因她出宫是做的小内侍装扮,在玉佛寺自然也是领了两身灰布僧衣,每日依旧是做的男子打扮。
知道了净法师是明悟收养的俗家弟子,并未剃度出家后,群玉顾不上惊讶,反倒是有些意外,明悟那个老和尚,竟有做好事的时候?
他那道轻飘飘的八字谶语,害得她们一家分离多年。
在很小的时候,明悟法师这个人甚至比宫中的教习嬷嬷还要可怕,她每回做噩梦都会被梦里长得三头六臂,奇形怪状的“明悟”给吓醒。
自她知事起,便被各种宫规管束,常年养在宫中。那样小的年纪,便要学会察言观色,懂得哄人。
母亲心疼她,又因为宫中规矩多,轻易将人接出来不得,她便经常递了牌子入宫求见,也陪着她一住就是好几日。
正因如此,她十分痛恨那个为她批命的臭和尚。
要他多嘴多舌的,现在可是害惨了她。
可了净又偏偏是他的徒弟,一方面群玉对他感激涕零,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明悟对他心存芥蒂。
原本她只是打算在玉佛寺中小住几日,谁知却听说好几个城门口都在抓人,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定是冲着她来的,谨慎起见,她还是决定在玉佛寺再待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再离开盛京。
届时武德司那边也能查到承恩候府世子,在回书院的途中,跌落崖间,只能找到一具身形残缺、面容俱损的尸体。
心中有了打算后,群玉对待了净的态度,也就自然而然的好了起来。
她每日跟着寺中妙觉、妙慧两个小沙弥,做些洒扫装香、换筹点灯的活计。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那天白日里因为讲俗讲,耽搁了僧人做晚课,苦雨不停,好些人都被这场雨困在经堂里。
瞧见妙觉、妙慧都披着蓑衣,撑着油纸伞去接自己相熟的师兄后,群玉犹豫好久,到底是取了他禅房里的伞,步入这场急雨中。
群玉从雨中迤逦行来,了净望向她的目光带着探究,他接过油纸伞后,见她发怔无措地站在一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雨太大了,你靠过来些。”
群玉瞥见他的肩头被雨沾湿,撑伞的那只手连着衣袖也都湿了个彻底,修长如玉的手,青筋微隆,大手握着伞柄向她这边倾斜。
近,实在是离得太近了些,近到群玉能够嗅到他身上浓郁的檀香,掺杂着雨水浇灌后草木里的土腥味,熏得周遭都叫这清新舒适的气息填满。
回到小院后,群玉拿了巾子拧头发,谁知没多久,门就被人敲响了。
原来是了净煮了姜汤,说是方才淋了雨,务必趁热喝一碗,才不会得风寒。
只是这会子群玉衣衫褪尽,是准备擦完身就寝歇下的,因着要见人,了净又在门外等着,她只好急急忙忙裹好束胸,披上湿衣,出现在他面前。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群玉发现他目光一顿,下一秒便透着冰冷审视。
群玉接过那碗姜汤后,正欲向他道谢,便见他旋即转身,几乎就是仓惶出逃。
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难不成是因为衣衫不整出现在他面前?
大抵是因着那日夜里淋了雨沾染上寒气,之后的几日群玉都有些头昏脑涨,神色恹恹。
她的月事一向不准,但是没想到居然因着着凉的缘故,提前了那么久。
身子实在是难受,她那几日连饭堂都没怎么去,并非是她不愿去,而是实在是太难受了,这座小院离饭堂又远,等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只怕也就剩下残羹冷粥。
群玉突然消失,没有和妙觉妙慧一起做洒扫,二人很不习惯,又想着她是不是生病了,担心过后他们居然问到了了净这里。
了净居然也答应了这俩人的要求去看她。他拎着食盒,妙觉妙慧跟在身后,虎头虎脑的,却又因为了净师兄始终都是面无表情,他们也不敢缠着她多说话。
待群玉站在廊下送走二人,正要回自己厢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向后倒去。
被了净扶住后,群玉渐渐回过神来,瞧他像是要给自己搭脉,怕被人发现女儿家的身份,群玉飞快地缩回手拒绝了,果不其然又看见他眸底染上一层寒霜。
后面几日群玉好转些,每日的斋饭都有妙觉妙慧二人按时送来,敲了门放在门外,让群玉感到心中熨帖,直到她彻底好转后,才知道这些都是了净吩咐的。
此后群玉想同他道谢,只是了净的态度愈发冷淡,不大搭理她。
这时候玉佛寺中又来了一位前来修行的贵客,韦恒的弟弟韦愉。
她还是承恩候府世子的时候,因为孤苦伶仃没少被公主袒护,惹得韦恒醋意大发屡屡同她作对。
可没想到他弟弟韦愉的性子很是不同,他温吞平和,说话从来都不与人红脸。
少年身形单薄,周身都萦绕着一股酸苦的药气,听说他是因为身子不好,这才来玉佛寺小住。
想到自家兄长幼时也是这样,群玉并不讨厌,反倒是待他极好,也从心里开始算起,还有多长时间,就能离开玉佛寺了。
由于玉佛寺每日寺门开阖时间太早了,群玉担心哪天出去后赶不回来,不得不先打消去寻德叔的念头。
只是在韦愉赴宴时,她扮作仆童一道去了,想着或许能偷偷溜出去,届时和韦家七郎一道回去,也算是有个正当理由。
却不成想会在这场寿宴上遇到了净。
原来薛府老夫人寿宴,请的明悟法师来薛家讲经,却碍于他闭关不见客,薛家又实在没有办法,退而求其次请来的是了净。
韦愉到底是有正儿八经的长随,见群玉跟在他家郎君身后殷勤地不得了,占了他的位置很是有危机感。
也不知席上是谁提了一句,这位小仆总是动不动偷觑了净法师作甚?
被人当面戳破心思,群玉很是心虚,却又不想过多博关注,只简单解释了一句,“奴是玉佛寺的侍者,从前难有机会瞻仰法师,这会自然是要多瞧瞧。”
一番漂亮话,说的席上几位郎君有了恶趣味。
“那还不快帮法师添茶。”
怕被人瞧出身份来,群玉不想惹事,乖顺地给了净倒了杯热茶。
也正是因为这杯茶,让了净情动之后,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