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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与红鞋子女郎被害时惨不忍睹的模样,让宗教裁判所直接将怀疑对象指向女巫。
告密者的队伍长得像一条望不到头的绳索,足够绞死几百号人。在这条由恐惧与毒舌拧紧的绳索上,女人的数量多得惊人,她们窃窃私语着联合起来控告某个人是女巫,有时又会互相指控。
这条绳索上还系着些惶恐不安或心怀鬼胎的男人,他们不是怀疑自己的姐妹妻子与魔鬼签订了不可饶恕的协议,就是觊觎某位女性继承人难以计数的财产。
当然也有受到嫉妒怨恨蛊惑的小人。总之,居心叵测者大有人在。
在这谗谤之风横行的年月,到处都是信口雌黄的证人,告发之声不绝于耳,埃拉城里人心惶惶。
猎巫行动席卷全城,宗教裁判所每日都在上演审判女巫的案件,每天都有男女老少挤进低矮狭小的审判厅里,饶有兴趣地旁听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大人审案。
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素来以严苛远近闻名,过去十年里,经他的手被判处死刑的女巫高达一百七十八人,这还不算十三个为了逃避审判而宁可自杀的女巫。
此时此刻,安德里安大人端坐在桌案后面,身边站着助理,面前摆着几摞摇摇欲坠的厚厚的案卷,他脸色铁青,目光凶狠地紧紧盯着被告席上一位干瘪的老女人,似乎要把对方的心肝挖出来瞧瞧成色。
他左边坐着几位神职人员,对面是一位低头记录供词的文书。全副武装的警卫照例守候一旁,他们负责镇压随时可能出现的骚乱。
“尊敬的大人,”首先发言的证人是个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他神色恐惧地说,“磨坊主的小女儿被施了魔咒,她在众目睽睽下莫名其妙就发疯地跳舞,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精疲力尽昏过去。”他望了望被告席上干巴巴的老太婆,流露出恐惧的神色,“附近的邻居们也一个个加入跳舞的队伍,那些疯狂的人互相抓住彼此的手,不停发疯般地旋转,跳着跳着就倒地死了!旁观的人开始都觉得好笑,不久就会掉入那股强大的漩涡!再不绞死这个女巫,附近的人都会死光的!”
“证人,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切跟被告有关?”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假惺惺地问,其实他不过装装样子,证明自己秉公行事。在他内心早已迫不及待地宣布被告死罪,而且务必是火刑!这样,他又可以在自己的丰功伟绩上添上一笔。
“是的,大人!我亲眼看到她把一滴毒药滴入磨坊主小女儿的嘴里,恶毒的女巫管那种药叫‘颠茄’,她肯定把毒药下到井水中了!”证人咬牙切齿地说,“赶紧下令绞死她吧!否则大家都会被她害死!”
“不,不是这样,大人!求求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不是女巫!”被告席上的老太婆惊慌失措,她声嘶力竭地反抗道。
“肃静!”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一拍桌子,威风凛凛地冲被告呵斥道,然后转头询问另外两个证人,“这两位证人,你们有什么补充的吗?”
“是的大人!”说话的是个消瘦的老女人,看起来与被告席上的女巫年纪相仿,她的小眼睛投射出恶毒的光,“你千万别被面前这个假装无辜的人迷惑了,她千真万确是女巫,她能召唤亡灵,也能在你身上施加咒语,把你变成癞蛤蟆或者狼。
她净喜欢摆弄毒药和搞阴谋诡计,实话跟你说吧,她会售卖治疗不孕不育的方子,甚至连堕胎这种勾当也干,对于疾病和风流韵事,她可是得心应手呢!
上个月,玛德琳的乳房硬得像石头,这个女巫只用手摸了摸,在那宝贝上面涂抹了些毒药,玛德琳的疼痛便缓解了。
还有,村子里患了相思病的牧羊人,曾找女巫寻求征服领主妻子的春药,竟然得到了满足!我敢说,灾难就是她造成的!她对大伙儿早就恨之入骨!”
“明白了!”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继续问第三位证人:“最后一位证人还有补充吗?”
“是的,大人,女巫偷走了我孩子的尸体!我可怜的孩子死了,他只有三岁……他被女巫拿去做‘魔鬼油’了!”说话的年轻女人泣不成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听到有孩子的尸体被人偷走,旁听的那堆目瞪口呆的民众中间,有个眼泡肿胀的中年男人突然神色慌张,转身离开了。那人是落魄贵族阿戈兰特的管家德蒙。
“不!我没有!大人!实在冤枉啊!”被告席上的老太婆瑟缩发抖,她太清楚女巫的下场了!这么多年来,她亲眼目睹过一个个女巫被绞死、淹死、烧死,被乱石砸死,就在前不久,埃拉广场的尖头桩还穿透了一个女巫的肠子。想到这些她就不寒而栗,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起来。
“肃静!肃静!”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厉声大喝,阴险的目光像锥子般深深扎进被告的灵魂里,“果真是罪不可赦!被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被告席上的老女人还在苦苦哀求:“大人,求求你了,我向上帝发誓,绝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大人!求你相信我!我没有毒害村里人,更没有偷走那孩子尸体,我是无辜的,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蒂啵拉!”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大喝一声,吓得被告一哆嗦,“你与魔鬼串通,对磨坊主的女儿以及邻居们施了魔咒,令他们陷入癫狂的舞蹈,导致多人死亡;你偷走了一个三岁孩子的尸体,拿去做‘魔鬼油’,你!还拒不招供吗!”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震慑力十足。
这时,文书在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耳边轻声嘀咕了句:“大人,这是第十四个女巫了,哑巴和莫丽的命案还没眉目,恐怕……”
“马上就有眉目了!”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立即打断了文书的话,挺直了腰板,黧黑消瘦的脸愈发可怕。
被告席上的老太婆还在苦苦哀求:“大人,不是我干的,我只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可怜可怜我吧!求求你啦!”
“如果你没有罪,那你怎么解释控告你的事实呢?”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冷冷地问,却没给被告解释的机会。
他继续咄咄逼人地说:“没错,我了解女巫,狡猾恶毒,善与诡辩,具有洞悉一切的超自然能力,喜欢与魔鬼做交易。我也了解你这种女人,从襁褓中起就yin荡轻浮,生来就是异端,骨子里存在一个秘密,那就是掌控邪恶的本领。”
说到这里,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脸色一变,言辞也愈发激烈:“鉴于你的手段如此恶毒,行事如此暴虐,埃拉城里的哑巴和莫丽肯定是你勾结魔鬼杀害的!魔鬼啃掉了哑巴的半截身体,吞掉了莫丽的脸和内脏,残忍之至,令人发指,你,还不招供吗!”
被告席上的老太婆打死也没料到突然多出两项杀人罪,吓得脸色煞白,几乎控制不住尖声大叫起来:“哑巴和莫丽都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怎么可能杀人?这是压根没有的事啊!大人!”
“鉴于被告顽固狡猾,我请求法庭对她动刑。”说到这里,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对于老太婆的话压根没听进耳朵。
听到要受刑,被告顿时瘫软在地,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不,不……”但她还是被拖进一道小门里。在那阴暗的审讯室里,有几十种血迹斑斑的刑具等待着她瘦弱不堪的rou体。
审判庭里的民众纷纷交头接耳,一边讨论着宗教裁判所那些臭名昭著的惩罚手段,一边耐心地等待着被告再次出现,其实酷刑之下的结果早已注定。
然而,魔鬼究竟是什么呢?一缕火焰,一抔灰烬?大伙儿谁也说不清楚。
终于,在猎巫行动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一个月后,七个女巫被判处火刑,九个女巫将被施以溺刑,另外还有一个女巫将被众人乱石砸死。认罪的女巫发现自己被上帝抛弃后,纷纷开始告发其他人,几百人被牵扯进来,局势混乱不堪。
当第一批女巫被带到埃拉广场接受火刑时,恐怖的场景出现了,人群疯狂地扑向押解死囚的大车,威胁那些女巫撤回她们的指控,男人用刀抵着女巫的喉咙,女人们企图把她们掐死。士兵们全都吓得两腿发软,搞不好自己也会被暴民吊死。
那天,夏绿凝和母亲远远地路过埃拉广场,她们小心翼翼地避开狂暴的人群,却意外地遇见了神情抑郁的阿戈兰特。阿戈兰特藏在一个角落里,目光却始终望着火刑场那边混乱的场景,浑然不觉有人经过身旁。
“瞧他那副悲伤的神气,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女人曾是个女巫,也是最招人嫉妒的美人胚子,男人只要看一眼,魂就被勾走啦!”布商伊戈尔对旁边的卖鱼婆西蒙娜努努嘴,示意她注意阿戈兰特那黯然的表情。
“可不是嘛!被穿在一根削尖的木桩上,三天才死透!太惨啦!”卖鱼婆西蒙娜一边麻利地刮鱼鳞,迅速瞟了眼附近的阿戈兰特,“听说这事跟伯索公爵有点儿关系。”
“嘘!”布商伊戈尔环顾四周,紧张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唉,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那时候,我还年轻,日子也不像现在这么难熬。”卖鱼婆西蒙娜说着,手里的活儿停下来了。
“母亲,女巫可怕吗?”夏绿凝想起了民众指责她时,兰贝托脸色煞白的模样,如今又看到火刑场那边恐怖的场面,听到卖鱼婆与布商的议论,不由得好奇地问母亲。
“你看看人们是怎样处置女巫的,就明白女巫多可怕!”宁氏严肃地说。
“唔。”夏绿凝想了想,“他们是如何分辨女巫的?”
“教士和神父总能识别谁是女巫,他们有时也教给民众一些常识,”宁氏说,“女巫有时候是一位老太婆,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一只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那是在地狱里炙烤过三回的人;有时候女巫又是个可怜兮兮的年轻姑娘,她有双深邃悲伤的眼睛,闪烁着狂热之火,她可能还有一缕缕宛如毒蛇的起伏的长发,头上戴着用马鞭草、墓地常春藤和死神的紫罗兰花冠。”
“女巫真的会害人吗?”
“那还用说!女巫通常都会变成猫,从门缝里溜进人家,吸吮孩童的血;她们用婴儿尸体配置具有巫术的药物。每当夜幕降临,女巫就在身上涂抹用婴孩炼成的‘魔鬼油’,然后穿过裂缝和锁孔,或者从烟囱里钻出来,她们骑着扫帚纺锤,飞到恶魔聚集的地方参加巫魔会,魔鬼点燃一个没有受洗就死去的孩子的胳膊,为她们照路。”
“太可怕了!”夏绿凝打了个寒噤。
“远离女巫的最好办法,就是做个清白的女孩子,千万不能受到魔鬼的诱惑。”宁氏严厉地责备,“上次你在铁笼前的行为太不谨慎了!”
“别说了,妈妈。”夏绿凝害怕地说。
“你差点没命了,懂吗?这年头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只要沾染上‘女巫’两个字都没好下场!你也听到阿戈兰特的事了吧,他可是名门望族之后,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爱人,凡事要小心谨慎,明白吗?”
“明白。”夏绿凝点点头,明澈那深邃迷人的目光又浮现她眼前,想到他在马背上奋勇杀敌的英雄形象,夏绿凝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今生今世,在这异国他乡,她竟然能遇见故国的奇男子,也算是幸事,只可惜匆匆一别,也许从此竟渺无音讯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夏绿凝暗自叹息。
轰轰烈烈的猎巫行动接近尾声的时候,“老好人”旅馆的老板彼得罗被女巫检举牵连,审判中他谈到一件诡异的事,当时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恰恰也在审判庭。
这事得先从一个妓女谈起,埃拉城的妓女沙尔达被控告与魔鬼定下契约,但她拒绝承认,并当堂指控了他人。
“大人,魔鬼选中的是车轮匠弗朗西斯科,我可以拿灵魂担保,我没有撒谎。那晚上,天很黑,弗朗西斯科跟我在‘老好人’旅馆外面亲热,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的穷苦女人,天和地都能当床使。弗朗西斯科是个够劲儿的男人,我们正快活着,魔鬼的诅咒从天而降,差点砸歪了弗朗西斯科的鼻子!我一抬头看到了魔鬼的眼睛,喷着绿色的火焰,我甚至看到了魔鬼的尖牙,哦,太可怕啦!我以耶稣基督的名誉起誓,我没有撒谎,否则就让地狱的烈火烧死我!”说话的正是是聒噪活泼的莎而达,她目光放肆大胆,口无遮拦,毫无羞耻感。
“传车轮匠弗朗西斯科和‘老好人’旅馆老板彼得罗。”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吩咐卫兵,继续审问莎尔达,“你说看到了魔鬼,难道他披着鸟的羽翼翱翔在黑夜里吗?”
“哦,天呐!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魔鬼就藏在‘老好人’旅馆的阁楼里,鬼眼从窗洞里射出寒冷的光芒,我嗅到了魔鬼的气味,那是墓地里的味道。我记得弗朗西斯科被吓傻了,上帝呐,他那副样子真好笑,就像被强行阉割的骡子一样。”莎尔达大笑起来,笑得两眼泪花。
很快,稀里糊涂的车轮匠弗朗西斯科和“老好人”旅馆的老板彼得罗被带进审判厅阴暗的大厅里。不知情况的车轮匠弗朗西斯科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莎尔达说的事情,说完,他询问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以极其微妙的眼神望了望他。
“老好人”旅馆老板彼得罗被问及是否知道自己窝藏魔鬼时,吓得浑身发抖,他不得不吐露实情:“尊敬法官大人,事情是这样的,铁匠铺的莫丽被杀害的那天晚上,我的旅馆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那天入夜,借宿在旅馆里的一个客人偷偷溜出去了。凌晨三点左右,我被狗叫声惊醒,猜想准是客人回来了,我起身去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副景象:
猎犬一跃而起咬掉了客人黑色的帽子,刹那间一双阴森森的绿眼睛露出来,那的确是魔鬼的眼睛,还冒着地狱的火焰。猎犬咬住魔鬼不放,情急之中,魔鬼扑倒在地,像蝉蜕皮一样脱下一层人皮,露出毛茸茸的身体,竟然是一条恶狼!
恶狼冲着猎犬发出凶狠低沉的威胁,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当我惊醒后再去寻找魔鬼蜕下的皮时,却发现那张皮也蒸发了。大人,我把魔鬼戴的帽子也带来了。”
一顶黑色宽边无檐软帽在审判席上传递着。
“彼得罗先生,为何莫丽死的第二天你不禀报实情?”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不信任的目光掠过彼得罗的脸。
彼得罗羞愧地说:“我担心说出去,以后再也没人敢住我的店了,我还有一大家子需要我挣钱养活。”
“据我所知,你的案卷中有位叫蒂啵拉的女巫,她被控告是杀害哑巴和莫丽的凶手,并已伏法认罪,执行了火刑。对彼得罗先生提供的新线索,你如何解释?”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严厉地责问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
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张口结舌,他满以为哑巴与莫丽的案子完满结案,还处决了众多危害民众的女巫和不法之徒,可以说功德圆满,在他的丰功伟绩上又增添了精彩之笔,熟料在扫尾中节外生枝,生的枝比碗口还粗,他最后干巴巴地挤出这样的结论:“也许城里有狼人?”
在轰轰烈烈地处死了这么多女巫之后,犯罪嫌疑人却指向狼人,岂不是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