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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灿烂的阳光下,通往埃拉城的道路上充满了形形色色的结队商贩。
用长矛和盾牌武装起来的商队排成长蛇阵,被沉重的货物压得嘎吱作响的车辆由士兵护送,浩浩荡荡地向埃拉城的集市蜿蜒蛇行。
虽然与闻名遐迩的香槟集市无法媲美,但埃拉城的集市同样吸引了天南海北各行各业的商贩,大家日夜兼程,每个人都怀揣着发财的大梦。
中世纪的集市为统治者招来滚滚的财源,以至于伯索公爵忙不迭地给予它以保护、防卫和特权。各国商人们在集市享受特殊庇护,不仅享有租税豁免权,还禁止对他们行使没收权和报复权等。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以隆重的宗教仪式为集市开幕并送上真挚的祝福,毕竟赚钱这种事儿教会也乐得接受。夏念祖原本就是商人出身,又是行会中的领头羊,自然被各个行会推举为特殊司法官。
于是,一个处在司法监督下的官方组织成立起来,辅之以执行官、公证人、掮客、秤手、叫价者、脚夫和巡官,用以维持良好的秩序和确保公平交易。
埃拉城的地下藏着几层楼高的地窖和许多带大柱子的宽敞走廊,平常空无一物,无人问津,如今恰好用来容纳堆积如山的商品。
集市开始后,昏暗的地下储藏室里繁忙有序,货物包装全部打开需要花费整整两天时间。约定俗成,集市第一期八天,市场将出售或交换各种纺织品、呢绒、绸缎、薄棉纱布、棉布、地毯、桌布。
第八天傍晚时分,忙碌的巡官便尖声高喊着:“装箱!装箱!”宣布布匹集市已届结束。之后,为期八天的熟皮、马革、生皮、毛皮市场有条不紊地开始,并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交易。
在这两个时期内,食盐、牛脂、猪油、鲱鱼以及各种按重量出售的林林总总的商品,包括染料、香料、羊毛、亚麻、大麻、生丝、药材、糖等,都一一成交。
集市期间,熙来攘往的顾客和商人挤满了埃拉城每一条道路,人群摩肩接踵。小丑与变戏法的卖力地表演着,酒馆里麇集着轻浮的女人与喝酒作乐的男人。
年轻的兰贝托活跃在集市上。他最近跟随精明的威尼斯商人辗转亚历山德里亚、法马古斯塔和拜占庭等地,从这些地方低价取得香料、药材、甜酒等稀缺商品,再高价售卖给其他交通不便的小城市。
这会儿,兰贝托的心思被不远处夏家摊位上那个美丽的身影牵扯着。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夏绿凝的美给迷住了,还是被夏家富可敌国的财富给诱惑了。
爱情是一件奢侈品。兰贝托想,他迎娶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为他带来金钱。娶一位暴发户的女儿,可能是他的宿命,而对方看中的,也不过是他的贵族血统。
仅此而已,他叹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身为财政大臣之女的夏绿凝就能把握自己的幸福吗?恐怕也不能。她最终会被迫与权利联姻,嫁给一个从未谋面但地位显赫的男人,那个人搞不好是个坏脾气。
兰贝托暗自想着,居然有些许慰藉。
此时,夏念祖家的交易摊位上一片热闹景象,琳琅满目的珍贵货物吸引了不少南来北往的商客,他们纷纷驻足挑选:
五彩斑斓的中国丝绸、精致细腻的景德镇瓷器,令无数过往商人爱不释手;拜占庭的手艺精湛的镂空黄金饰品,也招徕了不少挑剔的商客;英格兰羊毛、皮革、铜、铅、锡同样引来了许多来自不同城市的买家。
夏念祖的长子夏青染带领仆人们忙得热火朝天,生意出奇的得好。大规模的国际贸易在此成交,小笔生意的交易额也不断攀升,铸币与金银锭块不停歇地在天秤上流转,最后装满了一个个钱袋。
平时只能在花园里刺绣的夏绿凝,也被允许带领一群女仆来到集市帮忙,她的妙曼身姿吸引了无数爱慕的眼光。许多年轻小伙子在摊位前流连忘返,暗送秋波。
这时,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骑着骡子慢悠悠地穿过人山人海。
摊位上的夏念祖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儿,招呼大主教,并示意夏绿凝奉上一杯新煮好的阳羡紫笋。
夏绿凝小心翼翼地将茶盏呈上来:景德镇的卵白釉瓷器,胎体厚重,色白微青,光泽如同鹅蛋一般;茶叶色泽绿翠,叶底细嫩,汤色淡绿明亮,滋味香醇。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笨拙地将发福的身体从骡子身上“卸”下来,面色通红、喘着粗气在摊位前的一把椅子里坐下来。椅子被压得嘎吱作响。
大主教接过夏绿凝送过来的精美茶盏,小心地让茶汤不溢出来。
夏念祖饶有兴味地望着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期待他对茶的品评。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轻轻地呷了一口茶,不由得点头称赞:“好茶!这就是你常说的东方灵草吧?我猜想它能治百病,只是略微苦了些,给我多加些糖吧!”
“这茶可是稀罕东西,经茶农辛勤采摘细嫩芽叶,炒制成形装入茶瓶,然后烧大量的稻草为灰,将茶瓶埋入草灰中存储。
“煮茶时,需用流动的活水和旺火烹煮,眼观茶沫如雪白的乳花在翻腾的滚水里漂浮,耳听茶壶中沸声似狂风于松林间呼啸,绝对是一种享受!
“待到茶汤煮好,清澈醇美,品一口,让人忘乎所以……啊呀,我忘乎所以了,失敬失敬!哈哈哈……”
夏绿凝从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手里接过茶盏,续了新茶;又给忙碌着的哥哥夏青染递过去一个装葡萄酒的皮囊。
“这孩子是个美人啊!”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望着美丽的少女夏绿凝,由衷地赞叹,他把目光转向夏念祖,“该为她物色个好人家了!我那小侄女安吉拉就要远嫁西班牙啦,她还比夏绿凝小两岁。”
夏念祖笑而不语,他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惬意地半闭着眼睛回味。
集市上传来一阵喧哗,附近的人都把脖颈伸得长长的,活像一群鹅。
“出什么事了?”夏青染随口问。
“天知道啥稀罕玩意儿吸引了他们,瞧,脖子个个探得那么长!”伺候旁边的助理调侃着回答夏青染。
“兴许是玩儿杂耍的。”女仆西尔维亚说,“一个衰老的吉普赛人牵着一只猴子在市场游荡,那猴子可刁钻了,又是偷果子吃,又是搞恶作剧,还把绅士的帽子戴在自己头顶。”
“是一只鹰!我发誓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鹰!”一个助理突然惊诧地喊起来,他也伸直了脖子,仰望天空,顾不得自己刚才嘲弄的话了。
听到这话,夏绿凝不禁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湛蓝湛蓝的天空,的确,有一只巨大的鹰在不远处的天际展翅飞翔。
巨鹰朝着夏家的摊位的方向飞来,越来越近,夏绿凝甚至能看清楚它带有锋利弯钩的喙。它头上红色的冠羽是那样鲜艳夺目,翅膀是那么强健有力,以至于大风吹得高处悬挂的帷幔呼啦啦飞扬。
“太不可思议了!”人们赞叹不已。
“唯有鹰能够直接凝视太阳,这是个好兆头!”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近乎虔诚地望着翱翔的巨鹰。
谁也不曾料到,在头顶盘旋的巨鹰忽然俯冲下来,径直逼近人群,好似瞄准了猎物。
观望的人们顿时惊慌失措,吱哇乱叫着,纷纷四处逃窜。一想到那尖锐的喙与锋利的爪子插入皮肉的冰凉感,没有人不胆寒。
情急之中,夏青染飞快地拔出随身佩戴的宝剑,毫无畏惧地挡在父亲与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前面。
鹰几乎贴近众人的脑袋,一位佛罗伦萨银行家的桌布飞出去好远。
就在人们抱头鼠窜,自顾不暇时,夏绿凝悄悄地接住了鹰松开爪子时跌落的一团雪白的丝绢。
巨鹰一旦完成使命便立即展翅高飞,瞬间消失在遥远的天际。而那些受到惊吓的人们还静默地伫立,宛若河床上的石头。
夏绿凝手心攥着那团柔软的绢丝,一颗心砰砰狂跳。她心慌意乱,脸颊绯红,像做错事的孩童,焦灼不安。
煎熬到集市上的活儿告一段落,夏绿凝就急匆匆地往回赶,她跑得像一只被追赶的兔子。一冲进家门,她就躲进自己的闺房里,欢喜又紧张地打开绢丝,一行熟悉的汉字映入眼帘: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一股幸福甜蜜的激流冲击着夏绿凝怦怦跳动的心,她不由得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浓密睫毛下乌溜溜的大眼睛,仔细观察自己那花瓣般饱满湿润的红唇。
她生平第一次在意起自己的容貌来。
俄而,趁着仆人们没人注意,她便步履轻盈地跑进花园里,采了一朵娇艳的蔷薇花别在衣服上。
她既幸福又迷惘。
黄昏将至,云霞染红西边的天空,太阳像个大大的橘子,一半漂浮在天空,一半沉入墨蓝色大海。
夏绿凝焦虑不安,她站在自家大门口,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忐忑不安。
就在夏绿凝也不清楚自己为何紧张迷茫时,明澈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强大魅力。
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了夏绿凝的心。
他凝望着她,眸子里透着闪闪发亮的光,他们俩不约而同微微颤栗了。沉默里,他们听到了风的吟唱,触到了春的深处。
“能邀请你出去吗?”明澈小心翼翼地试探夏绿凝,他有疑虑。
因为美丽的少女也许是含苞待放却生满刺的玫瑰,他难以揣测迎接自己的究竟是花的芬芳还是刺的尖利。
夏绿凝含着娇羞的笑点点头,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勇气,大胆而快乐地追随明澈的脚步。
暮色中,明澈透过夏绿凝流转的眼波,读懂了她喜悦的心,他也初次体验到快乐的滋味,贪婪地欲将这感觉挽留得久一些。
有多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明澈想永远抓住这幸福时刻。
“有没有,觉得我太过轻浮冒昧?”他一边走,一边忐忑地问。
夏绿凝摇摇头,羞赧地低头。
明澈注视着夏绿凝,他喜欢她娇羞欲语的模样,仿佛静夜里含苞带露的花蕾,美得令他无法挪开目光。
发现明澈痴痴地盯着她,夏绿凝脸红了,夜色掩盖了她的慌乱。
“不能让父亲发现了。”夏绿凝说,小脸上却洋溢着难以遏制的兴奋。
明澈也笑,他看出她虽然胆怯,却快乐着。
“你父亲不管你吗?”夏绿凝仰起脸,天真地望着明澈。
夏绿凝的话音未落,明澈脸色突变,他温存不再,脸色阴郁可怕,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他避开夏绿凝,目光投向黑沉沉的苍穹,生硬地回答道:“我父母死了。”
夏绿凝懊悔不已,不安地垂下头,用她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抱歉,我……”
明澈在黑暗中握紧拳头,他浑身僵硬,似乎在竭力控制情绪,以至于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夏绿凝恍然若失,自己对眼前这个人了解的太少了!
她有些害怕他,也后悔自己的轻率行为,她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跟他出来过。
等到明澈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夏绿凝几乎要哭了。
明澈发现了这一点,慌了神,他盯着夏绿凝扑闪的大眼睛,预感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恐惧掠过明澈的心头,他近乎绝望地一把抓住夏绿凝的小手,喃喃地,带着哀求的语气,说:“别走……”
明澈握紧夏绿凝的手是那样冰凉,又那样坚决,他像是抓住了一件即将丧失的稀世珍宝。
夏绿凝想要挣脱他的手,但他抓得那样紧,对比之下,她的反抗显得如此微弱。
许久,他们俩都没有说话。
明澈不安地注视着夏绿凝,他始终握着夏绿凝的小手,眼神渐渐温柔了许多。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夏绿凝打破了沉默。
“你在牵挂我?”明澈问。
“我……”夏绿凝又垂下了眼帘,黑睫毛扑闪扑闪,她哭了。说不清是悔恨,还是害怕,反正她哭了。
明澈没有发现夏绿凝的眼泪,他沉浸在自己的感动里。
一股细细的暖流在明澈心底悄然蔓延,东躲西藏这么多年,看尽了人间冷眼,经历了多少世态炎凉,明澈的心早已失去了温度。
何谓爱,何谓暖,他从未体验过。而,此刻,他感受到了。
“我去了沼泽地。”明澈想起了疯疯癫癫的自称费代里戈老公爵的人,若有所思,“我认识了一个叫费代里戈的人,他自称老公爵。这人很怪癖,一直处在疯子与智者的边缘,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嘘!”夏绿凝急忙阻止明澈说下去,“别在埃拉城里提这个,让伯索公爵知道了,会把你扔进监狱的。”
明澈奇怪地问:“为什么?”
“我……”夏绿凝顾不上自己的情绪了,告诫明澈,“我听老人们说起过这位老公爵,据说很多年前他被伯索公爵篡位谋杀,你见到的也许是鬼魂?千万别再靠近他啦,太危险了!”夏绿凝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样子可爱极了。
明澈不由得笑了,被人关心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仿佛品尝千年佳酿,令他愿意沉醉不醒,他太享受这种感觉了!
“放心吧!他伤不了我。只是他谈到一件奇怪的事,他要我帮他拯救埃拉城,莫非埃拉城有什么危险吗?你常年居住在这里,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最近大家都在议论埃拉城里出现了狼人,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夏绿凝害怕了,她想起了丛林中的狼人皮耶罗。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明澈吹了个口哨,一只哈斯特鹰卷起大风,稳稳地落在他们面前。
明澈拉着夏绿凝的手走向巨鹰,他们坐在鹰背上,巨鹰挥动翅膀,冲向群星闪烁的夜空。
夏绿凝没有想过,自己某一天会飞向天空,她睁大好奇的眼欣赏夜空神秘的美,又闭上眼感受呼啸而过的风。
世界如此新鲜,如此奇特,这是她从未料到的。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明澈在夏绿凝耳边轻声吟诵着,双手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夏绿凝轻声应和着,她的心像一朵芬芳馥郁的花儿,缓缓盛放。
“若有机会,可否愿意同我重返故国?”明澈问。
“我愿意。”夏绿凝甜美的声音宛若天籁。
“我要带你重返故国,拿到属于我们的荣耀。”黑暗中,明澈的神色又变得阴沉,比沉沉的夜色还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