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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夏绿凝静静地躺着,心是一片海,明澈的身影在其中起伏,他黑亮迷人的眸子透过漫漫长夜凝视她。
此刻,他在哪里,又在想什么?是否像她这般,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无法入眠。
夏绿凝索性爬起来,光着脚偷偷走到窗边,窗外淡淡的月色映在她的脸上。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她轻声念着。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窗外传来男子低沉的应和声,苍凉如夜色,忧郁中隐藏着一抹温柔。
夏绿凝的心狂跳起来,她怎能忘记他的声音!这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即使在最嘈杂的人群中,她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明澈!”夏绿凝双手颤抖着推开窗,忐忑不安地将目光投向夜色朦胧的窗外。
窗外空无一人,庭院里的草木也睡着了,失落刹那间灌满了夏绿凝的心。难道是自己太过想念,产生了幻觉?
夏绿凝叹息着,声音如同飘落的花瓣。
她把目光投向浩瀚的苍穹,不远处,一只巨大的鹰在暗夜里盘旋,她认识这神奇的鸟儿。
鹰缓缓降落,轻轻地落在夏绿凝的窗外。
夏绿凝又惊又疑,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小心翼翼地靠近。
鹰温顺地低头,它脖颈上系着的丝带滑落在夏绿凝脚下。
夏绿凝抓起用丝带捆扎的信笺,飞快地跑进屋子,点燃了蜡烛,将信笺拿到烛光下查看。
几行极其流畅漂亮的汉字映入眼帘:“众里寻他千某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信笺没有落款,更无收信人,但故国的文字落在雪白的绢丝上,除了明澈又能是谁?
夏绿凝纤纤玉手抚摸着绢丝上的汉字,内心无比激动,她想象执笔之人写信时的样子,甜丝丝的感觉泛上心头。
夏绿凝想起信使还在等候,慌忙跑去看,庭院里的鹰已不见踪影。
夏绿凝久久地停留在鹰飞落的地方,傻傻地呼唤:“明澈,明澈,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沉没在夜的深潭,没有溅起一丝涟漪。夏绿凝不甘地转身回屋,一步三回头。
待到夏绿凝屋里的蜡烛熄灭,明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他默默地注视着夏绿凝的窗,心底深处射进一缕温柔的光,十年来,厚积在他内心的坚冰悄无声息地松动融化了。
从小生活在大明帝国宫殿中的明澈,曾目睹过父王后宫云集的佳丽,然而眼前这女孩如此特别,尤其她低头读信笺时娇羞甜美的模样,令他深深陶醉,那一刻,明澈不可救药地迷恋上她。
十年来,惯于拒人千里之外的王子殿下,突然有种渴望有人陪伴的念头。
夜色微凉,现实总会适时地在他人的幸福感上浇凉水,让被蒙蔽的眼睛瞬间清醒。
想到自身的处境,明澈嘴角不由得浮现一丝冷笑,冷酷的面具重新挂在他俊美的脸。
他只是局外人,埃拉城不是他的天下,屹立东方的大明帝国才是他的故土,应天府才是他曾经的家。
明澈无限惆怅,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哈斯特鹰卷着风落在他面前,等他坐定后,巨鹰振翅翱翔,人与鹰融入夜色里。
夜深了,明澈回到山巅上隐秘的宫殿里。宫里很安静,老太监苦度守在灯下,他见主人平安归来,喜出望外。
明澈独自在宫里穿行,不许人跟着自己,却冷不丁有人从身后冒出来:“太子殿下,你总算回来了!”
热乎乎的气息扑打在明澈脸上,痒痒的。瑶身穿薄薄的水红色丝绸衣衫出现在灯光里,柔和的光线勾勒得她窈窕的身姿分外迷人。
明澈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愣了愣神。
瑶惊讶地望着太子,她从他眼里读出了陌生感,第一次明白主仆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她恭恭敬敬地垂下头,热泪夺眶而出。
独眼狼被悬挂在尖顶塔上的第二天,贵族阿戈兰特就听到风声,他混在人群中仰望着塔尖,心情复杂。
教堂的塔尖赫然悬挂着一颗狼脑袋,这在埃拉城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死狼右眼大睁着,左眼瞎了。聒噪的乌鸦群盘旋在尸体周围,争先恐后地啄食着残缺不全的狼脸,每只乌鸦都想竭力撕扯下一丝半缕的肉,狼的森森白骨裸露出来。
阿戈兰特鹰隼般犀利的眼睛忽然捕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落下来,他闪电般伸出手,一颗眼珠子不偏不倚落在他掌心。
阿戈兰特抬头望了望塔楼上的狼脑袋,恰巧看到有只乌鸦失望地歪着脑袋向下瞅。
阿戈兰特慢条斯理地把手举到某个合适的角度,让阳光恰好斜照进狼眼,狼眼里什么也没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颗经过防腐处理的眼珠子露出来,是人眼。
他把人眼珠也举到阳光下,一张可怕的狼脸透过人眼珠恶狠狠地瞪着他。
藏在哑巴眼珠子里的那条狼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始作俑者,它残忍地吃光哑巴的半截身体,啃掉美女莫丽的整张面孔,却一次次逃脱法网。
提起那条狼,阿戈兰特心情异常复杂,他原想借法律的绳索绞死恶狼,好警示一下其他蠢蠢欲动的家伙,不料竟留下后患——根据内部消息,这条恶狼并没有被处死,而是被秘密关押在埃拉城的某座地牢里。
阿戈兰特心情郁闷地离开了埃拉广场,回到自己的“鬼堡”。他没注意,有个人鬼鬼祟祟地一直跟着他。
阿戈兰特的府邸人称“鬼堡”,它孤零零地耸立在埃拉城郊外,年久失修的屋子处处透露着萧条和破败。不仅如此,它还有股邪气,令途径此处的人望而却步,谁也没勇气探究一番。
黄昏时分,在“鬼堡”昏暗的客厅里,阿戈兰特坐在一把铺着黑熊皮毛的椅子里,他半闭着眼,陷入沉思。
一位脸色惨白的美貌女子坐在阿戈兰特身旁,她纹丝不动,好像连呼吸也消失了。
管家德蒙走进没有点灯的大厅时,阿戈兰特正亲吻身边那具女尸冰冷的嘴唇。
女尸端坐在活人的客厅里,美丽惊悚,任何正常人看到她,骨头里也会冒出丝丝寒气。
客厅的壁炉从不点火,屋里一年四季阴暗冰冷,防止尸体腐坏。
传说阿戈兰特用处nv的血涂抹尸体,使死尸更像活着的人;也有人说阿戈兰特会用巫术,每当夜幕降临时,他施法让女尸爬上他的床;更切实际的说法是,阿戈兰特的确从埃及人那里学到了某些技巧,确保尸体不被蛀虫啃光。
对主人的荒唐,管家德蒙从不妄加评论,此时,他丝毫没有觉得惊诧,只是悄悄地退出门外,忧虑地等候。
阿戈兰痴狂够了,颓然地倒在自己的熊皮椅里,目光死死盯着女尸缝补过的脸。
女尸静静地坐在红色天鹅绒椅子里,俨然女主人的派头,她穿着褪色的衣服,毫无血色的脸微微向后仰,眼睛打量着痛苦的阿戈兰特。
门外,管家德蒙弯下腰驱赶老鼠时,一不留神让阿戈兰特的年轻亲戚冒冒失失地闯入客厅。
年轻人无意间撞上了阿戈兰特的目光,痛苦与欲望在阿戈兰特脸上异常刺目。
年轻的绅士安德烈亚吃了一惊,欲要退出去,却被陷入癫狂的阿戈兰特一把拉过去。
他粗鲁地扯下年轻人的黑色兜帽,一头波浪般翻滚的红色长发散落在年轻人胸前,原来——她是女人。
年轻人惊慌失措的脸涨得通红。阿戈兰特还不罢休,他疯狂地撕扯掉年轻人宽大的黑袍,女子的身躯暴露无遗。
这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美狄亚的妖娆身姿使昏暗的客厅熠熠生辉。女子那双深邃的、悲伤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火焰。
阿戈兰特狂躁的灵魂顿时安静下来,他打量着女孩毫无瑕疵的美丽胴体,喃喃低语。
“倘若戴上墓地常春藤花冠,就是完美的女巫。”阿戈兰特冷冷地审视这件艺术品,“知道我为何冒险把你从死刑场救回来吗?”
“因为……他们说,我是女巫。”女子想起痛苦的经历,不由得脸色煞白,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她伤心地回忆起曾经的亲人忽然之间化为敌人,他们安全地站在大伙儿的阵营里,无情地诋毁她,呼吁将她送上绞刑架。
她也想起了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魔鬼般阴险残酷的黑脸,他指头动一动,就有一个个无辜的女人被残忍地溺死、烧死、吊死,甚至乱石砸死。
她还想起了尖头木桩插入身体时撕心裂肺的痛,她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阿戈兰特大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忘记自己的名字也不能忘记这点。
可怜的姑娘并不知道,倘若那晚阿戈兰特晚来一步,她就会被当做杀死哑巴与莫丽的恶魔,再次送上火刑台。
“错。埃拉广场上处死的女巫少说也有上百人,为何偏偏只有你死里逃生?你想知道为何吗?”
阿戈兰特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猛然睁开双目,滚滚的仇恨从他那深陷在眼眶里的鹰眼里喷射而出。
他从牙缝里蹦出一行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史黛娜,我唯一深爱过的女人……”
他坠入无边的痛苦深渊,哽咽着,垂下了沉重的头颅,半晌一动不动,客厅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史黛娜。”红发女郎凝视着客厅里的女尸,头一回听到了这惊悚美人的名字。
从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争吵声,管家德蒙似乎在跟谁交涉着什么,访客粗暴无理的吵闹惊扰了屋里的人。
女子飞快地套上黑袍,长长的卷发被她灵巧地盘起来,她又戴好帽子,年轻的绅士安德烈亚重新站在客厅里,他脸色绯红。
阿戈兰特厌恶地抬起头,怒气冲冲地冲着门口吼道:“谁在那里喧哗?”
管家德蒙一脸无辜地探出头来,无奈地回答:“大人,城里的老猎手切萨雷非得见您!”
“哼!”阿戈兰特阴郁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他来干什么?让他滚!”
老猎人切萨雷不顾管家德蒙的阻拦,硬是闯进了阿戈兰特的客厅。
阿戈兰特不耐烦地冲愣在一旁的安德烈亚摆摆手,年轻人识趣地退出去了。管家德蒙立即警惕地扫视四周,迅速关上大门。
“你竟敢找到这里,是不是活腻歪了!”阿戈兰特眼里凶光毕露,恶狠狠地瞪着老猎人切萨雷。
“灾难临头了!”老猎人切萨雷苦着脸说,“大人,你可曾注意到尖顶塔上悬挂的狼头?那是猎人皮耶罗啊!”
“大惊小怪!”阿戈兰特不满地闭上眼。
“皮耶罗的死不足为惜,可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老猎人切萨雷焦虑地盯着阿戈兰特的眼睛。
“有必要吗?”阿戈兰特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他强压着无名之火。
“它自作孽,不可活。但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就麻烦大了!有个女人在丛林中偷听了我们的对话,皮耶罗想杀了那女人,反而被那女人弄瞎了一只眼。无奈之下,我只得没收它的人皮,逼迫它留在丛林里不要回来。谁料皮耶罗不知死活,竟然私自溜进城里,被猎人们当成活靶子射死。”老猎人切萨雷停下来,喘了口气。
“你就因为这跑来找我?”阿戈兰特不满地质问。
“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前天早晨,皮耶罗被割下脑袋挂在尖顶塔上,我去寻找偷听秘密的女人,竟撞见了另一个活生生的皮耶罗!”老猎人说到这里,怯懦地望着阿戈兰特。
“什么?”阿戈兰特果然从熊皮椅里跳起来,“那张人皮不是被你没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其他人身上?”
“是的,我清楚地记得我把它埋进丛林里,并做了标记,可当我昨天赶到丛林里时,它已经被人挖走了!肯定是那个家伙偷走了人皮。”
“你!”阿戈兰特气急败坏地指着老猎人切萨雷,“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敢留在丛林里,这不是找死吗!”
“我也不敢把它带回城里啊!这可不是一般玩意儿,万一被搜出来就全完了!”老猎人切萨雷摊开两手,眼巴巴地望着阿戈兰特,“恐怕这个惊天大秘密保不住了,大人!”
“闭嘴!”阿戈兰特怒火中烧,他瞪着老猎人切萨雷,话锋突然一转,“既然那女人发现了你的身份,留着你也是个不小的隐患!”隐藏的杀机在他狡黠的鹰眼里一闪而过。
“求求你,饶命啊!”老猎人切萨雷忽然死狗般扑倒在阿戈兰特脚下,泪流满面地亲吻着他的双脚。
阿戈兰特厌恶地踢开他:“你早该死了!因为你们的愚蠢无能,埃拉城已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你看过那些盯着独眼狼脑袋的人眼睛吗?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城里蔓延,罪魁祸首就是你们!”
“你不会出卖我吧?”老猎人切萨雷警觉地问,“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的话语里藏着刀刃。
“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你是不是活腻了?”阿戈兰特面目变得狰狞。
“我怎么敢呢!我的命攥在你手里呢!”老猎人切萨雷讨好地挤出一脸皱巴巴的难看的假笑。
“你的命捏在自己手里,是死是活,得看你的表现!”阿戈兰特恶狠狠地说。
老猎人切萨雷听出话语里的生机,连忙感恩戴德地亲吻着阿戈兰特的双脚,好像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至高无上的教皇。
阿戈兰特弯下腰,附在老猎人切萨雷耳边,悄声吩咐着什么,老猎人切萨雷不断地点头哈腰,紧锁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
老猎人告别阿戈兰特,鬼鬼祟祟地走出“鬼堡”,然后快速消失在小路尽头。
昏暗的屋子里,阿戈兰特的脸色愈发可怕。
自从多年前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埃拉广场被处死,阿戈兰特的脸就再也没有恢复过血色,一直这么惨白,好像他的血也随着史黛娜的死流尽了。
“德蒙,假如你看到城墙上悬挂着的人头,第一反应会是什么?”阿戈兰特有气无力地询问管家。
“幸亏掉脑袋的不是我。”德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然后呢?”阿戈兰特又问。
德蒙愣了愣,接着说:“但愿我的脑袋能一直保留在自己的肩膀上。”
阿戈兰特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管家警告说:“狼终究是野兽!把狼头悬挂在尖顶塔上必定会令它们恐慌,更会激怒它们!”
黑沉沉的乌云在阿戈兰特眼里浮动,“要出大事了!”
德蒙低头不语。客厅里一片死寂,阿戈兰特、管家德蒙、僵硬的女尸,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客厅化为墓地。
天,闭上了它那灰白的眼,黑夜降临。头顶的苍穹怀着悲悯之心,默默地凝视着黑暗中的埃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