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芳连忙上前,见卫湘要坐起身,便扶了一把,又将软枕在她身后垫好,令她坐舒服了。
卫湘确是筋疲力竭,只这样坐起来都好生喘了一阵。琼芳看得心疼,正好廉纤端了姜汤来,琼芳便忙接下来,道:“御医开的药正煎着,娘子先饮一碗红糖姜汤驱一驱寒。”
语毕她便坐到床边,欲喂卫湘服用。卫湘心里烦乱,只嫌这样服用太慢,就伸手说:“姜汤需得趁热大口饮下效果才好,我自己来吧。”
琼芳迟疑一瞬,便由着她。卫湘接来摸了摸碗壁,见已算不得烫,直接仰首一饮而尽,霎觉暖意灌遍全身,带来一阵松快。
她舒了口气,琼芳命廉纤将空碗撒了,起身立在床边,为她掖了掖锦被,口中叹道:“娘子也太拼命了!那湖水多冷,又结着冰,施救也难,若有个闪失可怎么好......”语中一顿,又言,“连容掌印都惊着了。”
卫湘淡淡:“我当时只想,这个局若不能破,日后便又是任人宰割的命数,倒不如死了清净。”
她看着卫湘的平静,心底生出一股酸楚,又作一片心疼,“娘子年轻貌美,陛下又正对娘子宠爱有加,褚美人那几句话未见得真能伤到娘子。”
卫湘冷嗤摇头:“你是没瞧见陛下的脸色。我若不能破局,便是陛下此时宠我如旧,这也终究是一根刺。我得宠是当然无妨,一旦失宠,保不齐就要被秋后算账。偏这事又难以自证,褚美人红口白牙地污我容易,我想辩个明白却几乎不能,所以
我也只得闹个石破惊天了。”
琼芳失笑:“娘子舍出一条命去换清白,又自怜身世,再抬出忠君之说,以退为进,倒真是好招。”
卫湘有气无力地也笑了下,旋又蹙眉:“可我想不通,褚美人何以就恨上我了......若只是恨我也罢,竟还要拉容掌印下水,容掌印是何等的人物她岂会不知?莫不是不要命了?”
说罢想了想,便问琼芳:“褚美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且与我讲讲。
琼芳却目露苦恼,摇头道:“她虽是出自御前,但御前上下的宫人有四五百名,单是宫女也有二百余名,奴婢便是在御前多年也认不全。这褚氏………………在御前当差时与奴婢从无交集,倒是得封之后,奴婢倒与她见过几面,可也不足以知晓她的为
人。”
卫湘听她这样说,只得作罢,又去细想自己究竟有何处得罪了褚美人。
琼芳接着道:“不过......自她盛宠为始,宫人们便都传她性子肤浅。许是因着这个,她轻看了容掌印的厉害之处?倘是这样,事情倒说得通??在她眼里,只怕是自己失了宠本就气不顺,又见娘子出了头,知晓娘子也是容掌印捧上来的,觉得自
己已是弃子,便想拼个鱼死网破了。”
“这也是个解释。”卫湘缓缓点头,心下亦想起一桩事,眸光一凛,“突然冲着我来,或是因我断了她的好财路吧。”
琼芳听得一愣:“娘子何出此言?”
卫湘一哂:“你可记得‘品点小聚‘上她给凝姬出的主意,让我给否了?”
“自是记得,只是......”琼芳点了点头,略作忖度,续道,“她再轻狂肤浅,也是御前出来的人,总该知道些深浅的。娘子那回虽说是帮着凝,却也让她免于出事之后遭凝姬的抱怨。况且,那本就是大家一起想主意,相互反驳几句是在所难免
的,都说不上丢什么面子的事,何至于就记仇了?”
卫湘冷笑出喉:“那若是她出那主意本就有利可图,我的规劝让她实实在在地损了银钱呢?”
琼芳浅怔,一时沉吟不言,卫湘缓缓道:“褚氏那日的主意出得荒唐,我只道她是不清楚下头宫人的苦楚。现下想想,那点子道理却也没什么难懂的,褚氏虽不似我出身永巷,也浸淫宫中多年,不当不知其门道。再想想她曾经御前当差几年的
事......”卫湘睇了眼琼芳,“御前的人在别处最受欢迎的了,谁都想结交。”
琼芳因她的话渐渐拧起眉,待她话毕,琼芳不禁屏息:“若按娘子这样说,只怕褚氏早已和一些管事宫人结交上了,听闻凝姬得了腊八的差事,便有意从中捞些钱财,才会去说那样的话?也是......自从褚氏失宠,掌印虽时时顾着,却终究比不得
她盛宠的时候。常言道由奢入俭难,她又是那样的性子,更不免想多弄些钱,好过从前的日子。若这样算来………………”琼芳哑了哑,苦笑,“那娘子还真是断了他们的好财路。”
“可不是么。”卫湘幽幽一叹。
若真是因为这个,她断的可不是那一干人这一回的财运。
她那日在品点小聚上将个中因由都说了个明白,凝姬听得一清二楚。凝姬在皇后跟前又素来得力,常能得些差事,日后位份再高些,真能协理六宫也未可知。现下她因卫湘所言晓得了各种的弯弯绕绕,日后有诸如此类的事情,想是都不会再动
赏钱的念头,这才真真儿是断了一条“好财路”。
这样算来,她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只是这也没法子,一则是她恰是这样的出身,旁人可说不懂,唯她不能,那日她若不劝,来日凝担了骂名,免不得要怨到她头上来;二则是她既是这样的出身,原也没道理不去管这种事,眼瞧着那些与她一
般身份的人吃苦受罪。
是以卫湘也并不因此而有什么懊恼,只庆幸今日最险的一环算是过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积霖奉了刚煎好的药来,卫湘又是那样一饮而尽,而后小睡了一觉,醒来时摸出怀表瞧了眼,已是下午四点。
她身上恢复了些气力,但仍烧着,琼芳说晚些时候御医还会前来看诊,卫湘不由得又想起太医院里的另一号人,愈发拿不准那人的心思。
她兀自静神半晌,想着皇帝说要过来用晚膳,便强撑着起身,命琼芳为她梳妆。然而才在妆台前坐下,成就进了屋,躬身道:“娘子,御前的张公公来了。
话才说完,张为礼已走进来,朝卫湘一揖,声线平静道:“御媛娘子安。陛下差前来知会,道是雪灾之事棘手,户部上下几乎都到了,几位皇商也尽来觐见,廷议不知何时才能散。娘子病着,先用膳、歇息便是。”
卫湘从镜中与琼芳相视一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张为礼再行一礼,就告了退。卫湘因气力不支,未再如前两次那样苦心谋划引他过来,在张为礼走后就撂下了刚从妆奁里拿起来的珠钗,懒散地回到床上去躺着。
这般一躺她便又昏昏睡去,再醒来时却是因屋外嘈杂,一声惊呼更是分明:“什么?!”
宫人们其实都知卫湘正睡着,他们不应吵闹,只是这正在宫中飞传的消息过于惊人,卫湘这一处除了琼芳,余者年纪又都还小,芫儿一时惊意便脱口而出,待得觉出不对慌忙捂嘴,却已经晚了。
卫湘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发觉天已尽黑,室内伸手不见五指,边坐起身边唤:“来人!”
琼芳闻声立即推门而入,积霖、傅成并廉纤、轻丝也一同进来。成前去掌了灯,房中逐渐亮起来,卫湘皱着眉看他们:“你们在说何事?”
廉纤与轻丝迅速交换了一下神色,轻丝低着头只说:“御前递了信儿来,说是......褚美人的绿头牌已撤下了,旁的事上,内官监也自有关照。”
卫湘的眉头却蹙得更紧:“只为这个?”
这有什么可惊呼的?今儿个为褚美人“求情”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褚美人的牌子怕是要撤下了。
便见廉纤与轻丝又大眼瞪小眼起来,视线交来递去,却都不敢言语。
琼芳原正为卫湘垫枕头、被子,见状一记眼风扫向二人,斥道:“糊涂东西!这有什么好瞒娘子的?难不成要六宫尽知,唯咱们娘子不知么?”语毕便接过话来,告诉卫湘,“是御前出了事,说容掌印因着一盏茶没沏好,挨了四十板子。”
“什么?!”卫湘不由得也惊叫出来,听着比芫儿适才那一声惊意更甚。
这事恐怕是任谁听了都难免要呼一声的。宫人挨打受罚原都司空见惯,别说是有缘故,就是没缘故,只因主子气不顺,打骂一通也不稀奇。
只是若论身份,容承渊早已不能与寻常宫人相提并论,哪怕是当朝丞相入宫觐见也需给他三分颜面,皇帝虽是九五之尊,素日却也不大折这些得脸宫人的面子。又何况宫中赏罚的花样都不少,做掌事的行事不当,最常见的当是申饬、罚奉,再
不然真涉及动刑,上头也多是一句“先记着,下次有错一并罚过”,既做了告诫又留有情面。
未成想现下只因一盏茶没沏好,就让堂堂掌印挨了四十板子?!
卫湘不可置信地追问:“当真打了么?”
琼芳叹息点头:“打了!打得不轻呢,听说当中就昏死过去一回,依着规矩弄醒了,才行完剩下的几板子。”
“怎会?!”卫湘更加错愕,“便是真打,掌刑的哪个不是他的人?我听说他们对这差事颇有门道,何以打成这样?”
“便是不知道,我们才都慌了。”琼芳的眉心紧紧锁着,心里生了些猜疑,但因拿不准,不敢妄言。
可她便是不说,卫湘也与她想到了同一处去,想是褚美人所言起的祸事。
思及皇帝白日里在瑶池苑的态度,怎么看都当是信了她的。
可自古君心多疑,谁又说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