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对旁人的打量不做理会,只蹙眉看向说话之人,因与后宫众人尚不算熟悉,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想起这一位似是悦美人,随居在清妃的倾云宫里。
悦美人仿若全未注意到气氛的变化,声音尖刻地又说:“陛下待下和善,便纵得这起子贱人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清妃愿意坐上步辇,正欲起便听到前一番话,便皱了眉,看着悦美人不语。当下又听到这一句,脸色愈发难看,冷冷开口:“说什么混账话!你再如此胡言,休怪本宫罚你。”
悦美人再不敢言,低眉顺眼地讪讪闭口,清妃又道:“要去看褚美人就快去!若不去,就随本宫回宫!”
悦美人忙说“臣妾要去的”。
清妃便不欲再理她,吩咐起轿,扬长而去。悦美人亦不敢再多留,带着两名宫女匆匆走了。
留在原地的众人之间尴尬犹在弥漫,一时安静得诡异。很是过了一会儿,敏宸妃轻咳了声,笑道:“,也不知悦美人听了什么闲言碎语,竟急成这样。”她说着眸光流转,一壁走向卫湘,一壁露出些许笑意,“好在近来多由卫氏妹妹伴驾,妹妹忠君,
教人放心得很。”
卫湘见她走近,垂眸福了一福,才刚立稳身子,敏宸妃已攥住她的手,堪称明艳的姣好面容上笑意更浓:“若后宫都如妹妹这般,悦美人就能少置些气了。’
卫湘忙道:“娘娘谬赞,臣妾不敢当。”
敏宸妃低下眼帘,口吻娇柔:“连陛下都这样赞你,哪有什么不敢当的呢?”
四下里的氛围这才放松下来,众人顺着敏宸妃的话,又对卫湘称赞一通,清妃适才那句讥嘲似乎从不曾存在一般,消散得彻底。
这样的一番寒暄之后,嫔妃们总算散了。陶采女因急着回去学画,带着宫人匆匆而归,凝姬与卫湘同行,却各自沉默了大半路,眼见在前头的岔路处就要分开,凝姬终是叹了一声:“你得封的时日还短,等日后慢慢就知道了,宫里......刻薄话总
是有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卫湘笑笑:“不论她受了什么气,也与我没相干的。”
凝姬略微一愣,旋即释然,莞尔点头:“你说得很是。陛下既赞你忠君,悦美人所言自是与你扯不上半分干系的。”说着她沉了沉,笑容便又敛去大半,叹了一声,“只是褚美人虽行事不端,现下这样一病不起也着实让人不安。妹妹才刚病愈,还
是少去她那里走动,免得再沾染上什么,倒累得自己不能好好过年。”
这话说得半遮半掩,听来只是怕卫湘身子还虚,若去探望美人易再染病,但个中暗含的意思卫湘自然明白。
她知凝姬是好意提点,不禁流露感激:“多谢姐姐,我自会当心。”
凝姬复又思忖片刻,续道:“寒症最易过人,凡去探望过她的,你也避着些吧。悦美人适才刚去,自不必提,旁的......”凝姬一哂,缓缓摇头,“褚美人的性子不好相与,宫中爱与她走动的倒也不多,只是你上回在雅集上见过的杨才人,她一贯的
老实厚道又重情分,只怕也会去瞧瞧。其余的,我便说不准什么了,你若不放心,不妨让宫人帮你打听着。”
卫湘缓缓点头:“我心里有数了。”遂又再度道,“谢姐姐肯教我。”
凝姬冷声嗤笑,直视着前方幽长的宫道,叹息一声:“你不必谢我。我并非有意帮着你,也并非有心针对褚美人,只是看不惯这样的事。宫中妃嫔看着光鲜高贵,实则哪一个不是仰人鼻息而活?若能长宠不衰还则罢了,若不能,姐妹们相互扶持
帮衬,日子便总能好些。偏她这样的不计后果,全然不顾她的那些话或会折了你的性命。这样一个人,我都不知该说她太愚蠢还是太恶毒,只得避着,求个安心吧。”
“姐姐所言甚是....……”卫湘侧首看她。凝姬犹自只望着前方,目光平静,细看还有几许悲戚。
卫湘方知凝姬瞧着随是个张扬爽利的美人儿,实则心思通透清明。
她们这厢说着,岔路已近在眼前,卫湘需继续西行至临照宫,凝则往北去。二人于是就此道别,琼芳扶着卫湘,轻声问:“娘子可要依凝姬娘子说的,差个人盯着褚美人?”
“不必了。”卫湘摇头,“有意坑害我的,不会这样轻易被我瞧见。再者,若去探望过她的我一概避而不见,也不像话。”
琼芳目光微凝:“那娘子对凝姬娘子......”
卫湘觑她一眼,知她多心,笑道:“原本确有几分顾虑,但听了她适才那番话,我愿意信她了,只是信她与全盘接受她的提点是两码事。她既通透又爽利,这两点搁在一块儿,自是个直来直去的主儿,却未见得思量周全。”
“这倒也是。”琼芳沉吟着点头,“但娘子总归是别往褚美人那边去了。万一娘子去了,她又恰有什么闪失,只怕娘子一身是嘴也说不清。”
“这个自然。”卫湘抿笑,心里盘算着凝姬的话,悠悠道,“我并不曾与凝姬讲过那日的经过,她却也知晓了个大概,可见宫中众人都听说了些。那我与褚美人可算是明着翻过脸了,自是不必去虚以委蛇了。“
不必去虚与委蛇对卫湘而言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事,回到瑶池苑,她就遣廉纤去请了沈月桂与纪春浓来。因她们是卸了掖庭局和习艺馆才来的临照宫,本已不当称为“女博士”,但卫湘真心敬重她们有才,仍始终以博士相称,一来二去,倒与她们
格外亲近起来,两个人教她时总是十二分上心。
对于这些课业,卫湘亦是尽了十二分的努力,便是前几日卧床养病手也总不肯放下书卷,以致沈、纪二人来探望时都忍不住相劝,皆道她应先养好身子,再读书也不迟。
卫湘只摇头:“我天资并不聪慧,起步也晚,唯有多刻苦些,才能弥补一二。”
二人听她这样讲,也不好再劝什么了。
而这样的刻苦很快就见了成效,因皇帝教她时主要是用那本《重订千家诗》,两位博士亦是拿这本书教她,她几日苦读下来就已将皇帝尚未讲过的东西学了个大概。
腊月初八上午,听闻皇帝正清闲,她便去紫宸殿缠着他讲诗,其间偶尔流露不懂之处,虽也有一两次是真的,但大多都是假的,如此自是他一讲她就明白,不由欣喜夸赞:“小湘天资聪颖,又生得美,必是满天神佛庇佑,才让朕得见。
卫湘对此只管报以温柔小意,两人对这一教一学之事也愈发的乐在其中了。
晌午时,卫湘自是在紫宸殿用膳,而后就与他同去寝殿,一同午睡。
循着一贯的规矩,君臣都是入了腊月便要休假。可最近因着雪灾,他忙得焦头烂额,哪里得歇?直至昨晚,一应事由总算有了些眉目,楚元煜才算清闲了些许,这会儿与卫湘一同午睡才忽然惊觉,他原已有数日不曾安享过这等惬意了。
是以卫湘朦胧间才要睡去,忽觉温热的手探至腰间,隔着中裙一路往下抚过,继而又往里探。
她笑一声,犹闭着眼,但已一把按住他的手:“大白天的,陛下使不得!”
话毕就听他也笑了声,紧接着便有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耳际,轻而绵长。他的话音被夹杂在这吻里,显得含含糊糊:“忙了这许多日才得歇,朕一时热血难耐,想来便是传出去了,御史们也能体谅。”言及此处他顿了顿,不老实的手却更急躁了,
有些蛮横地扯拽起她的系带,遂又续说,“况且这是在紫宸殿,谁也不会知道。”
卫湘的睡意在这几句话里迅速褪去,直至消散无踪。她睁开眼,美目朝他眨了一眨,睫毛犹如羽翅扑闪。
楚元煜一时看得失神,她藏在锦被里的手一动,就已十分“善解人意”地自行解了那险些被他扯成死扣的系带,而后顺水推舟往他胸口一扑,嗓中沁出一声娇笑,望着他,声音软软地道:“可只许一回,多了臣妾不依。”
她轮廓精致的薄唇染得嫣红,本就令人心动。她又与他凑得这样近,他几能嗅到她唇脂的香气,一时更难忍耐,便猛然翻身将她箍在身下,不待她反应,他已蛮横地吻下去,将那撩动心弦的漂亮红唇衔于口中,只恨不能真的吃了。
寝殿里守着的宦官见状,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便将殿中的幔帐放下了三道,卫湘只觉周遭的光线倏尔昏暗了许多,与这种事倒更合宜,不自禁地一笑,笑音似乎又触动了他,让他探如她口中的唇舌愈发来劲,锦被中很快也气温渐升,一股子燥
热直逼得卫湘出汗。
她巧妙地迎合着他,比起头一晚的慌张,她现在算是很会“学以致用”了。那些曾躲在被窝里偷偷读进去的书,在这样的时刻总能被她融会贯通得很好,不仅令他尽兴,也让她自己乐在其中。
是以这次晌午虽只“一回”,却行了足有一个时辰,二人都甚是满足。事后他们相拥而眠约莫半个时辰,楚元煜先醒过来,自觉恢复了气力,就想拉她再来,卫湘虽仍睡得迷糊却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懒声央告:“陛
下不可......晚上还有家宴,倘是臣妾精力不足,不知要引多少议论。”
他听她这样说,总算做罢了,收了手,又在她眉心落了一吻:“那姑且放过你,只是等到晚上......”
卫湘低笑一声,就势又往他怀里钻去:“臣妾可有哪一晚不听话了?”
这话引得他也笑了,安然地将她找在怀中,一时满心餍足。
他们这样又歇了约莫两刻便起了身,各去更衣梳洗,以备赴晚上的宴。
这宴席办得不大,只是设在长秋宫的家宴,连亲王、王妃都不会来,听闻太妃太嫔们亦无心来凑热闹,参宴的便只有帝后与六宫嫔御了。
不过,这也终究是卫湘第一次参与宴席。从前在永巷时,别说参宴,就是去宴上侍奉也远远轮不到她。
她因而难免紧张,梳妆时因坐在妆台前无所事事,更易胡思乱想,这种紧张就涌得更甚。她强行压制几度无果,只得想些更有用的,便去回忆两位女博士与她讲过的宴席规矩,不敢放过一个细节。
这般一走神,她便不曾注意楚元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琼芳本想提醒,也被他制止。
他笑吟吟地自顾欣赏着她,只觉镜中因有了她就已不再是镜子,而是一幅绝好的丹青。然后,他依稀分辨出她眼中的忧色,稍想了想就分辨出端倪,笑道:“心神不宁,可是为着晚上的宫宴?”
说着又上前了两步,蹲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仰头望着她,虽犹含着笑,神情却认真:“不必害怕,朕也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