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妃大有不忿,闹到皇后跟前却只有安抚,并无追查;卫湘探望罪妃陈氏,未被责怪反得以晋封。
这两件事足以表明圣心,一时间众人虽都摸不着皇帝何以如此,宫里的风向却已开始转变,愈发有人觉得:陈氏许是冤枉的。
但纵使如此,大多嫔妃也仍是谨慎的,因而并无人涉险去探望陈氏。说到底,大家都看得出卫湘多么得宠,便不得不顾忌自己会错了圣意,卫湘只是因为得宠才敢去见陈氏,换个人便不成了。
而卫湘即便拿准了皇帝的心意,也并不急于多与陈氏再行走动。因为宫中女子总归是在意容貌与体面的,陈氏现下形容枯槁又遍体鳞伤,恐怕最是不爱见人的时候。
她于是只在正月十五的一早着成去为她送了一碗汤圆几道点心。那些点心自是出自小厨房,汤圆却是她自己做的,只说图个热闹。
傅成脚力极快,办差向来利索,一往一返只用了不到两刻,回来时为卫湘带回了一碗汤圆,说是陈氏亲手制的,黑芝麻馅,请她尝尝。
卫湘闻言,就知陈氏的处境已好转了太多,否则是万万寻不到食材来制这汤圆的。
她于是也不必再急于为陈氏费什么心,毕竟还不清楚皇帝究竟何意,还是保持些分寸为好。
又何况,今晚她还有更要紧的事。
正月十五上元节,自古便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民间、宫中皆有庆贺。宫中在这日仍是设宴,却与除夕那晚大有不同,宴席不那么宏大,也没什么朝臣、使节,是真正的家宴。
因要表孝道,这宫宴历来是设在太后的寿坤宫中的,当下因宫中并无太后、寿坤宫也无人居住,又供着灵位,这家宴就挪去了太妃们居住的慈寿宫。
参演者除了太妃太嫔们、帝后、嫔妃,还有宗亲与家眷。“家眷”中除正妃与子女之外,侧妃也是朝廷认可的外命妇,便也都要参席。
这其中正有卫湘念了许久的人,吴王侧妃!
......她其实也劝过自己,不必如此心急。
是以按照初时的打算,她本不应此时去计较什么的。她应先专心致志地攀登高位,直至有朝一日有本事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剥皮抽筋,才算报了姜玉露的仇。
可现下动摇了,因为宫里的日子太苦了。
从前她有姜玉露的陪伴,苦日子便也过得去。如今姜玉露不在了,她又到了帝王身边,日日都活得战战兢兢,若再不让她宣泄两分,她只怕自己熬不到那能将仇人剥皮抽筋的将来。
所以,今日便先让她解一解馋吧。
吴王侧妃空有美貌,心思不深,她不必费力去做什么周密的谋划;且这位侧妃又不及王世才的罪孽深重,她也没打算让这侧妃死无全尸什么的………………
这就是最适合解恨的。
卫湘自晨起便难掩兴奋,书是无心读了,坐也坐不住,总在房里转来转去,偶尔还会不由自主地跳上一跳。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个可以以害人为乐的坏人!
她也忍不住地幻想,幻想罪魁祸首王世才凄惨的死状,这种幻想让她痛快,再想到自己只用了三两个月就已位至才人,这些幻想或许不必太久就可实现,这种痛快就更甚了。
最后,她双手合十,抬眸望着屋顶子想:露姐姐,保佑我成事吧。我知你是个好人,又素不愿我吃苦,或许并不愿看我如此辛苦为你报仇。可你只当这是为了我......我不是好人,我只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结这些仇怨,你在天之灵只当看
个好戏,亦或当是再惯着我一回,总之莫要拦我便是。
自午后起,宗亲陆续进宫,卫湘便也梳妆更衣,往慈寿宫去。
这个时辰距家宴其实还远,不论嫔妃还是宗亲,往慈寿宫走动都是前去问安的。吴王为人虽风流,身边从不缺美人,却并不碍着他有个“纯孝”的美名,每每这样的时候,他总是来得很早。
卫湘也正是因这个缘故,先前才招惹了他。
那是半年多前的端午宫宴,这本是设在含元殿的正经宫宴,而非后宫家宴,但吴王因有孝心,一如既往地早早进宫,去向谆太妃与自己的生母良太嫔问安。
端午时虽已热了,却也有许多花都正值花季,花房便日日都忙,总要挑选开得正好的花送去各宫。卫湘就这样在离开慈寿宫后,在宫道上碰见了刚问完安的吴王。
她素知自己这张脸是会招惹麻烦的,因而见到有宗亲迎面而来,她早早就想避开。可宫道是没什么岔路可走的,慈寿宫一带又不似太液池边草木假山众多,宫道两侧唯有高耸的宫墙,她只得尽量躬身,又尽量在不起眼的墙壁阴影之下,几乎
是贴着墙在走了。
饶是如此,吴王还是注意到了她。
在卫湘看来,吴王不过就是个色迷心窍的轻狂小人,与王世才并没有太多分别。可当这样的人有些身份,有些才学,长得也还算俊朗的时候,猥琐的面孔就有了一张漂亮的面具,被那二两肉支配的身体也穿上了一身华丽的外衣,让他看上去风
流倜傥起来。
他对她满眼欣赏,诗词歌赋张口就来,倘卫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听得风流亲王的如此夸赞,想是极易沉沦其中的。
可她自幼就在永巷里,什么腌?事没听过,什么对她图谋不轨的人没见过?见他如此她只觉得反胃,虽碍于身份差距不得不以礼相待,还是抓住机会草草施了一礼就赶忙溜了。
但吴王……………
他或是因身份尊贵并不在意她的想法,亦或是真的被人捧惯了,竟将她的举动视为欲拒还迎,后来又登门骚扰过她几次,又是送礼、又是写诗,听说他还去求过良太嫔,要良太嫔将她赐给他,但这事没了下文,大抵是良太嫔没理他这一茬。
再后来,就是姜玉露丧命的事了。自那之后,吴王约是为了安抚侧妃,总算消停下来。
时至今日,已过去大半载的光景,不过卫湘觉得,这样一个人,应是经不住几分撩拨的。
她因而先去向谆太妃磕了头,继而又去另几位太妃、太嫔处。如此“周全”的礼数其实大有些没必要,但后宫本也有嫔妃是极为殷勤的,加之太妃太嫔们无不清楚她正得圣宠,便也都很客气。
这般依次拜完四位太妃,就是良太嫔了。卫湘才步入院中,一位生得颇有福相的老嬷嬷就朝她迎过来,笑盈盈地福道:“卫才人安,奴婢恭贺才人娘子晋封之喜。”
卫湘颔首笑道:“多谢嬷嬷。”
嬷嬷继而含起歉意,又道:“吴王殿下正在里头。娘子要问安,怕是得等上一等。请娘子随奴婢来吧,到厢房喝盏热茶。”
卫湘垂眸说:“谢嬷嬷关照,我在外等一等便好。透一透气,心里舒畅些。”
??此时虽已入春,天也还冷得很,房中只靠地龙还不太够,长需要添个炭盆,纵是用上好的香炭、银丝炭,烧久了也显得闷。
嬷嬷因而也不觉卫湘此语有何不对,又与卫湘寒暄两句,便折回房中当差了。
卫湘径自立在屋外静等,等了?莫一刻,眼前门内隐隐传来交谈声并着脚步声,接着房门推开,只见一丰神俊朗的男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两名家眷。一位身着端庄华贵的吉服,乃是正妃。另一位花枝招展,便是侧妃徐氏了。
他们出了门,看见卫湘,都是一愣,心思却各不相同。
卫湘福了一福,款款笑道:“吴王殿下安好,王妃安好。”
王妃从未见过卫湘,一时虽凭容貌也有了三分猜测,却怕认错了人,不由露出迟疑之色。
琼芳见状心领神会,即笑道:“我们娘子是临照宫的卫才人。”
王妃这才释然地笑了:“我说呢!抬眼一瞧还道仙子下凡,原来真是卫才人。”语毕便也福身,还了一礼,“才人娘子安好。”
吴王如梦初醒般回神,忙也一揖:“才人安好。”
徐侧妃见状只得随之还礼,目光却仍打量着卫湘,若有所思。
卫湘只做对她的打量毫无察觉,笑吟吟地望向吴王:“我与殿下原也有一面之缘,却不曾想世事难料,再相见已是今日这般。”
这话说是一句寒暄也可,说另有其意也可,只看听者有心无心。
卫湘便见吴王妃神色如常,唯有端庄而不失客套的笑意;吴王一时别开了眼睛,虽未显露太多情绪,尤可见几许心虚。
徐侧妃则先是一愣,继而便有恍悟,紧随而至的又是怒色。
卫湘见状便知自己所言已让徐侧妃知晓了她就是当日那个让吴王鬼迷心窍之人,遂也不再与他们多做纠缠,颔首笑说:“我该进去向太嫔问安了。
吴王妃笑意深深地又是一福:“才人请自便就是,我们也该去向皇后娘娘问个安了。”
双方这便道了别,卫湘搭着琼芳的手进了屋,迈过门槛拐去右侧卧房时不经意地偏了偏头,不出所料地看到已走出几丈远的徐侧妃正回首看她,眼中愤恨交集。又因徐侧妃不料她会突然回头,一时失措,那愤恨里就添了慌乱。
卫湘不管这些情绪,抬了抬下颌,报以嫣然一笑。
在这抹笑容的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吴王的背影上,多了几许遗憾与深情。
余光之中,徐侧妃已是咬牙切齿。
卫湘戏谑地想,徐侧妃现下应该已后悔了吧?
后悔那日不该听王世才的话,应该执意要她的命才对。
她也的确应该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