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直至捱到被放到敬庄轩的床上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楚元煜将她放下后原就要避开,以便御医诊治,听到这呜咽声又不由折回,卫湘那只沾着血迹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眼里一汪泪:“陛下,臣妾怕……………”
“小湘,别怕。”楚元煜坐回床边,握住她的手,“有朕,朕不会再让你受伤,凶手......”他本想说“凶手会抓到的”,却忽而一顿,转而问她,“你可看见凶手了?”
卫湘痛苦地闭上眼睛,眼里那一汪泪就淌下来。她点点头,声音嘶哑:“臣妾看到了......“
楚元煜忙问:“是何人?“语毕又觉不妥,摇头道,“既看到了,便不急这一时。小湘乖,先让御医来看你的伤。”
这话却让卫湘攥在他衣袖上的手一紧,眼睛也重新睁开:“陛下别走!“
“朕哪儿也不去。”楚元煜含着安慰的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待她松手他就站起了身,但也只站在床尾处,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
卫湘这才安下心来,可等到御医上心,她就又改了口:“还请陛下......先行回避吧。”
楚元煜一怔:“不是不让朕走?”
卫湘薄唇紧抿,视线落在右胸下的簪子上:“医治起来......怪吓人的,陛下别看。”
楚元煜失笑,更加心疼:“朕不怕这些。”
卫湘其实疼得早已受不住了,眼前一阵一阵地眩晕。她因而真是佩服自己,都已这样了,还有心情与他调情。
卧房之外,太妃太嫔们等在堂屋里,嫔妃们等在书房与厢房中,命妇、宗亲或在院中,或在廊下,不论认不认识卫湘,人人都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有人愤怒地斥道:“这是宫里,何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有人猜测说:“还能是谁?准是哪一位嫉妒卫才人得宠,便打错了主意。”
紧接着又有人冷笑着附和:“这话不错,我方才瞧见了,卫才人是被金簪所伤,若不是嫔妃,还能是什么人?这人胆子倒大,可惜卫才人福气更大,眼见是能活下来的,这凶手......啧啧。”说话者摇着头说,“若家中有些建树还好,若没有,让三
族都洗干净脖子等着上路吧。”
徐侧妃也在院子里,听他们提起“金簪”,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方才虽也随众人去了锦园,但站的远,并未看清伤了卫湘的究竟是什么。现下听他们说这个,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可她无计可施,只得安慰自己不会的……………
她安慰自己,卫湘正得盛宠,没道理为了些翻了篇的旧事疯成那样。
众人这般一等就是近半个时辰,天色本就已晚,先前又多在宴席上饮了久,不免有人显出疲乏。谆太妃为表体恤,差宫人出来吩咐他们不必再等,自行回府便是。
可众人见皇帝仍在房中守着,又哪里敢走,只有几位带着年幼子女一同入宫的,借口子女需早些歇息,便告了退,余者都留下继续静候。
又过近一刻,院中众人听到门声吱呀一响,举目望去,视线斜穿过堂屋,就见卧房的门开了。皇帝先自卧房中走出来,向淳太妃见礼,后面便是由两名御前宫女搀扶着的卫才人。
堂屋里,谆太妃与哲太妃分坐八仙桌两侧,其余太妃太嫔也都坐着。见他们出来,谆太妃就皱了眉:“卫才人该好生歇着才是,怎的就出来了!”
卫湘身子虚弱不堪,还要上前福身见礼,谆太妃忙伸手挡了一把,吩咐宫女:“快扶才人坐下。”
卫湘落了座,谆太妃见她面色惨白,连唇色都是白的,又忙命宫人去熬参汤。卫湘谢了恩,低着头虚弱道:“臣妾自知气力不知,但今日之事......咳咳,还需有个说法。”
她回话时,张为礼与宋玉鹏已步入院中,二人行至徐侧妃身前,恭肃一揖:“侧妃,请进去回话吧。”
徐侧妃神色一凛,虽自问清白,还是心虚得跌退了半步,疾言厉色道:“做什么?卫才人教人伤了,我回什么话?”
吴王妃也皱起眉,虽不喜这位飞扬跋扈的侧妃,还是道:“公公,卫才人受伤,原不关我们侧妃的事。如今这样不明不白地叫进去问话,再让好事者一传,事情恐怕就变了味,平白伤了侧妃的名誉。”
张为礼一哂,字正腔圆道:“王妃放心,断不会平白伤了侧妃的名誉!”
语毕也不再废话,与宋玉鹏上前,押了徐侧妃就走。
吴王妃与吴王下意识地都想阻拦,转念一想,却又都是不敢。
院中顿时掀起窃窃私语,半是因为张为礼与宋玉鹏的不客气,半是因为许多细心之人都发现在方才那句话里,张为礼咬重的乃是“平白”二字。
??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平白”?难不成真是徐侧妃行的凶?
堂屋里,哲太妃已移去侧旁落座,以便皇帝坐于主位。卫湘的位置就在皇帝身边,是另添的一张绣墩。皇后从与卧房相对的书房中出来了,便在太妃身侧也添了张绣墩落座。
徐侧妃进屋就被按跪下去,她已完全慌了,既怒又怕,抬头狠瞪卫湘:“你害我!你为什么………………”
卫湘右手捂着已包扎妥帖的伤处,深缓了两口气,才气若游丝道:“侧妃倒还......倒还来问我,合该我问侧妃,为什么如此不容人.......子虚乌有的事也耿耿于怀。”
她们见面就这样相互指摘,淳太妃皱了眉,视线睇向门边:“你们说!”
琼芳、傅成、积霖及徐侧妃那侍婢都早已候在那儿等着回话,那侍婢抢先跪下去,哭着道:“陛下明鉴!我们侧妃确是,确是去见了卫才人,却并未伤人!奴婢始终跟在身边,敢以性命担保......”
积霖随之也拜下去,神情比这侍婢冷静得多:“太妃容,奴婢与傅成并未跟进假山,因而也并未目睹才人娘子是为何人所伤。但......”她俯身一拜,“其间的确只有徐侧妃进过假山。况且,”她直起身,目光定定地望着徐侧妃,“伤了才人娘子的
那簪子是不是徐侧妃的,想来一查吴王府的档便知晓了。”
淳太妃闻言看向皇帝,皇帝颔首:“容承渊已差人去查了。”
徐侧妃怔忪一瞬,指着卫湘嚷道:“那簪子是她拿走的……………是她拿走的!”
皇后黛眉紧蹙:“侧妃这话说得奇怪。若真是卫才人蓄意害你,你二人该有旧怨才是,可若有旧怨,何以她要拿你簪子你便给了?“
“妾身………………”徐侧妃哑口无言。
其实她当时只是愣住了,因为卫湘说起“神交已久”令她心虚,又因卫湘颇有气势,足以慑人。
这本是人之常情,可现下她若拿“愣住了”做解释,显是不足信的。
徐侧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入陷阱。从卫湘漫不经心地摘走那枚簪子开始,她就没的躲了。
……………不,就算卫湘没有摘走那簪子,她恐怕也没的躲。
这毕竟是正风光无限的人,若以自己的簪子捅伤自己,旁人只怕也会信的。
卫湘复又开了口,幽幽地一叹:“皇后娘娘所言甚是。侧妃………………的确是不会给臣妾这簪子的,因为臣妾与她确有......确有旧怨。”
这倒令众人都一怔,皇后奇道:“这话怎么讲?”
卫湘正欲解释,却觉伤口一痛,不禁垂眸拧眉。缓了一缓,便楚楚可怜地望向皇帝。
楚元煜叹了口气,沉沉道:“是吴王的缘故。”
皇后更加错愕,淳太妃则不由睇了眼吴王的生母良太嫔,口中追问:“又与吴王何干?”
楚元煜道:“小湘在花房当差时,偶然碰见过吴王。吴王觊觎她的美色,欲纳入府,骚扰过数次。”言及此处,他也看了眼良太嫔,“据说还想求良母妃做主来着,好在良母妃并未惯着他。”
良太嫔自徐侧妃被押进来就知事情不妙,此时脸色更加苍白,强撑着发出一笑:“年轻人朝三暮四,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只是......就如皇帝所言,我不曾应允这荒唐事,现下卫才人又已入后宫,我那混账儿子再糊涂也不敢觊觎天子宫嫔,这事更
应了了才对,侧妃何以又这样伤人?“
话里话外,分明是怕吴王沾染罪责,因此不惜丢卒保车。
徐侧妃更加慌乱,不可置信地望向良太嫔,哭着道:“母妃,妾身没有!”
皇帝眼底一片阴鸷:“若没有,你何以去见卫才人?”
“妾身没………………”徐侧妃本想连这话也否认,却忽而惊觉自己身边的侍婢方才为她争辩时也说她“确是见了卫才人”。
她便只得将这话刹住了,好歹没让自己再添一条欺君的重罪。
皇帝冷笑涟涟:“你不说,那朕来说??小湘已告诉朕了,你见面便对她辱骂不休,原是疑她去锦园与吴王私会,是不是?”
“妾身......”徐侧妃解释不出。
她固然可以不认,可她因疑他二人私会,先派婢女去“盯梢”来着,还被傅成察觉了。此时她若矢口否认,婢女必被严刑拷打。
若拷打之后招了,她就又是欺君。
......
那她去见卫才人也得另有个说得通的解释才成。
还有那原属于她的簪子为何会刺伤卫才人、她说卫才人是诬陷又如何证明......她要解释的不是一处两处,而是铺天盖地的疑点。
徐侧妃绝望地瘫坐在地,恍惚里想起一个宫女。
那个姓姜的宫女曾跪在她面前哭着磕头,求她饶命,还不忘辩解卫氏绝不曾勾引吴王。
......可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能解决这些麻烦便好,只要能解决麻烦,杀一个人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