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侧妃强作冷静,不语卫湘搭话,张望着凹凸不平的石壁,试图从这里再寻出一个人来。
卫湘衔着笑欣赏她的神色,此时此刻,徐侧妃看起来依旧是愤怒又不失信心的,卫湘看着她这副样子却不禁想:图什么呢?
女人若是吴王那个性子,必定要被称作水性杨花,为千夫所指,到了男人身上,“水性杨花”这四个字摇身一变就成了“风流多情”。
卫湘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词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如果没有,徐侧妃又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如此着迷,甚至不惜让自己变得恶毒、变得面目可憎。
卫湘迎着徐侧妃的左顾右盼,一步步踱到她的面前:“吴王不在,是我早就想见见侧妃。”她说着抬手伸向徐侧妃的发髻,徐侧妃下意识地想躲,但假山内小道狭窄,本就不易活动,她继而又觉卫湘只是动作轻柔地拨弄了一下她发簪上的流苏,便
不再躲了。
她并不友善地睇着卫湘,口吻冷硬:“我与才人素未谋面,才人缘何想见我?”
“素未谋面?”卫湘觉得这四个字由她口中说出来太好笑了,不由嗤笑一声,“我还道我们这叫神交已久‘。”她说着,漫不经心地摘下了那支流苏簪子,徐侧妃目光因她的话无暇在意这簪。忽而间她又凑得更近了,两个人四目相对,卫湘的笑意直达眼
底,那笑意十分美艳,但不知为什么,徐侧妃觉得浑身都冷了。
卫湘一字一顿地道:“侧妃与我露姐姐,才叫素未谋面。”
“你想干什么!”徐侧妃惊退一步,满目警惕。卫湘仍笑着,她定定地看着徐侧妃,抬起那簪子的手,徐侧妃注意到她的手握着镶满珠翠的簪头,簪尖那一端露在外面,顿时生出一股寒意。
这寒意令她反应更快了几分,她只当卫湘要发疯捅死她,当即转身,趔趔趄趄地逃命。
只闻卫湘的笑音从身后传出来:“哈哈哈哈......侧妃,跑什么?露姐姐没能死得那样冤,难道是因为跑得慢么?”
石山小道既狭又长,聚拢了声音,又为声音添了几许空灵,徐侧妃只觉这声音在追着自己跑,更觉得卫湘如同鬼魅了。
她因而跑得更急,被裙子绊了几下,还踩坏了臂上的帔帛。但她还是很顺利地逃出去了,从她进来的那个入口踏出去的时候,她望见天边清冷的月轮,有如蒙大赦之感,大喘起气来。
一旁的侍婢与她一样的惊魂未定,回看了眼石山之中,却困惑道:“卫才人......似乎并未跟着?”
徐侧妃也闻言也回看一眼,心觉奇怪,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说:“管她呢......我们快回去!”
语毕复又提步,主仆二人匆匆走了。
卫湘在石山中,从身侧的一枚小石洞处看出去,笑着目送她们离开。
徐侧妃仓皇而逃是对的,因为此处没有外人,除了徐侧妃身边有个宫女,就是她这边还有积霖与傅成。她若胆子够大,的确可以将她们主仆二人都捅死在此处,仗着人多,此事她十拿九稳。徐侧妃死在这假山洞里,搞不好尸体都要过两天才能
被发现。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若是那样,固然是一命抵一命,可徐侧妃不会对昔日的草菅人命生出半点愧悔,只会后悔没有直接杀了她。
卫湘是个不喜欢糊涂账的人,她觉得真正该给姜玉露抵命的是王世才,至于徐侧妃,死也可以,不死也行,重要的是她既如此喜欢享受身为“上位者”的快意,卫湘就想让她也尝尝来自于更上位者的压制。
哪怕那更上位的人最终还是要了徐侧妃的命,她也要徐侧妃在咽气前的那短暂人生里后悔自己对姜玉露做下的恶事。
况且,她也不愿像徐侧妃一样草菅人命,那无辜的侍婢没道理因为徐侧妃的过错不明不白地被捅死在假山里。
卫湘执着发簪,沉默地在自己胸口处比划。
她请教过姜寒朔,姜寒朔告诉她若运气够好,心脏右下约莫一两寸处便不致死。当然,终还是会很疼的。
卫湘最是怕疼的,从前在花房做事,便是花刺扎了手也不免掉泪,总要姜玉露来哄她才成。
但现在,没有姜玉露了……………
卫湘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心下发了狠,手干脆利索地往前一送!
“来人......快来人啊!”傅成连滚带爬地跑进端仪殿的时候,脸色煞白如纸。宴席上正歌舞升平,他这样子实在是格格不入。
歌舞便因他的喊声即刻都停了,众人也都看过去,不明就里地张望。
傅成径直闯到御案前,跌跪在地叩首下拜,整个人都在颤抖:“陛下,我们娘子被、被刺伤了……………”
“什么?”清妃首先一凛,但她未能识出傅成是哪一宫的,便问,“你是谁身边的?”
不及傅成答话,皇帝便已站起来:“人在哪儿?伤得如何?速传御医过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意识到不论这人是谁,在天子眼里都必定要紧。继而又见他话音未落人已往外走去,而且脚步很急,皇后与敏宸妃对视一眼,都起身跟上,清妃似恍惚了一瞬,也随之起身。
恭妃、文婕妤、凝贵嫔等人也都纷纷跟去,淳太妃亦由女官搀扶着往外走。如此一来,宗亲、命妇们自不敢小觑,不禁都露出担忧之色,皆跟着圣驾前行。
容承渊眉心紧锁,跟着圣驾经过成身侧时见他仍傻跪着,伸手在他后领处一提,反手将他推到了圣驾边回话。
傅成缓了一缓,忙道:“娘子适才喝了些酒,想出去透一透气,便去了锦园。偶然见锦园有处假山,中间还有小道,觉得有趣便想进去走走,还不让人跟着。奴与积霖在外候了多时,迟迟不见娘子出来,进去瞧了一眼,却见娘子被人用簪子刺伤
倒在地上......”
楚元煜眸光一凛,屏息追问:“还有何人进过假山?”
傅成回首看了眼身后,在随行众人中看见了徐侧妃的身影,声音压得更低:“只有吴王的侧妃徐氏去过,但没过多久就匆匆走了......如彼时没有多心,现在回想,侧妃神色慌张………………”说着语中一顿,猜测道,“奴猜想,徐氏侧妃见到了刺客行凶,
因此才仓皇逃命?”
这般推测可说是极为善良,由傅成这样才十二三岁的小宦官说出来倒不奇怪,但落在天子耳中便有个显而易见的疑点:若徐侧妃是因看见凶手才仓皇而逃,回到端仪殿后为何不说?
楚元煜不语,侧首睇了眼容承渊,容承渊心领神会,一记目光递给张为礼与宋玉鹏,二人便压慢了脚步,在后头盯着徐侧妃。
卫湘此时已被积霖搀扶着挪出了假山。她本不该如此,姜寒朔反复告诫过她刺伤后最好不动,免得加重伤口,可假山里太窄了,进不来几个人,她只怕这场大戏会唱得不够精彩。
不过,她的气力也就够支撑她挪出假山了,剧痛和虚弱让她才走出来就脱力地瘫软下去,积霖忙扶住她,让她躺在自己怀中,急得都快哭了:“娘子......娘子撑住啊!”
琼芳是傅成回去报信后最快赶来的一个,她攥住卫湘的手小声告诉她:“陛下已往这边赶了,还传了御医......娘子忍一忍。”
卫湘勉强应了声“好”便不再说话,好留着力气指认徐侧妃。
度日如年地等了?莫一刻,一行人总算浩浩荡荡地来了,凝贵嫔本就焦急,一眼看到假山旁倒着的人,便不假思索地拎裙跑过去:“卫才人!”
余者见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凝贵嫔赶到卫湘身边,本想俯身查看她的情形,余光扫见圣驾已至便又忙退开来,以便皇帝一展深情。
“小湘!”楚元煜在卫湘身边蹲下身,只见金簪犹刺在那儿,她右手紧紧捂着伤口,鲜血却仍从指间慢慢流淌出来,不禁心如刀割,回身急喝,“催御医快些!”
又忙吩咐宫人:“快,送才人去......”他思索了一下,想起哲太妃的住处离此地最近,便说,“去敬庄轩!”
哲太妃闻言忙告诉身边的宫女:“让他们备好温水,一应好药也都先准备出来,一会儿才人好用!”
卫湘只顾闭着眼,静听耳边的忙乱。
她要他就这样抱着她,看着她的鲜血,却听不到她的回应。这样他才会更慌,会担心她恐怕要离去了。
她知晓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并没有多重,但总归也算他这阵子的心头好。他对她正有兴致,不会愿意在这种时候失去她的。
她要他为她紧张,他现下有多紧张,一会儿面对“凶手”就会有多愤怒。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要来帮忙,但不及他们碰到她,卫湘就觉身子一轻,人便已离开积霖怀中,被皇帝亲自抱着,赶往哲太妃所住的敬庄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