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此人的生命里怎么有这么多笑。师父有没有给他算出来,他是带笑的命?
叹一口气,他竟也挽起些笑意。
指尖一松,黄雀便再度跃出,停在古鸿意指尖,古鸿意下意识一闪,黄雀却并未再次攻讦他,而是鸣啾着发出千红一窟的旨意。
得了消息,古鸿意挑眉,有些愣神,慢慢传达道,
“老板娘说,让我们去一个地方,取跛子刘师叔赠你的聘礼。”
“还有老板娘给我们准备的……新婚礼物。”
一阵大风缭绕吹过,房梁雨水和暮春落红乱飞去。
千红一窟……古鸿意眉头一跳。那个恣意妄为的奇女子,大抵不会准备什么平庸的礼物……
第41章渡烟
古鸿意垂眸,琢磨着千红一窟所指示的方位,几分熟悉。
可是,那里有何物呢?
不多思索,他先向白行玉伸出手掌。
稳稳接过掌心,下一秒,将那个月白色的人影流水一样环到臂弯里。
揽住他的腰,将他打横抱起时,已相当娴熟。白行玉也很顺从。
默契对视一眼,“飞?”“嗯。”
衰兰送客手轻轻一蹬临街石兽,便借力跃上屋脊,再临空一转,便踩着屋脊点水蜻蜓般凭空而去。
今夜月明星稀,大风凛冽。
衰兰在楼宇亭台间飞来飞去时,眼眸中是熟悉无比的汴京屋脊,以及宽阔四合的夜空,并未留神怀里的一双美目,不在乎任何一颗星斗。
飞过相国寺、龙王庙、西大街、朱雀桥。
古鸿意眉宇怔然,总觉得这条路线无比熟悉。
“是何时走过?”
雨后春寒总归料峭,夜风把古鸿意的长发吹得铮铮飘摇,他的头发浓黑而硬朗,打在面颊上时如沙砾划过,视线有些遮挡。
忽然,面颊一阵沁润的冰凉。
一只瓷白的手仔仔细细地把墨色长发归顺到古鸿意耳后,又在他鬓边多停留几刹。
此处空空的。合该有青白的重瓣芍药,和鹅黄的金围带啊。
那一夜他便是如此。白行玉羽睫颤颤。
古鸿意这才垂眸,对上那双已然很熟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鬓发,此时月光流转在琥珀瞳孔中央。
瞬间,古鸿意便明白,这条路线,是何时走过了。
十五日前,重逢的夜晚,拽下霜寒十四州的紫色绸缎,缠着他的腰,抱他跳下明月楼,“那么,跟我逃吗?”
他们那时,便是这样逃的啊。
月落远景,千红一窟的殷红身影隐入远处的夜色,挑眉一笑,“二位,重走旧时路,心境有所不同吧?”
“那一夜的重逢,对你们二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啊……江湖总归是年轻人的江湖。”
她的喟叹随春风去也。
古鸿意后知后觉,二进明月楼,重走了一遍初来汴京的寻人路线。二出明月楼,又重走了一遍初来汴京的逃亡路线。
好像,很多东西,都已天翻地覆。
一把剑,变两把剑。月色波光,在霜寒十四州和锦水将双泪间循环往复地流转。
怀中人的眼神也不同。那时,他窝在自己肩头,并不肯看自己一眼,像怕生的小兽。
白行玉盯着古鸿意的鬓发,无论怎么归顺,都会被凛冽夜风再次吹乱,从指尖流逝。
那里就是缺一朵青白色的重瓣芍药。他执著地想着。
古鸿意被盯得有些惘然,于是脚下不敢停,顺着这条救风尘路线一路飞去也,踏步如飞花。
想起十五日前的心境,古鸿意不禁心中笑笑,“衰兰,那时候,你还想杀他。”
顺着思绪,古鸿意叩问自己,现在呢。好像求婚的时候说,要当挚友。现在心很堵……唉。现在还不如那时,心如明镜台。
眉心正皱着,脚下便到了。古鸿意跳下楼阁屋脊,收住脚步,两人便慢慢从高空坠下。
到了。
此时,一阵夜风忽然腾升,拨开明月上的半扇云彩,银亮的青光瀑布般倾泻而下。
两对眉心呼地舒开。
黧黑瞳孔与琥珀瞳孔同时张大。
他们慢慢地从高空降落。
脚下,是碎玉银亮流淌的汩汩的河流。
水天一色,月波共辉。
唯余一粒小小的渔船,徜徉在无边无际的水色中。
画面中央,一位老渔夫扶着青色竹蔑斗笠,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有两人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自己船上,一人是腰挂宝剑的长发侠客,怀中抱着的是眼尾一点红痣的美人。
老船夫却并无震惊的神色,抹一把汗,缓缓笑道:
“客官,要去何方啊?”
十五日前,那一夜的老船夫!
一切都与十五日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艘小而旧的泊船……
古鸿意在空中缓缓降落时便看清,这一船满满当当,外青而内粉的重瓣芍药。
此乃一艘花船。
铺天盖地青色芍药花瓣。谁买来?又是谁运到小船上?
抱着白行玉降落在小船上时,他把脚步收得极轻,几乎是立着脚背,直到踏实落在船上,古鸿意垂头认真检查,确认自己没有踩坏一朵芍药。
一船芍药随水波和行船摇晃,重枝堆叠,几乎要挤出船去,高度没过古白二人的小腿。
“千红一窟这是何意……”古鸿意并不明白,却下意识地抱着白行玉,在花海中拥挤出一条小道,小心翼翼地进了船舱。
古鸿意握着他的腰,扶他稳稳坐好,这才发现,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格外愣神。
白行玉盯着一船摇晃的芍药,目光在花海、小河流、老船夫的青色斗笠间无措的徘徊。
心跳。为什么心跳。那一夜的记忆凌汛一般翻搅。砰。砰。那一夜是一个节点,往前,是无边的痛苦,往后,再也不疼了。千红一窟为何要让我再忆起。
古鸿意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格外呆愣,眼眸中的神情几乎是震撼。
呼吸都紊乱了几拍,他下意识地抓住古鸿意的手指。简直稳不住了。
他去和古鸿意对视,张张嘴,自然说不出来些什么,目光却近乎焦急。
却见,古鸿意的目光没有任何他那样多余的情绪。
最后,他垂下睫毛,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唇瓣苦笑了一下。
古鸿意又不懂……
随手抄起一朵芍药,便去别在古鸿意鬓边时,古鸿意感觉到他的气息急促地吐在耳侧。
他仔细调整好这朵芍药的位置,发丝的分野,卡得稳稳当当。然后稍往后仰去,伸手搭成一个框,把古鸿意和窗外的河流框在一起端详。
看清,古鸿意依旧目光正直,毫无反应。
于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