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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灿星没有说大话,她真的很精于骑术,陈确铮紧紧跟随在她的身后,明明背影十分纤瘦,却有种莫名的飒爽和帅气,她鬓边的头发随风恣意飞扬,她手上的火炬闪耀的亮光被她的轻盈的身躯遮挡,形成了美好又温暖的剪影,追风在她的驾驭之下心无旁骛,如它的名字一般,乘风而行,大步向前。
陈确铮从没有如此觉得,廖灿星真的人如其名,如繁星般灿烂无朋,耀眼无比。
他一直觉得自己踏上的是一条充满荆棘和险阻的路,任何在他身边的人将来都有可能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坎坷和磨难。爱情对他来说是本不应奢望的奢侈品,像他这样的人,无权去扰乱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心。
可是他自己的心却被扰乱了,或者说,他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坚定。
在他的印象里,廖灿星总是在他面前出现。她仿佛一个小跟班一样,跟在梁绪衡和楚青恬的身边,上课能看见她,吃饭能看见她,走哪儿都能看见她。可是知道什么时候起,便很少见到她了。仔细回想,似乎是石榴家酒醉的那一夜之后,海关教室的课她不去上了,平日里梁绪衡和楚青恬身边的小尾巴没有了。“灭蝇运动”大家伙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跟着忙活,她却很少出现。他强忍了好久不去问两人她的近况,偶然装作不经意的一问,得到的往往都是一个答案:她在认真备考。
陈确铮做好了在火把节也见不到廖灿星的心理准备,却又暗暗期待她能出现。老天似乎是听到了陈确铮的心声,便回应了他的期待,廖灿星真的出现了。
然而廖灿星的出现让陈确铮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彷徨。
因为他发现,他们两人之间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她会看着他,就好像看看着其他人一样,她会笑着跟他说话,就像跟其他人寒暄一样,他每次把目光投向她,她或是因为壮观高耸的火堆而惊呼,或是因为被宰杀的犍牛而皱眉,他明明记得,曾经,他每次转过头来看她,都会对上她晶莹剔透的眼睛,可如今他们一起站在人群之中,他每每看向她,即便偶然对上她的眼神,曾经那种灼人的坚决和执拗却消失无踪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究竟对不对,他开始问自己,他是不是亲手扼杀了本应属于的自己的幸福?
第一次,他看不懂自己的心。
夜风中,陈确铮露出的苦笑无人看见。
这不就是他曾经想要的结果么?
心头的杂念让陈确铮分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的距离拉得更大了,陈确铮赶紧快马加鞭地追了上去。
在延安的那段时间,陈确铮曾经苦练骑马,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磨破了好几条裤子,坚硬的马鞍把臀部和大腿内侧磨得鲜血淋漓,终于练就了一身好骑术,这高超的骑术曾经让陈确铮在延安剿匪的时候大展身手,没想到如今在西南边陲的深山里派上了用场,让他可以跟罗倮族的健儿们一较高下。陈确铮挥舞着马鞭,飞云在他的驱策之下越跑越快,将那些罗倮族的汉子们一个个甩在了身后。
陈确铮眼见着前方的天空逐渐泛红,折返点的大火堆越来越近了,廖灿星和她的追风也越来越近了。
自始至终,她心无旁骛,从未回头。
廖灿星终于到了火堆跟前,一旁的几丛夹竹桃上赫然挂着红色和蓝色的布带。因为布带是争夺的“标的”,骑手们无权将它藏起来,因此每个布带上都拴了一个铁钩,方便挂在马的辔头上。廖灿星骑着马来到那花丛跟前,硕大的粉红色花朵低垂着,在夜色之中看来十分温柔。廖灿星无心欣赏,拽走唯一的红色布带便扯马掉头。
廖灿星刚刚折返,就迎面跟陈确铮打了个照面,陈确铮看到追风辔头上钩着的红色布带和廖灿星脸上明朗又骄傲的笑容。
“先走一步啦!”
“你先把红布带给我,你抢不过他们的!”
廖灿星没有回头,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理会,彻底跑远了。
陈确铮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他本来就无意于输赢,所以连蓝色布带都没有拿,打马紧随而去。
返回的路上,廖灿星很快碰到迎面而来的罗倮汉子们,他们看着廖灿星伸手打了个招呼,那眼神中有欣赏,也有挑衅的意味,仿佛是在说:
“好戏还在后头。”
赛马的优胜是每个罗倮汉子梦寐以求的殊荣,不仅可以得到一头牛的奖赏,拥有可以夸耀一整年的荣耀,最重要的人,在罗倮泼心目中,这是勇敢者的游戏,最终的胜者可以获得神明的庇佑。所以即便是廖灿星是女子的秘密虽然为众人所知晓,却没有一人甘心相让。
果然,当所有人都跑过火堆的折返点,廖灿星便成了众矢之的,许多罗倮汉子后来居上,追赶上了廖灿星,他们多次伸手去抓那红布,却每每将飞云的马头扯向一边,飞云发出难耐的嘶鸣。
陈确铮无奈,策马到那汉子身后,用马鞭重重抽向那壮汉的马臀,那马痛呼一声,撒腿狂奔,壮汉毫无准备,红布堪堪脱手,有惊无险。
廖灿星目睹了陈确铮帮她的整个过程,却什么也没说,只管快马加鞭,陈确铮维持着跟她并行的速度,大喊道:
“你抢不过他们的!快把红布给我,我帮你带到终点去!”
“我不!驾!驾!”
廖灿星将马腹狠狠一夹,追风奋力昂蹄,蹿了出去,陈确铮正想着赶紧追上去,谁知道身后突然冲出两个罗倮汉子,他们一左一右,将廖灿星紧紧夹住,其中一个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红布夺到手,两人兴奋地吼了几声,穿透力极强。
陈确铮知道,即便是廖灿星骑术再高超,想要从他们手中再夺回红布也是不可能了。
廖灿星并未停留,反而咬紧牙关,紧追不舍,可是刚刚两罗倮汉子对廖灿星的贴身夹击让追风受了惊吓,频频尥蹶子,一心要将廖灿星甩下马去。
陈确铮赶紧丢掉火把,翻身下马,飞云看到伙伴突然的狂躁并未受到影响,温顺地等在一旁。
“别慌,别扯缰绳,把火把扔了!趴在马背上,抱住它的脖子!双脚脱镫!”
追风还在激烈挣扎,廖灿星全部按照陈确铮说的做了,可是她的右脚整只脚卡在马镫里,这让她回忆起那次坠马南湖被陈确铮解救的回忆。然而这次比上次还要危险,上次在水中,马对人的攻击力无法施展,然而此刻追风已经狂躁不堪,四蹄毫无章法地狂踹,一旦被他踹上一脚,恐怕招致重伤。
陈确铮却好像全然不知危险一样,一点一点靠近,追风似乎察觉到危险,调转身体将头朝向他,扬起马蹄,陈确铮没有露出丝毫惧意,他仿佛张开怀抱一般高举双手,跟追风对望,奇迹般的,追风的狂躁竟然减轻了许多。
陈确铮抓住机会,绕到追风的身侧,把廖灿星的脚从马镫里拔出来。
好景不长,追风再次狂躁起来,廖灿星抱住追风的脖子不撒手。
陈确铮瞄到身后有一片灌木丛,对廖灿星说:
“你现在只能跳马了,放心,我在下面接着你!别怕!”
廖灿星点点头,下定了决心,松开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
跳下的瞬间,廖灿星因为恐惧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跃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双臂膀将她稳稳接住,紧紧抱住。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陈确铮仰面躺在一片灌木丛里,她却趴在陈确铮的身上。
他好好地护住了她,她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陈确铮闷哼一声,轻轻拍了拍廖灿星,她反应过来赶紧爬了起来。
“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快告诉我啊!”
陈确铮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对廖灿星伸出一只手:
“上来吧!”
廖灿星摇了摇头。
“这么嫌弃我?不想跟我骑一匹马?”
廖灿星定定地看着陈确铮:
“我想让你给我赢一头牛。”
陈确铮飞身上马,勒紧飞云的缰绳,一骑绝尘,身后远远飘来一句话:
“我努力,争取给你赢一头牛来!”
廖灿星目送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到了,还呆呆地望着,却被身后的喊声转移了注意力。
“小灿星!你怎么在这儿?你的马呢?”
“石兰姐!我的追风惊了,跑没影了!”
“那你上来吧,我载你一同回去!”
“追风怎么办?”
“这大晚上的怎么找啊?再说了,追风记得回家的路,明天它会自己回去的,放心吧!”
“那你不比了吗?”
“还比什么呀,我是最后一名,月亮年纪大了,也不想让它太辛苦,我们就这么慢悠悠地骑回去,不是很好嘛?”
月亮适时地打了个响鼻,好像也在表示赞同。
马蹄激起的尘埃早已落定,林间小路重新变得无比静谧,只能听到夏末的蝉鸣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溪流声。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真舍不得。”
“是啊,我也没想到。石兰姐,我听绪衡姐说,你每天都去夜校上课。”
“对呀,我已经学会一百多个字了。小贺老师已经跟我们说了,虽然学校准备迁校了,可他在蒙自一天,就会教我们一天,夜校要一直办到他离开蒙自为止。”
“他真是个好老师。”
“是啊,希望以后爱书也能遇上这么好的老师。”
“一定会的!”
“等爱书长大了,我也要读大学!当个大学生,像你一样!”
“等爱书长大了,日子一定比现在好,我们的国家也肯定比现在好,到那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我们每个人都幸福了!”
“小灿星,我舍不得你走,你什么时候走呢?”
“我九月初在昆明考试,不着急,绪衡姐说了,她们什么时候走,就带上我一起走,等到了昆明,我还跟她们住在一起,等开学分了宿舍再说。”
“好自信啊,这么确定自己一定能考上?”
“那是自然!石兰姐,我也舍不得你,要不我去昆明考完试再回来陪你?”
“别胡说了,那时候估计心都野了吧,跟着你的绪衡姐去昆明好好过个暑假吧!”
说完,石兰在廖灿星的脸上捏了一把,姐妹二人在马上咯咯地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处一人手举火把,驭马而来,明明飞云在疾驰,可陈确铮手擎火把的身影仿佛在廖灿星的眼中放了慢动作,一直到他勒紧马缰绳,停在了他的面前,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廖灿星早早就看到了他辔头上的蓝色布带。
“抱歉,没能给你赢回一头牛。”
“仔细想想,我还是更喜欢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