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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请风波平息之后,研究所众人对“迎请”这个繁冗仪式议论纷纷,许多人都认为这礼俗在当下已经毫无尊师重道的意味,大家都只是做做表面文章罢了,胡承荫听得心不在焉,他的心一直揪着,那种隐隐的不安感久久不散。
胡承荫很想第一个赶去张富村,但监察的顺序是事先安排好的,加上他还主动帮忙统计组处理一些杂事,一直没能成校
人口普查工作正式开始之后,研究所最忙碌的人是陈达先生,因为他担任这次普查的总巡视员,每奔波在各个不同的调查区之间,听取监察员的意见,处理他们反馈的问题,还要跟戴世光和李景汉商议后续的工作步骤,他是日理万机也并不为过。
虽然这些学教员们事先经历了十分全面的培训,而且研究所众人以为他们已经对各种意外情况做出了事先的预想,但是监察员们仍然能从调查员们每日上交的表格中看到五花八门的问题。
胡承荫在监察的时候就发现,呈贡百姓的婚姻状况就远比他们之前想的要复杂,比如呈贡乡下影叔接嫂”的传统,也就是“收继婚”,就是兄长的遗孀由弟弟续娶,而弟弟的遗孀也可以配给兄长,老百姓之中甚至流传着“叔接嫂,下好”的俗语。
在杨柳冲监察时,胡承荫就遇到了新的难题。
胡承荫还没走到村口,刚巧迎面碰上了杨柳冲的调查员杨棻。
跟杨棻接触几次下来,胡承荫发现他工作态度十分认真,半点不马虎,虽然工作效率或许比不上华立中,但他填写的表格几乎没有错误,对这位学教员渐渐在心底里也生出钦佩之意。
杨棻看到胡承荫,笑着向他跑过来。
“胡监察员!太好了,我正愁这个表格怎么填呢,就刚巧碰到你了!”
胡承荫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我们年龄相仿,叫我胡承荫就好。”看书溂
杨棻也跟着笑了。
“怎么回事儿啊?给我讲讲吧!”
“是这样,杨柳冲有一户姓苏的人家,丈夫在外务工受伤之后半身不遂,丧失了劳动能力,妻子为了生计,带夫再嫁,这种情况我要怎么填呢?总不能有两个丈夫吧?”
胡承荫在脑海中回忆之前培训班上陈达先生讲过的内容,一下子有了主意。
“杨棻,之前陈达先生讲得课程你认真听了吗?”
杨棻用力点头:
“我不但听了,当时做的笔记我还带在身上,你看!”
杨棻将笔记本翻到陈达先生所讲的婚姻一栏:
“可是陈达先生没有讲过这种情况啊!”
“杨棻,身为调查员总会遇到各种各样没有预料到的情况,要学会举一反三才行啊!你看看这里,陈达先生关于‘纳妾’的解释你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怎么反而不知道了呢?”
杨棻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
“我知道了,中华民国的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制’,任何与之相违背的情况都应该按照同一规则处理,既然妾室要被登记为‘同居家属’,那‘带夫再嫁’的也应该是同一种情况,胡监察员,不,胡承荫,你看我的对吗?”
“得没错!”
“可哪一任丈夫应该被登记为‘同居家属’呢?”
“你刚刚也了是带夫再嫁,既然是‘再嫁’,新的婚姻事实成立,之前的婚姻关系便理应作废,前一任丈夫便应该登记为‘同居家属’。而且按照常理来推测,既然前一任丈夫丧失了劳动能力,那大部分家庭支出便应由新一任丈夫来赚取,基于这两点考虑,前一任丈夫才理应被登记为‘同居家属’。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看法,你先按照这样填写,等我回研究所之后跟陈达先生确认一下再来告诉你。”
“不用跟我确认了,你得很对!这是过去中国普遍存在的一种恶俗,名为‘招夫养夫’,有的赘婿还要改成妻子的姓,现在虽然不多见了,但在文化落后的偏远乡村依然存在。”看书喇
胡承荫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只见陈达先生跟另外三位先生正站在不远处,四人皆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胡承荫一眼便认出其中两人,高高瘦瘦、西装笔挺、不苟言笑是西南联大经济系教授陈岱孙,身材矮胖、双手拄拐、笑容可掬的是联大社会学系教授潘光旦先生。站在他们身旁的还有一位先生,胡承荫从未见过,此人年近不惑,个子很高,偏分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堂方正,颧骨高耸,两道浓眉下的双眼闪着温煦宽和的光。
听着陈达跟胡承荫的师生对谈,此人发出由衷的感慨:
“通夫兄,没想到在这乡间路上还有这么好的课堂啊,我也十分难得地重新当了一回学生呢!”
陈达先生看着胡承荫,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胡承荫,你过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云南大学社会学教授吴文藻,文藻,他是联大社会学系三年级的胡承荫。”
“才三年级吗?我还以为他是你们西南联大的助教呢!通夫兄,你们研究所的人很有两下子嘛,这种循循善诱的启发式教学很难得呀!”
“他还没进研究所,这次只是利用假期时间来帮我忙的。”
“真是后生可畏啊,胡承荫同学,你很适合当个教书匠哦!”
胡承荫此前从未想过教书为生,但眼下显然不是探讨人生志趣的好时机,他只嘿嘿一笑:
“既然先生这么,以后有机会我试试。”
陈达先生将谈话拉回正题:
“胡承荫,这次是特意过来抽查调查员的工作情况的,既然在这儿碰上了,你也跟我们一同去吧。”
胡承荫把站得老远不敢打扰的杨棻叫过来,大家一边话一边朝村中走去,陈达先生给吴文藻先生介绍了国情普查研究所的整体情况和工作模式,陈岱孙先生一言不发地走在一旁默默聆听,不时点头。
潘光旦先生则跟胡承荫走在最后,漫无边际地着闲话,潘光旦先生朝胡承荫眨了眨眼:
“想不想知道吴文藻的夫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