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何成在技术上的自信,杨琦正此刻确实没有很清晰的认知,他并不知道星辰集团的系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对技术也没有多么深入的研究。
但在微软能不能顺顺利利进入招标流程这件事情上,杨琦正跟鲍尔默想的一样,搞破坏总是会容易一些。
更何况站在华夏消费者的角度来说,何成想让大家记住微软傲慢嘴脸这件事情并不是真的在搞破坏。
不过关于何成具体会怎么做,杨琦正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绝对不会去过问。
或者说,对他而言,他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直接卷入到星辰集团跟微软的这轮竞争中去,更不能在这中间直接承担一个明确的影响因素。
他肯定有自己的私心,有自己的内心倾向,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必须需要尽可能的客观。
包括这一次选择软件方案的事情,真的是因为星辰集团这边的方案做的很好,他们需要好好对比一下,从他的角度出发,完全没有要刻意针对微软的意思。
但杨琦正虽然克制住了对何成接下去具体行动的好奇,却没有克制住另外一个好奇。
他在几番内心斗争后问出了这一好奇,“对了何总,有一个事情我想请教一下何总。”
“领导请说。”杨琦正这个时候突然提问,何成倒是也很好奇他在好奇什么。
杨琦正略显不好意思道,“就是我在想,其实星辰集团如果好好利用微软现在的处境,理论上来说确实可以为自己谋取一份大礼。”
“毕竟微软为了尽快稳住局势,为了守好在我们华夏的市场份额跟市场认可度,肯定愿意大出血一次,而星辰集团的目标又是全球市场,这里边可以沟通的利益空间可就大了。”
“所以何总现在死咬着眼下这件事情不放,是因为何总觉得盯死这件事情能给星辰集团带来更大的利益么?”
“还是说何总想利用这个契机彻底压制住微软在我们华夏市场的发展?”
“说实话,我现在看的不是很清楚。”
“不知道何总是否方便为我理顺这其中的利弊?”
听到杨琦正这个问题,何成不由一笑,“刚才鲍尔默其实也问出了几乎相同的问题,不过我只给了他一个并不全面的回答。”
“但领导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全面的回答。”
何成一只手搭在茶杯上,缓缓道,“利用这个契机能不能彻底压制微软在我们华夏的发展,坦诚来说,我觉得不太现实,因为操作系统这个东西真的太重要了,影响也太深远了。”
“如果有一天微软意识到自己实在无法利用常规手段来解决眼前的困境,他们肯定会使用非常规手段,而不是就这样放弃。”
“那我为什么还要盯死这件事情,为什么不趁机去给自己换点好处,主要有三层考虑。”
“首先,我是真的希望我们华夏的消费者不要被骗,这个想法绝对是真实的,也绝对是真切的。”
何成在说这句话时,表情特别的真诚。
“在身为星辰集团老总的同时,我本身也是一个华夏人啊。”
“当我作为华夏人去看这个问题时,我会觉得凭什么啊,凭什么来骗我啊?”
“尤其是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现在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此时此刻不去针对这个问题做点什么,等到十几年后,甚至可能只是几年后,一大批年轻人压根就不会知道90年代的微软在我们华夏做过什么。”
“他们只会看到一个被我们华夏官方的骨气和华夏企业的努力逼到不得不尊重华夏市场的微软,并声称这是他们的企业文化。”
“但真正可怕的是,这些孩子以后肯定真都会相信微软对我们华夏市场的尊重是基于他们的企业文化。”
“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这是一个最最基本的知情权问题。”
“这就好比一个感情骗子为了骗你的钱关心你,照顾你,如果他手段足够高明,等到有一天他把你的钱骗光了,他还可以全身而退,甚至让你觉得是因为你的问题他才跟你分手的。”
“被骗的人到最后连事实的基本真相都不知道,搞不好还把对方当成白月光,这难道没问题么?”
“你总不能对这个被骗的人说,人家确实关心过你照顾过你,这也是一种爱情吧?”
“诈骗就是诈骗,最底层的行为驱动力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何成摊了摊手继续道,“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浪子回头这样的情况,我也不是说因为微软过去的傲慢就彻底否定他们的未来,就彻底否定他们可能真心的改变。”
“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意识到自己应该用真心来对待我们华夏的消费者,真的意识到应该法子内心的来尊重这个市场的消费者,这确实也是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但就像我跟鲍尔默说的,他们如果真心想改变,至少应该为过去的行为道歉吧,把事实告诉对方,才谈得上尊重吧?”
“他们这都做不到的话,那我只能否定他们了。”
何成这时停顿了一下,杨琦正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我现在确实也没有感受到他们的真心。”
何成耸了耸肩,“是啊,而且微软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是具有大范围影响力的,很多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也正是我的第二层考虑。”
“大范围影响力?”杨琦正明显提了提精神,“怎么说?”
何成眼神稍沉了沉,“领导,八九十年代在我们华夏傲慢的企业可不止一家微软啊。”
“所以去年微软在燕京栽的这个跟头,其实并不仅仅只是给微软敲响了警钟,也是给一大批在我们华夏市场习惯了傲慢的外企敲响了警钟。”
“微软因为傲慢,连系统这种最核心的优势产品都能被我们星辰集团给抢了,那些不管是产品垄断力还是产品技术水平都比不上微软操作系统的公司,他们看到这个场景,会不会担心?”
“我可以非常笃定的说,现在肯定已经有一批外企在后悔之前的傲慢态度了,但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因为站在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肯定都是不想道歉的,因为企业一旦做出了道歉这样一个行为,不仅彻底做实了曾经的傲慢,这个行为更是会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绝对记忆。”
“这个记忆随时可以被翻开,并一直影响着他们未来的每一个时刻。”
“他们都会希望在不道歉的前提下,直接通过转变态度就让消费者忘记他们过去的傲慢,然后相信他们真的尊重我们华夏的消费者。”
“可他们无法确定这么做是否可行。”
“这个时候微软这边正好就是在不道歉的前提下做出了态度上的转变,而且转变速度如此之快,那其他企业现在就都会死死的盯着微软。”
“他们想要通过观察微软接下去的情况,从而获取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如果他们不为之前的傲慢道歉,就纯生硬的转变一下态度,在我们华夏市场到底能不能行得通,我们华夏消费者到底能不能轻易的放过他们曾经的傲慢。”
“那么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微软在没有任何道歉的前提下,单纯转变一下态度就很顺利的跨过了这个坎,其他外企自然就会认定我们华夏消费者很好忽悠。”
“之后大家自然就是有样学样,所有外企都不会道歉,所有外企都会简单的转变一下态度,就试图把过去的一切给抹过去了。”
“但如果微软不道歉就跨不过这个坎,其他外企看在眼里,就会考虑好好道个歉之类的事情。”
“因此,表面上来看,我现在想要阻止的是微软的伪尊重,事实上,我要阻止的是一个大规模的行为趋势。”
“所以我如果利用这件事情单纯为我们星辰集团谋取私利,那华夏消费者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是被微软欺骗,而是被无数外企欺骗。”
“在这样的后果面前,我该如何坦然的去谋取私利呢?”
“但客观来说,不管后续事情如何发展,这本质上都不是何总的责任。”杨琦正非常理智的分析道,“不是何总让他们傲慢的,也不是何总让他们虚伪的,这都是他们做的决定。”
“何总自己只要真心在对待我们华夏的消费者,那这个事情怎么都不可能赖到何总的头上。”
“话不能这么说。”何成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杨琦正的理性分析,“同样举个例子,好比我在路上看到有人在行窃,对方行窃这件事情本身自然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又不是我让他行窃。”
“但我就是正好看见了,那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上前制止?就算不上前制止,是不是也该报警?”
“结果我直接选择了无视,甚至跑过去跟对方说,你给我点钱,我就不报警了,这是不是就有问题了?”
“何总举的这个例子稍显极端了一些吧,毕竟行窃是犯罪问题,他们现在...算是道德问题,算是职业素养问题,用犯罪问题来来对比眼下的事件并不太贴切吧。”杨琦正也否定了何成的例子。
“领导觉得这个例子有点过,那领导别忘了,星辰集团相比于普通人还多了一个社会责任呢。”何成笑了笑道。
“我一直强调,星辰集团是华夏消费者托起来的,我现在难道要放任华夏消费者被大批外企骗么?”
“更何况,就算纯站在我们星辰集团的利益角度来考虑,领导觉得微软真的能给我们什么利益么?”
“嗯?何总这话的意思是?”从杨琦正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确实没明白何成这话的意思。
“这话背后的意思,其实也就是我想说的最后一层考虑,米国企业的任何承诺都是不具备绝对有效性的。”
“我相信领导应该也有注意到,米国企业单方面撕毁协议这种事情已经越来越常见了,而且他们撕毁协议的手段也越来越丰富了。”
“当然,如果我们星辰集团自身足够强大,他们是不太敢单方面撕毁协议的。”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不敢,米国官方敢啊。”
“像我们这一次如果真的想从微软这边得到些什么,那肯定是关于操作系统的一些承诺,尤其是在海外市场的一些承诺。”
“可未来的某一天米国官方只需要来一句制裁,直接要求全世界禁用我们星辰集团的操作系统,我们今天跟微软签署的所有协议都会变成废纸一张。”
“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没办法要求微软负责的,因为微软完全可以说他们没办法控制米国官方的决定。”
“他们甚至还可以站出来冠冕堂皇的说一句他们并不支持米国官方制裁星辰操作系统这个行为,不仅可以轻轻松松的借势违约,还能赚个好名声。”
“所以我现在真的能从微软这边得到什么利益么?短期来说,或许能有一点,但长期来说,压根就得不到什真正的利益。”
杨琦正不自觉的观察了几秒何成的表情,“这两年我跟很多我们华夏的企业家都聊起过全球自由市场这个东西,大家普遍都很相信。”
“包括我跟一些外企负责人交流时,也能够感受到大家都很相信这个东西,很期待这个东西。”
“至于原因,就是因为发起者是米国。”
“然而何总好像特别不相信这个东西,而且不相信的原因也恰恰是因为发起者是米国。”
“嗯,我就是不信。”何成给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回答,“一点都不信。”
“全球产业链也好,全球自由市场也好,在我看来都是可笑的谎言。”
“当然,也许现在很多人会觉得我的这个想法很狭隘吧,但我不在乎这些言论,因为时间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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