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欧也妮转头看安塞尔时,口里已在说话,“听说是你将我送到诊所的,谢谢。”
一句刚结束,她又看似随意地接上问候,“你今天忙吗?”
安塞尔教士的形象映入她那双纯红的眼中,她观察得出的答案和安塞尔的声音一同传到了,“忙的。”
巡游教士今天显然没时间换衣服,衣服还是昨晚在车站送行时见到的那一身,教袍很脏,是撩过烟火后无法洗净的那种尘色。
好在他级别低,服色本来就够深,才不至于显得太落魄。
鞋子也脏,除了从火海中踩出的一脚黑烬外,还沾了很多层形形色色的尘土,乱七八糟的刮痕说明他今天走了不少地方。
巡游教士都调查出什么了?欧也妮心想。
“看得出你行程很急,”欧也妮垂下头笑了笑,“今天也没看成日出吧?”
她没有给巡游教士自由发言的机会,又问,“今天都在忙什么?”
“看了。”教士一板一眼地说,“是黑色的。”
在将女孩从火海中抱出来时,他恰好想起了送行前那个约定。时机太准了,他走出教会时,太阳正从远方的房屋上升起。那时候的火势很大,满眼都是灰蒙蒙的,朝阳都是浓烟的颜色。
一阵风从教会顶卷过,只吹开了半片暗蓝的天,那里的启明星闪闪发光,比灰黑色的太阳更加清新抢眼。
他没有细说当时的情景,认真地回答女孩的第二个提问。
二级法师对教会的火海无能为力。作为巡游教士,安塞尔帮忙查看了防火带的安全,用寻人法术帮助清点人数和传话。
灾后要做的事情,要联系的物资太多了。
更何况城里还散布着那么多的谣言,有那么多受惊的信徒们需要去安抚。
“谣言?”虽然已从女护工那里得知了情报,可欧也妮很在意安塞尔对事情的定性。
去往丰穗城的第一份报告肯定是出自巡游教士安塞尔之手,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应该是谣言。”安塞尔慢慢说出情况。
有居民声称这场火灾是邪物作祟,信誓旦旦地说头天做晚饭的时候,看到炉灶中有炭火的恶魔在朝他狞笑,最后飞去窗户,向教会飞走了。
教会收到这种不寻常的报告后,立刻通知了巡游教士安塞尔。
安塞尔去那个居民家检查,侦测法术没有发现任何邪恶或是法力的痕迹。
与那位居民同住的家人,说居民在昨天的晚饭时间和后来的休息中,表现都很如常,从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喝完青草茶后,居民才恍然大悟地说,他是在见到火灾又做了一晚噩梦后,早上醒来才想起这件事的,可他坚信那是自己的记忆而非梦境。
诊所的主医师判断认为,是这位居民受惊吓后记混了,
小康郡的居民日常多梦,这种案例记录很常见。
“多梦啊……”欧也妮的语气有些感慨,这还是范默宁主教搞出的现象,没成想能为自己混淆视听,“我也有听说过,”她在癔症的说法上多敲了一颗钉,“在调查昏睡症的时候。”
说到昏睡症,安塞尔也有了可以分享的新情报。
安塞尔今天去调查的时候,在火灾现场脱不开身的萨宁副主教安排了诊所的主医师陪同他。
路上两人有过一阵深聊,主医师终于找到机会,也对巡游教士提供了自己对昏睡症的看法。
那些昏睡症患者都是精神长期紧绷的患者。所谓的昏睡症,可能是他们身体的一种自然修复手段,这或许能算作神明的恩赐。
欧也妮听范默宁主教提过自己对患者的选拔标准。主医师的观点,或许也是范默宁主教准备好的一着棋子。
先前调查时,安塞尔就没能收到主医师那边的资料。
如果范默宁主教还在的话,这个观点是否要放出来,在什么时候放出来,全看他的安排,完全能左右教会对昏睡症事件的态度和关注强度。
这可怕的控制欲和掌控力……还好主教不在了。
想要摆烂的欧也妮,现在希望小康郡越平静越好,越不引起教会注意就好,当然毫不客气地利用主教留下的棋子。
安塞尔这趟回去肯定还要一并汇报昏睡症调查结果的,欧也妮当即以三级法师和实习医师这双重身份,肯定并支持了诊所这位主医师的观点。
安塞尔还记得,欧也妮在调查中曾经提出过关于患者是否记得梦境的特殊问题,特地告知她最新的情况。
“有个昏睡症患者,说他又能记住做过的梦了。”
很巧,那个昏睡症患者汇报的梦境内容,也是今天教会请求他去处理的事件对象。
那个患者昨晚梦见一辆燃烧的列车从教会的屋顶飞驰而过,像是坠落的火龙。
爱做梦的列车狂人,欧也妮是有印象的。
她不知道现实中的他是什么人,但可不止一次在修普诺斯的梦中见过那个横冲直撞的蒸汽列车头。
见到教会火灾后,他有这个梦不奇怪,
可这个梦的内容太有影射性和攻击性了。欧也妮想得到,哪怕这只是梦,小康郡教会也一定会将其作为重要的预兆和象征,添油加醋地写到报告里,呈给上级教会。
这下所有异象的矛头就对准匠神协会了。无论其他目击者说看到了什么,证词的重要性都不会超过这个梦,还会被教会往这个方向解读靠拢。
欧也妮忽然觉得,和这些人的幻想能力和借题发挥程度相比,自己搞出的那点动静根本就不算事。
安塞尔的心里大概就没有教派之争这个概念。
他转述主医师的观点,单纯在为患者的情况高兴,“能重新正常地做梦,应该是身体恢复健康,昏睡症彻底痊愈的标志。”
“……是啊。”欧也妮说。
她知道自己应该附和着给出温柔的微笑,但她做不到。
那些人的梦境被解放了。
因为守护着他们的修普诺斯的梦境,在昨夜已经彻底消散了。
欧也妮心中传来微微一阵刺痛。
欧也妮的沉默,让安塞尔终于拿回了话语的主导权。
“欧也妮,”他简简单单地,问出了那个他应该重视并审问的问题,“昨晚你为何会出现在教会?”
“昨晚我和范默宁主教一起为你送行,回来的路上听说了着火的消息。”欧也妮木然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范默宁主教说他要赶回教会,那里有一件对他私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典籍。”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他上次就曾在火灾中受伤。”欧也妮转眼望着安塞尔,“那么他这次也会冒险,我无法阻止他。”
“我是法师,我想要暗中帮助他……”
短短的一阵静默后,女孩垂下头,望着安塞尔的鞋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