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隅的小事。
道林的身份不需要他太守时。
虽说他到得早是常态,但迟到也往往能被人谅解。
只有他自己,似乎不大习惯这种因非主观意愿而临时迟到的体验,又或是这种事情在他不在场时仍照常平稳推进的体验。
是的,道林难得地迟到了,可事情进展得很平稳。
先行的秘书团用迟到的借口稳住了按时接见他们的领主。
重要人物有时候不用亲自出场,一个名头就很好用,能将领主固定在椅子上聆听教士们的呈辞。
年轻的中级法师安塞尔,如今也算是有地位的人物。
作为这次事件的第一调查人,他向查理爵士报告了丰饶教会对小康郡内几座工厂的不满,提出那些工业造物危害了当地的社会公众利益。
此地的领主召来了工厂的主人。
鹰钩鼻的中年商人威尔森恰巧也常居在爵士领,与领主维持着良好的友谊关系。
他带来了他的技术顾问,匠神协会的项目管理负责人,奥菲利亚。匠神协会的法师有着自己的快速旅行手段。
工厂方及时到场,没有让整局对话发展成单方面的指控。
他们展现出来的应对能力,证实了道林当机立断插手此事、并直接约谈领主的先见之明。
这不是向小康郡市政厅投诉就能解决的事情,也不是小康郡当地教会能够处理的层面。
欧也妮心想,道林大概没少经历过这种教会间的明争暗斗,以至于看见一粒药的成色,就知道装药的葫芦有多大。
姗姗来迟的欧也妮,有些遗憾自己错过了安塞尔与奥菲利亚这两位老熟人在此刻重逢的瞬间。
她来到厅外时,两位各持信仰的神职人员,早就适应了这种对立的立场,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论战。
商人威尔森在当初收购建厂前,曾经向小康郡的工人们承诺了高额的薪资和大量的福利。
他没有食言,但他也没有向提前签下了合同的工人们说明,他的工厂中需要工人们忍受更加恶劣的工作环境,做更加辛劳繁重的工作。
工人们在过去服务的工厂中,很少遇到那样严格苛刻的劳作要求,坊间都怀疑这是工厂主故意的虐待折磨。
奥菲利亚只能从技术角度解释,那些劳作确实是必要的,但她无法说明,为何不能使用在其他工厂中更为流行的简易生产方式。
安塞尔收集到的数据很深入全面,他质疑了这座工厂自建成后就居高不下的事故率,拿出了他深入走访信徒得知的各种工人们在事故中伤残的案例。
奥菲利亚认为工厂经过多次调试后,运行已走上正轨,接下来不会再那么频繁地发生事故,但她无法证明未来之事。
商人威尔森也报告了对工伤者的赔偿方案,大部分伤者被送去了隆隆城接受治疗,如今恢复良好,待到他们归家时,想必能解除其家人对他们过多的紧张和忧虑。
无论如何,他们的回答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尤其是安塞尔提出,不仅工人们的精神和身体健康受到威胁,工厂带来的对空气、河水、尘沙、噪音等各方面的影响,使整座城市的居民们深受困扰。
这是小康郡城市布局规划的问题,但要纠正的话,工厂必须得付出代价。
这场辩论中,工厂方看似处于劣势,但欧也妮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为最关键的那位裁决人物,查理爵士的态度很含糊。
面对丰饶教会的要求,这位领主迟迟难以做下决断,或许是舍不得工厂的税收,又或是收下了商人提前的贿赂。
当安塞尔拿出了所有的数据材料,查理爵士却仍愿意留给工厂一个在日后改过证实自己的机会时,局面就有些僵持不下了。
道林·格兰杰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厅内。
教会高层能得到的礼遇,自然不是地方教会和专项调查团这种身份的神职人员可以比拟。
场中的辩论短暂地中止了。查理爵士要招待新来的客人。
两位白发的格兰杰同时登场,气质高华,光彩照人。
尤其是他们周身神光缭绕,当查理爵士说出蓬荜生辉这种恭维话的时候,在座的法师们绝不认为这是虚言修辞。
道林对待教会内的下级,可以直接出言打断他们的客套寒暄。
但在对外时,仍得忍受那些繁琐礼节中必要的部分。
简而言之,他得在查理爵士好奇过问时,介绍与自己同行的欧也妮。
欧也妮的数个身份在道林的舌尖上转过,最后他只能说,“这位是我血缘上兄长的遗女,她与今天的事务无关,只是来……参观我的工作。”
被当做是骄纵疼爱侄女的长辈,并为此受到称赞的时候,道林的脸色暗暗冷了几分。
丰饶的教义赞美血亲间的深厚感情和互帮互助,哪怕格兰杰走在与此背道相驰的道路上,也不能对外反驳或违背这样的伦理。
道林没有反驳或违背,只是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格外公事公办地严厉指责了爵士领违背教会的宏观调控,私下里强逼其他领地租借稻草人的行为而已。
按照领主向丰饶教会捐赠的潜规则,这应该算是某种“偷税”行为?
欧也妮毫不关心爵士领的领主的违法性质有多严重。她只好奇道林拿住的这个把柄,能让事件的天平偏向哪边。
她发现,自己可以永远相信道林在占据优势时咄咄逼人的能力。
隐秘者无法受封爵位,但在气场派头上,道林可比眼前这位真正的贵族表现得还要贵族。
当受害者不是自己的时候,看着道林不假辞色地刁难他人,有种近距离欣赏剑林刀雨的美。
没人遭得住这样的攻击,摆在查理爵士面前最优的道路就是赶紧悔过,请求丰饶教会的宽恕,然后出卖牺牲掉工厂那方的利益,填平教会的怒气。
可查理爵士左支右绌地应付着道林的质问,在这压力下几乎失却了所有的风度,却迟迟没有拿出应有的态度。
他有某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工厂的理由?
道林看上去已极为不耐烦了,可欧也妮的法术听得到他的心跳依旧平稳。
他那凝重的皱眉,是因为觉察到了事情中存在蹊跷。
工厂方早在之前那场失败的辩论后就失去了发言的权力。
局势看起来已经一面倒了,但——
欧也妮好奇地等待着那个转机。
下人们悄无声息地进来给客人们换茶水。
查理爵士看着落入杯中的茶水颜色,面色突然变缓了,他掏出手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站起身来。
他说,“实在抱歉,临时有位贵客到访,我得失陪一下。”
贵客?还有怎样的贵客,能让查理爵士急着去接待,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