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他散落的长发被风吹起,他只好又扯出一道血雾,将发丝束住。
欧也妮不由瞥了眼道林,心想他在自理能力上大概真的不如自己的兄长。
道格拉斯来到此处,并非为着借用池水来照影。
他终于停下了那场单方面的对话,整肃神色。年轻家主的姿态不再那么放松,但眼神里仍透露着自信。
怀着某种憧憬,道格拉斯踏入池中。
他没有使用法术托浮身躯,或是制造防水罩,而是自在地让自己浸入鲜红的水里,哪怕那会弄乱他刚整理好的仪容。
道格拉斯一步步在池水中沉下去,直到水面没过他的腰际。
他低头看着水面,开始念诵祷词。
“他在祈祷什么?”欧也妮最终还是决定问出口。
她能猜到,但她想要更加明确的答案。
“若纯血了解过传承的意义,愿意承担抚养与培育继任者的责任,”道林的声音很静,但又很清,“他将穿过墓园,来到湖水中,向女神明示心迹,祈祷传承。”
静默的等待后,幻象道格拉斯这一次的祈祷失败了,他并不意外,只尽力使自己懊丧的表情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垂着肩膀从湖水中起身离开。
【安姆】没有吭声,在欧也妮握住祂的手时闭上了眼睛。
缘分,梦境,回忆,羁绊,积压在此地的沉重线索被妮妮的神力强行扯动,像鲸鱼翻身般搅起风浪,将龙卷风暴送入到祂的心智中。
祂曾辅助妮妮做过许多计算,这次是妮妮用调动了光幕终端的全部算力来配合祂。
祂不敢怠慢辜负,忍受着过滤如此庞大信息的负担,从中翻找着有效的线头。
破碎的影像在各处角落零乱地闪现,只有边边角角,或只有间歇的杂音。
道格拉斯的幻象在池边。在池中。在整理。在离开。在祈祷。在祈祷。在祈祷。
在祈祷……
……欧也妮猛然抓住了那与自己隐秘相连的缘分。她强求那点缘分回归再现。她用自己的意志与那掩盖它的无名力量较劲。
【安姆】趁这瞬间,争气地稳住了那段差点破碎的虚幻影像。
道格拉斯走入池水中。
刚开始祈祷没多久,他突然惊喜地抬起头。
欧也妮捏着从自身延伸出去的线条,专心地看着那个道格拉斯。这个幻象中的他依旧年轻,比现在的道林还要年轻得多——女神给予子嗣,似乎只考察能力与意愿。
道格拉斯抬手激发魔纹,放出几个法术,然后割开手腕,向池内放入鲜血。
黏稠暗红的血一落入池中,就丝丝缕缕地沉了下去,又四散开来。
道格拉斯毫不吝啬地挤压伤口,让鲜血落得更快。他满怀期待地望着水中。
诞生的法阵应该就藏在池底。水流绕着他旋转,鲜红的雾气与力量从混杂着血液的池水中析出,如漩涡般向他身前翻涌。
那个仪式并不需要太久。丰饶女神对制造格兰杰大概已驾轻路熟。
道格拉斯顾不得治愈伤口,伸手从血雾中将新成形的婴儿抱出。直到血迹蹭上了新生儿雪白的皮肤,他才施法止血,抓起红色的池水将血迹洗去。
新生儿娇小得像团棉花糖,与正常分娩会有的啼哭不同,正毫无动静地闭眼沉睡。
道格拉斯使用了遮风与保温的法阵照顾她,又凝出一片丝绸般的红色薄雾,将她的身体细心包裹起来。
他嘴角带着笑,又念叨起什么。
这句话大概意外得到了答复。他露出聆听的神态,明显因其内容愣住,但不算太失态,还笑着反问了一句。
无声的幻象中,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这样年轻的道格拉斯,还是第一次完全褪去笑意。
欧也妮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她见过的那位中年人的影子。
他得到了一条神谕。
他日后认定欧也妮将对丰饶女神不利,根源或许就在这里。
年轻的家主没有立即失态,他胳膊里仍挽着被裹好的新生儿,反复地追问,反驳,质疑。他的脸色一点点阴冷了下去。
他开始乞求。
那样的混乱与痛苦,让欧也妮想起了塞西莉娅的想法。人类永远都无法共情神明。
反之亦然。
旁观者听不到往日的对答。或许那里原本就只存在单方面的问,没有回答。
欧也妮静静看着道格拉斯受挫,看他的茫然和怀疑渐渐变成疯狂,看他用半个小时来度过此生命运最大的转折。
现在看来,与道格拉斯在这一时刻的激烈表现相比,他后来试图献祭欧也妮前的那段痛苦独白都算得上是平静了。
道格拉斯仍在试图劝说冥冥中那位存在收回成命,他痛哭恳求,他敢于愤怒咆哮,最后甚至以自残来要挟。
道格拉斯在痛苦中扼住自己的喉咙,割伤自己的胸膛,比先前更多的鲜血奔涌而出,滚落池中。
血落入法阵,融入红雾,在池水中流荡,在新生儿身周缭绕。
但是毫无用处。
从道格拉斯的表现来看,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这位曾经有恃无恐的年轻家主,眼睛中的光亮终于完全消散,初次现出一丝恐惧。
若那是对神明的恐惧,或许来得太迟了。
道格拉斯挣扎着捂住胸口,痛得弯下腰去。随后有鲜血奔涌而出。
是荆棘般的畸生物从他胸前的伤口中长出,贯穿了他的手掌。他受伤的手掌也随之变异,分裂成一束散开的细管,四下飞舞。
潜藏在他躯壳里的污染爆发了。
在那束软管缠绕夺走了沉睡的新生儿,将其高高举起时,围观的【安姆】不顾那是过去的幻影,忍不住想要做什么,被欧也妮及时安抚下来。
道格拉斯作为人类的生命没有到此为止。
他在关键时刻割断了那些软管。
被红雾包裹着的新生儿跌落到池水中,因缠绕的雾气而被托在水面上漂浮。
这个变故似乎使道格拉斯恢复了理智,他剜出胸口的荆棘,更轻描淡写地斩下了自己的整条手臂。
久经战斗的人,在处理这种事情时,似乎都有种类似唐蒙德的疯劲。
道格拉斯熟练地挥手施法治愈自己的伤势。池水翻卷着涌上他的身躯,为他重塑属于人类的胸腔和手臂。
他稳定情绪,再次压制住了那些污染。
道格拉斯弯腰想要拾起掉落的新生儿,他的手指上缠绕着治愈的法术,想要检查她有没有在刚才的变故中受伤。
看到新生儿静静沉睡的脸庞,以及混杂在血雾中的那些鲜血时,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他的眼神还不够冷静清醒。
他收回了手。
但很快,他就做下了决定。
他喃喃说了句什么。同样的话语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