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有着回家的路,终于真正地睁开了眼睛。
万千事物的万千面相在这里不分彼此地重叠。
浩瀚繁杂的信息冲刷着她的心灵。那些信息来自风,来自树,来自石,来自天地万物……差点冲散她的记忆,让她与其他数据同化。
她将要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谁是欧也妮。
可是,欧也妮还紧握着缘分的丝线,她还记得自己的羁绊和爱恨。她的躯壳还在人间。
很快,欧也妮就学会了过滤掉那些没有意义的无用数据,从恍惚中找回了自我。
她审视自身,发现自己的精神体这会儿看上去像个朦胧闪亮的光球。
不知从何时起,有缥缈的红雾包围在光球的外侧,帮她阻拦了那些她还不习惯处理、会给她造成过载负担的信息。
但是,丝丝缕缕的污染也在同时侵入。
欧也妮早有提防,用分离的法术作为屏障护卫自身。
欧也妮感受着外侧那片蕴藏着污染的浩荡雾海。
血红色的缘分丝线联系着她与雾海深处。
她知道那是谁。
上层界的辽阔程度、复杂程度远甚于物质界。
在这里寻人远远难过大海捞针,比在“空隙”中寻找出路更加危险。
这就是为何她必须要求助于伊甸,不只是为了留下活着的身躯作为退路,更为了将她直接送到繁欲的身边。
欧也妮调整着自己的形态,按照过去的经验,将光球重塑为她更加习惯的人类身躯。
她按着自己的声带,对外发送信息流,“……母亲。”
雾海涌动着。漆黑的污染将要翻起巨浪,但又被克制下去。
与只留下零星思维的伊甸人偶相比,这景象让欧也妮直观地认知到,眼前这位血雾形态的神明,距离堕落的极限已经很临近了。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担忧和难过。
雾气翻涌,分出一小部分污染较为淡薄的精神,在欧也妮身前重聚形态,那是欧也妮曾无比熟悉的身影。
沉默寡言的罗杰。
终于再见到这个身影,使欧也妮心情无比复杂。
她有那么多问题想要问,但最后先开口说的却是,“我回过故乡,在那里没能见到您。”
“这副形态的身躯是临时的人偶,不应在人间多做停留。”“罗杰”的声音嘶哑低沉。
欧也妮心想,啊,原来这就是这副身体的声音。
欧也妮早前就有预感,繁欲不会像伊甸那样耐心细致地回答她的问题。
伊甸大概也有同样的判断,才事无巨细、认真耐心地向欧也妮交代了几乎所有背景。
但许多涉及欧也妮自身的事情,发生在伊甸陨落之后,仍然只有繁欲才能给予解答。
但出乎意料的是,繁欲竟然会主动对她说话。
“罗杰”说,“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欧也妮沉默了一瞬。
是这样没错。她不久前还对道林提过这件事情。
但给出那样承诺的时候,她并不真的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关系。
用人情来结算两者的关系,与真实的羁绊相比,实在太过疏远,充满了轻飘飘的荒诞感。
那是过去的她自以为是的聪明。
只有真正不懂人情的家伙才会在此刻旧事重提。
“罗杰”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尴尬。
但欧也妮快要被尴尬逼得无法呼吸,简直想要把头撞到红雾里去。
她也真这么做了。
啊,天被聊死了。妮妮能救一下吗?
妮妮:……(蓄力)
第271章诉苦
尴尬让人自暴自弃、胡作非为。
不爆发就会灭亡,而欧也妮绝不坐以待毙。
她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扑到了“罗杰”的怀里,感觉到了那副身躯的僵硬。
这很正常,对方的风格从来都如此寡言又冷硬。
“我很难过!”欧也妮把脸埋进那怀里,藏起表情后大声说道。
他们在此地的躯壳外形都只是形式,上层界的交流靠的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信息。
所以欧也妮不怕“罗杰”听不出来她的情绪,她将那些情感信息像投球一样用力地丢了出去。
她重复道,“我好伤心!”
“我什么都不知道,醒来时除了身为异类的记忆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这是哪里,等待我的是什么。”
她痛诉自己这辈子最初得到的待遇,“我只是毫无自保能力的幼儿,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
“没有人理我。我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屋子那么黑!又那么安静!”
血雾在翻涌。但“罗杰”变得更加僵硬了。如果不是还有拟态呼吸,简直就与石板无异。
“我听不懂语言。没有人教我说话。我不知道唯一那个在照顾我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她从来不说话,也从不多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天突然被她抛弃!”
欧也妮以为那些过往的情绪自己都忘掉了,但其实并没有。
她毫不犹豫地在这个能无碍沟通的上层界,将这些幼年时不敢表现出来的情感向罗杰灌输了过去。
无论欧也妮的内心究竟有多少前世的记忆,她有多想独立自强,但在她被罗杰照顾的那段时间里,她并没有真正独立生存的能力。
“我好害怕哇。”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罗杰”依旧没有说话,但祂僵硬的身躯终于有了动作,祂试着抬起手臂,不怎么熟练地将欧也妮揽到自己怀里,又害怕般地不敢太用力。
“后来我回了家族,但是那里也没有人欢迎我,没有人喜欢我。”欧也妮继续控诉。
“道格拉斯那个混蛋把我绑上了法阵,然后变成怪物死掉,留给我完全无法处理的烂摊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突然愤怒地抬头看着“罗杰”,“你知道的对吧?你那会儿其实就在看着的,对吧?”
“我知道是你。”
“能活下来不是靠我的挣扎,不是靠那个墨水瓶——是你,你在道格拉斯和我中间,选择了我。”
道格拉斯大概在死亡前就想到了这点,而欧也妮直到后来才敢确信。
作为红羽鸟和绿羽鸟中被选择的那一方,欧也妮没有被偏爱的荣幸,仍旧觉得委屈,“你没有现身,没有说半句话。”
“难道经历了那样的恐慌,只要活下来就够了吗?”
“我死里逃生,但没有任何人给我安慰。我只能怀着对东窗事发的恐惧,惴惴不安地逃到学校中惶恐度日。”
她没有半点顾虑地使用上辈子的典故,她知道繁欲八成能听得懂。
“我什么都不配知道吗?”
“我就该为完全不知内情的事情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