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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身着丁香色衣衫的俏婢出门,喝令守门卫兵放叶曦一众入府:“无妨,叶土司与陈大人已经等待大小姐一行很久了。”
此女容貌俏丽,言语娇柔,举止得体,算是少见的丽色。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只有行家里手才能嗅出的处子幽香,看来作为陈羽冲身边的体己人,陈老爷也摁住了性子,未曾对她下手。
进入土司府议事大厅后,云峥见到金土目金开甲,火土目霍狂焰,水土目水柔沁,土木目屠怀沉尽皆在场,算上跟随云峥一行人进入土司府的木土目穆川声,赤水领的五大土目竟然济济一堂。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云峥不认识的人,都穿着土司服饰,想来都是陈羽冲这些年在赤水独揽大权间,所结交的盟友。
在人群中,云峥很快就锁定了此行所要面对的对手——陈羽冲。
若是只听陈羽冲事迹,无论是谋夺对他有大恩的叶家祖业,还是在赤水领横征暴敛,亦或纵容手下鱼肉乡里,都很容易猜想他是个脸庞消瘦、面相刻薄、气质阴沉的老头儿。
然而云峥所见却是一个身着玄色儒袍,面容轮廓清晰,眉毛浓密有力,鼻梁挺直,眼睛细长,气质沉稳的清隽中年人。
云峥暗道:“卖相倒是还行,也难怪这副皮囊能遮住他那狼子野心。”
当云峥的目光在陈羽冲身上巡弋时,陈羽冲也打量着对面的黑皮英俊青年,半生风雨赋予他的强烈直觉,让他几乎在第一时间确定了谁是一行人中除了叶曦之外,最值得关注的人。
“下官陈羽冲见过昭武将军。”陈羽冲向叶曦施礼道。
陈羽冲的正式官职是赤水安抚副使,从六品,所以对叶曦便以下官而不是“老奴”自称。
大明朝的土司官阶其实都不高,比如叶家世封的赤水安抚使只有从五品,只不过还领了个世袭正三品昭武将军的虚衔。
然而许多土司实权,并不逊封疆大吏。因而,给一些重要土司加封虚衔提升品级也成为大明朝的惯例。
譬如万历年间兴兵反叛的播州“杨天王”杨应龙,治下有民逾百万,精兵数万人,不在九边总兵之下。杨应龙实封官衔是从三品的播州宣慰使,但其同时还有朝廷加封的正二品都指挥使、骠骑将军之衔,面对朝廷总兵亦能分毫不怯。
陈羽冲又将目光转向云峥:
“这位就是奢芳树小将军吧,这些年来大小姐真是承你照顾了。听闻奢小将军近日又亲自带队,斩杀横行赤水领多年的两大贼首,真是气壮山河,当浮一大白!”
刚刚用行动对叶曦纳了投名状的木土目穆川声心道不好。
他何时见过陈羽冲这仿佛牛皮糖的一面?
往日里陈羽冲在赤水领一手遮天,乾纲独断,给了他一种陈某人只会霸道行事的刻板印象。如今陈羽冲这一手推太极,又令他感到一股强烈的陌生,事情似乎正往他不能理解的方向发展。
穆川声倒是不担心陈羽冲可以战胜叶曦一行人,否则他也不会选择站队叶家大小姐。他惧怕的是陈羽冲这老狐狸若与叶曦达成什么协议,到时候自己何去何从?陈羽冲这老东西如果这次侥幸不死,自己事后岂不是也要被他扒掉一层皮?
穆川声硬着头皮上前厉喝道:
“陈羽冲,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样惺惺作态作给谁看?在座的谁也不是傻瓜,那‘魔僧’和‘厉道人’多年来横行赤水领,到底是谁在包庇。他们手下的累累血债到底是在维护谁的权威?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就是你的伏法之日!”
土司府在座众人无不哗然,想不到双方见面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引发了这么劲爆的冲突。
曾在土司府门前阻拦云峥一行人的土土目屠怀沉皱眉道:“穆土目慎言,陈大人是否有罪,当由有司定夺。昭武将军虽然地位尊贵,但是并无缉拿朝廷命官之权。”
穆川声闻言,双眉暴竖,这一刻云峥那张充满杀气的黑脸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屠土目你和陈羽冲都一口一个昭武将军,是真敢昧着良心不把大小姐当成赤水安抚使了吗?”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些年大小姐为了守护赤水领的安宁征战沙场,屡建奇功,而你等却龟缩在后方谋夺她的祖业,简直丧尽天良!”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众人静默。
屠怀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而后,跟随云峥进场的云家众家丁开启群嘲——
“叶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这老厮却躲在暗处算计她的家业,真是令人作呕。”
“说到廉耻,他陈羽冲的辞典里怕是早没了这俩字。咱家将军百战立功,那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不像某些人,只会躲在阴影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贵州境内谁不知道,叶将军声闻西南,连朱燮元、秦良玉这样的帝国柱石,也盛称将军英勇。反观某些人,只会动动嘴皮子,背后捅刀。”
“陈羽冲这条噬主老犬也有被手下指着鼻子骂的一天,这场景真是叫人神清气爽。”
“说来也是可悲,咱们土司府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败类。好在大小姐英明神武,自有天相,定能驱逐这些奸佞小人,还赤水城一个朗朗乾坤!”
另一边,陈羽冲的家丁们也坐不住了,开始了反击:
“陈大人虽然出身叶家部曲,但早已是钦封的朝廷命官,还望各位慎言,避免惹祸上身。”
“叶家早已毁于兵火。赤水城的繁荣与安宁,靠的是陈大人的智慧、胆识,哪里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叶家遗荫?”
“叶家若真有那么大能耐,又怎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陈羽冲装模作样地摇摇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土司对我陈某人有再造之恩,各位不可对叶家有不当之言。”
“然而继嗣之事,向来是立男而不得立女。更何况叶家出身汉人,越发要依着汉家礼法。大小姐虽身份尊贵,但是叶家并不是没有可以继承家业的男丁。”却是把那被陈羽冲当作傀儡圈养的叶宜温给搬出来了。
面对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言论,云峥嗤笑道:“怎么,在你们老家私生子也有继承权吗?”
屠怀沉脸色一黑,沉声说道:“奢小将军慎言,如今的叶家家主,乃是流落民间的叶家血脉,身上流着叶天王的血!即便是上一代叶土司,也承认这一点。若是继续出言不逊,即便你是大小姐的亲卫,我也断然不会与你客气。”
叶宜温的父亲,是叶曦的祖父叶天王一次酒后荒唐的产物。叶土司在位时,考虑着血脉之情,也派人暗中送钱物照拂这一支,没想到此番被土土目屠怀沉拿来当做叶土司承认这支私生血脉的证据。
陈羽冲倒是依旧面色不变,气定神闲:“奢小将军所关注的问题,也正是咱们今天要让世人见证的。”
云峥注意到,陈羽冲说完之后,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那酒瓶做工极是精致,颜色莹润,有种雨过天晴云破处的绝妙色泽。
他的目光落在各人面前案上,发现每个人面前都放了这么一瓶酒,和下酒的花生米、萝卜片等物。青花瓷酒瓶上没有贴纸,而是直接在窑里烧了“茅镇名窖”四个草书在上边。
陈羽冲手指一挑,指向那三个土司打扮的人物:“这三位贵客,分别是近期在遵义府一带协助官军平叛的乌蒙、乌撒、永顺三地土司,今日陈某邀请这三位大人来此,便是要他们做一个见证。叶宜温少爷即将成年,他将在三位德高望重的土司大人见证下,继承先祖在赤水城的基业。”
说着,陈羽冲突然加重了声调:“陈某这些年勠力经营,也实在没有私心,全都为了叶家。成年礼之后,陈某在茅镇兴建的酒厂,也将与叶宜温大人共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