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虞:“你说即便是黄巾自己,在分田这个事上也和百姓同样的待遇?”
商人:“州牧姥爷,确实是这样,即便是他们那教主贼酋许辰,也是拿薪俸的,这事儿在渔阳人人皆知,据说他的薪俸也不过就是每月一千钱而已。”
刘虞顿时默然,历来打天下莫不是封官许愿、赏田赐爵,怎么到黄巾这里就不一样了。
没有爵位和封田,谁还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跟你拼命啊,大家不都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已。
但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黄巾待遇这么寒酸,他们却都十分乐意。
就连许辰这个教主,居然自己给自己发工资,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和荒谬,但刘虞却完全笑不起来,细想的话,他还觉得有些恐怖。
人追求荣华富贵的本性最难克制,如果黄巾上下都能做到这么克制,那他们不要荣华富贵,要的是什么?
“不对,黄巾如此做法,百姓倒是感恩戴德,但只税两成,他们绝不可能养起万人兵甲大军!”刘虞治政经验丰富,一下就察觉到问题所在。
为什么大汉地方兵多缺少甲衣,是他们嫌重不愿意穿吗,还不是因为穿不起。
一块十多斤的好钢,需要一个铁匠折迭锻打忙活大半天,这成本自然也十分高昂,要想打造一套兵甲,别说士兵负担不起,朝廷也只能供应给中枢的精锐部队,地方兵那就别想了。
黄巾就收这么点税,想要装备这么多兵甲,根本就是做梦。
刘虞的这个问题别人可能还答不上来,却一下问到了商人的专业上,一说起这事儿,商人的脸色就古怪起来。
“州牧不知道,黄巾虽然收税不高,但控制着治下几乎所有商业往来,百姓买盐铁用耕牛铁犁或者是其他需要交易的东西,多数都只有通过黄巾一个叫做农销社的地方才能实现。
按照我的估算,通过税收和商业的控制,黄巾至少可以获取百姓五成的粮食,当然百姓在交易中,也获得许多生活生产的必需品。
说到底黄巾几乎把原本需要商人完成的事情,全都自己做了,这利润自然也全都被黄巾赚取。”
商人的话刚刚说完,刘虞的脑子里顿时冒出来几个字,那就是“盐铁专营”,大汉的士人对这个绝对不陌生,毕竟就在本朝还专门就这个东西展开过一次大辩论。
盐铁专营对财政的提升有多么巨大那自不必说,若是没有盐铁专营,汉武也很难支撑起一次次对草原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先秦时管仲便有过计算,一千万人口中需要纳税的人约在一百万,每月征三十钱总体的税入也才三千万钱,但盐铁专营只需要每升加价两钱,每月便可多获利六千万钱。
而且这种“官山海”政策并不直接征税,百姓感受不到交税的痛苦,也就不会产生抱怨。
刘虞身为名士熟读经书,本身又精于治理,如何能不知道这种官山海政策的好处。
这个时候他才醒悟过来,黄巾能变成今天这样的巨寇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并不是什么野路子,反而清楚的知道怎么搞经济搞军事搞民生,而且搞得相当不错。
黄巾现在搞的可不是什么盐铁专营,而是把所有能涉及的商业活动全都控制住。
他再度多问几句,又从商人口中得知黄巾把之下所有工匠统一管理,进行集中生产,从而提供了大量的如布匹、瓷器陶器、孔煤,铁质农具等等这类生活生产用品。
只要百姓始终处于相对安定的环境里,他们自然倾向于用手中余粮换取这些生产必需品。
虽然刘虞也知道,黄巾也就是现在地盘小才能一把抓,但问题是这些举措确实撑起了黄巾如今的发展,而这显然是让自己头疼的事情。
这时候他再度看向了商人:“既然黄巾掌控治下全部商业交往,那你又如何去那里行商,百姓有东西只需要去农销社买去,何需用你?”
齐周和程绪脸色也为之一变,看向商人的眼神就不对了起来。
商人闻言脸色一僵,正要打马虎眼,但看到几人的目光变得危险,他就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有个交代,不然他们只怕要把自己当做奸细了。
“是这样的,那黄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生产货品产量比正常要高出一截,这样一来成本自然就低了,其治下商品价格较之其他地方低廉许多,尤其是铁制品差价巨大。
小的也不过是瞅着商机做些倒卖的生意罢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活动,与黄巾更没有半点关系!”
刘虞闻言顿时脸色一沉,但最终也只是点点头,没有怪罪什么。
盐铁专营虽然是个好工具,奈何东汉放弃了这个工具,若非如此,灵帝也不至于走到卖官鬻爵的地步。
刘虞最多也就能说一句商人狡猾,却也没有什么理由问罪。
只不过这也让他意识到黄巾的物产有多么高了,黄巾的铁制品卖于商人,多出运费成本和商人的利润,依然能比市面上价格更低,这不是一般的夸张。
如今他才知道黄巾的兵甲强军是怎么来的了。
再回头一看,他觉得公孙瓒打不过黄巾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甚至公孙瓒这两年能守住地盘,已经相当不易了。
黄巾有钱有粮有民心有恒心有远大志向,对这样的对手了解的越是清楚,刘虞越是汗流浃背。
问完了这些,刘虞摆摆手把商人打发出去,脸色一下就凝重起来。
他看向齐周和程绪,这两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说齐周程绪是本地士族,但他们对黄巾的了解与公孙瓒一样多在军事,如今听刘虞找商人这么详细一打听,他们才回过味来,更加意识到黄巾的可怕之处。
刘虞的感受更加不同,幽州不同人群眼里的许辰,却是截然不同的三种认识。
在幽州士族眼里,许辰是十恶不赦的豪门屠夫。
在公孙瓒这样的豪杰眼里,许辰是难以战胜的可怕对手。
而在幽州百姓的眼里,许辰和黄巾俨然成了救苦救难的贤者和天师,至少在黄巾走过的的地方莫不是如此。
最明显的便是黄巾不过逗留些许时间的涿郡诸县,那里的百姓只因为几日的相处,现在还对黄巾念念不忘。
有些百姓私下里,还偷偷的传扬自然教当初向他们传播的一些思想。
黄巾就好像一个幽灵,在幽州的土地上游荡,不断蛊惑着每一个与之相处的人。
“我觉得讨贼之事刻不容缓,设立新军的事情要二位多多督促了,除此之外,我也有手书数封,期望二位能替我送一趟信。”
刘虞神色严肃冲着齐周程绪点头,随后便交给二人一个任务。
这也让两人神色一动,只是送信的话何须他们两个亲自去做,随便差个人就行了。
果然,刘虞随后就道出真正目的。
“黄巾真正实力,绝非表面一万两万兵力可以说明,即便编练新军成功,恐怕也难以处理他们,是以我意联合鲜卑乌桓部族,聚合兵力之后再共伐许贼。
这几封信便是我联络他们之意,而二位也可以作为使者促成结果,我与诸部关系尚好,此事料想可成。”
刘虞此言一出,两人都是精神一振,若是可以得外部强援,那平贼的希望就要大不少了。
想起公孙瓒此前的讥讽,他们这时候也心里冷笑起来。
你公孙瓒什么实力,还能怨别人看不上你?
什么叫实力,只要书信几封便能拉来数支强援,这才叫实力,你公孙瓒能行吗?
两人齐声应是,刘虞当即也伏案开始书写起来,不过他才写不久,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就打断了他,却有小吏进来汇报消息。
“禀告州牧,黄巾在几日前突有异动,集结步骑万余攻向了辽东,似是要对苏仆延下手!”
“什么!”
听到这番话,几人同时一惊,刘虞更是直接放下了笔锋,眼睛愣愣的看着小兵,那模样显然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由不得他们不惊,只因为黄巾动作的时间太巧了,这边刚刚准备收服苏仆延,信都还没写完,黄巾就对苏仆延下手了。
“黄巾反应倒是快,本官还未及动手,他们就先预见到了。”刘虞的脸色很不好看,一下被这个消息整得措手不及。
黄巾这两年一直都没什么大动作,偏偏自己来了就开始动了,要说这是巧合那刘虞打死都不信。
只能说黄巾已经猜到了自己可能的做法,并且提前就做出了应对。
齐周皱眉问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办才好,要去支援苏仆延吗?”
程绪叹了口气:“支援,怎么支援?新军尚未练成,咱们纵然有心支援,也没有能力实施吧。”
刘虞也一下犯了难,新军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但不救肯定也是不行的,自己还要联合苏仆延的力量,那肯定要施以援手。
想来想去,这时候能倚重的人似乎只有一个:“且把伯圭请来,我与他好生交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