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北平不知名的小村庄之中,二十六岁的马炎扛着锄头,与陪自己一同下地的媳妇回家,路上碰到乡亲们皆是笑呵呵的打招呼。
村里这种积极的氛围让马炎十分喜欢,他还记得两三年前黄巾还没来的时候,大家就根本笑不出来,不管是谁都苦着一张脸。
吃不饱饭日子难过也就算了,还要面对乌桓人的洗劫,那时候大家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想起这事儿,马炎就心里难受,自己的老母和小弟,便是没来得及逃,最后死在了乌桓人的马蹄之下,自己的媳妇也险些被掳了去。
好在教主带着黄巾杀回了乌桓,最后还把那些滥杀的禽兽们全都绳之于法,虽然自己没能亲手报仇有些可惜,但至少有了交代。
而且马炎也很清楚,这种事也就只有黄巾能给百姓一个公道了,如果是大汉的话,只怕转过头就会花钱招抚,昔日的伤痛立马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路走着,一路和媳妇讨论着今年的收成,也计算着家里的余粮可以换多少法钱,可以给家里置办什么新的东西。
农销社里时常就有上新的一些商品,最常用的铁质农具这些便不提了。
新奇的东西有最近兴起的桌椅板凳,马炎家里就置办了一套,不必席地而坐确实舒坦许多。
还有那叫肥皂的玩意儿更是大家喜欢的东西,村里的什长总说人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虫子和病原,所以饮食要弄熟才行,吃饭之前也得净手才好,而肥皂便能更好的清洁。
这些玩意儿若是以前,马炎是不会多看一眼的,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多吃两口饭。
但现在日子安稳许多,黄巾来了之后的右北平已经两年不见刀兵,而且大家都对黄巾很有信心,日子自然不必那么紧巴巴,有些余粮也敢放心换钱购置物件。
更不要说现在家家有田,农具也都翻新,还能租用铁犁耕牛,这田地伺候起来更加轻松精细,产量也就高了,
家家户户余粮着实不少,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看着家里一天天变好,生活自然有了奔头。
就这么一路说笑回到家里,马炎就看到村里的什长正站在门口与父亲说着什么,好奇走近过去,才听清楚内容。
“我说老马啊,咱教主不喜欢别人把他神化,这事儿我也说过许多遍,那你屋子里供着的泥塑像是怎么个事儿?”
什长皱着眉头,便是苦口婆心劝说起来:“听我的,赶紧把那神像撤了,能不能供的先不说,你好歹做的像点啊,咱教主英华正茂,你供个胡子老头这合适吗?”
老马闻言,脸色也是一僵,差点没拍自己一巴掌。
做像的时候只想着天师这样的神人必定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是把教主的年龄甩到脑门后面去了,这刻板印象害死人。
他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一句,可惜没有机会亲眼见大天师一眼,不然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顺势就道:“俺当然知道大天师不喜这个,但你都说不像了,那能是吗,俺就是供个土地神而已。”
什长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进门的时候,明明见你在泥像前念叨俺们教主保佑收成来着,你当我聋啊!”
老马连忙咳嗽起来:“你听错了,一定是你听错了!”
什长无奈的摇了摇头,懒得掰扯,只是留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得了,今天交代的事情你好好准备就行。”
说罢,他转过身,便看到马炎夫妻两人,冲着他们点点头招呼一下,就继续往下一家去了。
马炎不明所以,进了屋后,也不顾劳累,净了下手便跑进里屋逗弄自家小子起来,好一会儿才抱着娃娃出来询问情况。
“父亲,什长今日来是作何事?”
“还能有啥,要打仗了呗,什长来咱家征兵来的。”
老马坐下来,平静的回答着马炎,而这个消息一下让马炎愣住,随后就有些紧张起来。
自家入了军户,这是自己和父亲媳妇都商谈过后的决定,毕竟军户的待遇不差,他也有意愿跟随黄巾一同作战。
只不过上阵打仗不是儿戏,一个不好丢了性命也是正常,村里其他军户就有这般牺牲的,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马炎即便有心理准备,也难免紧张起来。
老马见状,皱了皱眉:“怎么,你怕了?”
马炎一下急了,忙道:“怎么可能,不就是打仗吗,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入了军户,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老马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过旋即他就露出几分忧虑。
说到底是自家儿子上战场,他这个父亲要说不担心那也是假的,好在黄巾不征没有子嗣和兄弟的兵员,给了老马家留种的时间。
“你小弟死在乌桓人手里,二弟又还没成家,咱家军户就只能让你上战场了,真去打仗之后要好好练好好打,当然要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但也不能怕死。
黄巾对咱们老百姓仁义,没有黄巾的话咱现在没有这安稳日子,我也不跟你说什么保家卫教的大道理,你打仗是拿了黄巾钱的,那就得好好给人打,若是贪生怕死当逃兵对不起人家,黄巾就算不处罚你,老子也一定抽死你!”
马炎听到父亲的话,再看到父亲那认真的眼神,忍不住一个哆嗦,他知道父亲一定说到做到。
不过要说贪生怕死当逃兵,他自认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老马最后看他一眼:“明天辰时就去村口集合,什长会带着村里的所有军户士兵进入黄巾大军,打仗是要命,但咱黄巾这两年打仗还没吃过亏,你只要认真训练没什么好担心的。”
马炎连忙点头,心里也安定下来不少,父亲说的确实没错,战斗力这方面,百姓们对黄巾都是很有信心的。
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打过不少,不管对手是乌桓还是官兵,黄巾总是在赢,最差也能打个平手。
当晚,马炎便在被窝里与媳妇告别,老马听着墙根儿媳妇压抑的哭泣声,摇了摇头便来到正堂,抬头看向那泥塑像,神像下巴那一撇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虽然神像看起来不伦不类,但至少老马心里知道自己供的是谁。
“救苦救难的大天师啊,您可一定要保佑俺家臭小子平安回来,俺那孙儿还小,可不能还没记事就没了爹!”
大天师并不喜欢百姓神化自己,但这种事情根本无从禁止。
对老马这样的平头百姓来说,大天师给自己带来的恩惠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远比什么虚幻的鬼神来的感动。
他们愿意用这种方式去看待大天师,便是大天师自己也管不着。
其实村里供大天师的乡亲,远远不止老马一个,黄巾治下多的是自然教的教众,这些教众知识水平不足,就只能用泥塑这种具体的东西来表达自己的信仰。
一夜过去,马炎便背着行囊,依依不舍与媳妇和娃娃告别,最后在老马跟前磕了头,又嘱咐二弟在家好好帮父亲干活,这才义无反顾的转身走向村头。
什长早早的就等在这里,马炎虽然来的早,但很快其他兵员和民夫也就陆续到齐,什长再一报名清点人数,便大手一挥带着他们往渔阳郡出发。
一行人轻装行进,一路往渔阳走,路上不断地与其他村庄的队伍开始汇合,原本几十人的小队,到最后变成数百,又变成数千的规模。
队伍变得庞大,但是整体秩序都还保持的非常好,这得益于所有军户每月定期的大小操典,让他们具备了一些兵员的基本素质,行军列队自是简单起来。
这路程却也有四五日的时间,一路上上面的军官每天都会给他们做思想工作。
“咱们这次打仗,是因为大汉朝廷派了新的大官要打我们了,往后我们要面对的阵仗会一次比一次大,如果咱们没有守住话,那么官兵们就会重新回来渔阳右北平和辽西,那时候咱们又要过回之前的苦日子,咱们的田地也都得被朝廷夺走!”
夜晚休息的时候,什长便开始拉着自己的小队跟着队伍在篝火下夜会,这样的篝火场地每几百个人都会围一个,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听着上面讲话的督卫兵大声讲话。
这些话语通俗直白,让每个士兵都清楚的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其中一些老兵倒是还好,他们经历的多了,也就有这些觉悟了,而许多如马炎一样的新兵蛋子们,很快就被督卫兵的话给吓到了。
一想到自己来之不易的好日子要被官兵们破坏,他们就不自觉的攥起了拳头。
马炎也在这个时候,对父亲的那句“保家卫教”有了认识。
他突然意识到,黄巾治下的每一个小家庭,实际上都和黄巾本身的命运连在一起了,这战斗在更大的层面上,实际上就是为了自己去战斗。
无论如何不能胆怯,上了战场就要好好打,赶跑了官兵,自家才能继续过安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