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开始的第一百七十四个小时,摩根感到了一丝疲倦,一丝在灵魂层面的疲倦。
她受了伤,在她的手指的尖端与指甲上,已经有了几丝微不可查的裂口,就像是用石块在山峦上敲击出来的成果。
如果施加以全部的注意力,仔细感受的话,就能够发觉一种如同蚊虫叮咬一般的酸痒与微痛,正萦绕在她的指尖。
这甚至让摩根感到了一种明显的愤怒与羞恼。
数以万计的冉丹巫师在之前的血腥之日中前仆后继,无论是它们的灵魂还是它们的精神,都在一种不正常的狂热与暴戾的能量的双重影响下,变得极度的危险、暴躁与不稳定,当它们割开了自己的血管与咽喉,让最后一声喘息汇聚成了某种不详的云团之后,就连摩根都会感觉到某种威胁与忌惮。
这样的伤势来自于冉丹的第十五次进攻,她记得很清楚,异形的巫师集群每一次都会吸取更多的鲜血教训,当第十五次冲击到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发展成为了一种真正的威胁,一种极为严密、极为狂热与极为勇敢的决死行动。
单单是如同阿里曼一般强大的个体就有十个之多: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位热衷于饮酒与酿酒的马格努斯之子还远没有那么强大,他只是刚刚成为了千子军团之中辈分最浅的那位连长,在全银河的灵能者中拥有了初步的一席之地。
但尽管如此,十名阿里曼所汇聚起来的力量对于银河中的任何人来说,都依旧是不可小觑的,它们在进入这片星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当摩根的注意力因为冉丹舰队的又一次大规模进攻而微微倾斜的时候,十名敢死者的强大灵魂化作了一支无回的利箭,在一瞬间刺破了无数星辰。
这支利箭以最快的速度划过了因为无数的屠杀与死亡而汹涌澎湃的灵魂之海,凭借着数以千百万计哀嚎之魂的遮掩,它成功地在蜘蛛女皇的意料之外,在她的灵魂上留下了伤痕。
惊愕、疑问与震怒占据了摩根的下一次呼吸,而异形的巫师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无数早已准备好的术式与灵魂杀戮在这一瞬间纷纷投入到了最前线的血腥战场之中,数以万计的凡人战士在痛苦中倒下,无数的舰长与水兵停止了他们的呼吸与坚守,永眠在了冰冷的钢铁之中。
战线取得了突破,难以想象的巨大突破,上百艘人类帝国的战舰受到了影响与波及,在庄森再一次指挥他们稳定住了战线之后,他手中的虚空力量已经萎缩了大约五分之一,甚至连要塞群落上空的制空权都丢掉了小半。
而在这一秒,基因原体便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嘶吼,一声明显来自于他的血亲的尖啸。
庄森的眉头挑起。
她很少如此愤怒。
伴随着无以计数的异形魂魄在痛苦中燃烧,蜘蛛女皇的愤怒之啼鸣如同莫塔里安的镰刀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滑过了这个星系的每一个阴暗角落,这几乎是失去了理智的一击,摩根所能勉强记起与控制地就是避开所有的人类。
一遍、两遍、三遍……
血腥四起,哀鸿遍野。
直到饮魂者那难得一见地的怒迅速的消释在了她一贯的理性与冷静之中时,这场短暂的风暴才在无数的死亡中平息:一遍又一遍的绞杀抹除了星系之中甚至是亚空间缺口附近的所有巫师,恒星的火焰在女皇的愤怒中喷涌,吞噬着不幸的冉丹战舰,风暴骤起,肆虐于两界之交点,咆哮的无形巨龙吞噬了星系最外围的两个世界与它们附近的大片星空,让数亿名即将投入战场的异形军团在窒息与恐慌中耗干了它们亵渎的生命。
可怕的暴行给予了这个不幸的星系近乎于致命的一击,原本维系在现实宇宙与浩瀚之渊间的脆弱平衡终于在摩根的愤怒中被彻底的打破了,无形的浪潮与永恒的黑暗开始在星系的彼端现身,一点点的吞噬着这些等待着死亡的世界。
平衡已被打破,那些最敏感的灵能者甚至已经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低语在自己的耳旁奏响,也能感觉到来自灵魂与意志的力量正在空前的澎湃与愤怒。
伴随着最后的帷幕也已经摇摇欲坠,摩根终于确定了她的目标的具体位置。
她先是抚摸着自己的伤口,尽管这些微末伤口的代价是不计其数的冉丹巫师那活生生的性命与哀嚎的魂魄,但是蜘蛛女皇依旧感觉到了一种震怒。
在过去的整整十年里,她以近乎于肆虐的态度蹂躏着这些异形的生命,除了极少数几次外,所有在战场上的【艰辛】与【疲惫】不过是遮掩她的兄弟感官的假象。
但现在,当她真的受到了伤害的时候:哪怕只是一道最脆弱的凡人都不会在意的伤口,也足以让她感受到一种挑衅与冒犯。
这个异形杂碎,最低端最可悲的垃圾,它们有什么资格……
一种关乎于复仇的渴望在她的胸膛中燃起,在她的理性与严谨中呼吁着自己的价值,摩根留下了一份思考的空间,在履行自己责任的同时,她开始计算起了囚笼中剩余的灵魂的数量,开始观测帷幕最薄弱的位置,开始推断自己的猎物被擒获到的最佳时机。
而在与此同时,冉丹的舰队依旧在前进,在无数的血与泪中一点点地侵蚀着虚空中的疆土。
从始至终,这些异形根本就没有停下过脚步,无论它们的每一次前进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总有更强大的动力在鼓动着每一名冉丹士兵冲向帝国的防线。
冉丹的军势宛如饥饿的蝗群一般,铺天盖地,永无止境,无数的死亡与鲜血丝毫没有停止它们愈发疯狂的入侵脚步,这甚至让不少帝国的战士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感慨与敬佩:在此之前,如此决绝与顽强的战斗意志,他们只在效忠于人类之主的军队曾见过。
长久以来,来自泰拉的高贵战士们一直坚信:唯有忠诚与信念才是他们不断赢得战争与征服的最大原因,而现在,显然,在广阔且血腥的星图的另一端,出现了拥有着相同想法的对手。
在这场战争进行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损失已经出现,而且早就已经无法控制了:即使得到了来自于自己血亲的,近乎于神迹一般的强力辅助,但是卡利班的骑士之王依旧无法在如此庞大的数量压制下缔造出奇迹,事实上,这条单薄战线所能撑过的每一秒,都足以最挑剔的战士开始崇拜起这位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
在不眠不休地战斗与清洗了数天之后,暗黑天使的舰队终于还是被源源不断的冉丹战争引擎集团所压垮了,曾经精密且无情的火力网络被异形的先锋用近乎于自杀性的攻势所不断突破,原本的战列对射与各种奇异火力的互相摧毁也转化为了一种最为野蛮、最为原始,却又出乎意料地有效果的海战方式:
跳帮。
无数的鱼雷与传送光芒开始在虚空中涌现,那些无法随意移动的轨道要塞是第一批在近身搏杀中陷落的目标,鲜血浸透了每一寸钢铁与每一个房间,直到入侵者与捍卫者中的一方全部倒下。
最好的冉丹霸主与最受信任的暗黑天使在漆黑的走廊与破碎的灯光中奋战致死,他们的生命与鲜血在彼此的搏杀之中不断流逝,直到齐齐消失在了要塞深处,那无声无息的永恒黑暗之中。
而当其中有一方的锋锐利刃在武艺、机敏与运气的加持下,成功地砍下了对手的脑袋的时候,这些最冷静的战士的头脑也只会被一种思想所彻底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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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
飞斧呼啸,划破冰冷的空气以风,轻松地劈开了第一个对手的头盔与面门。
阴影冠军欺身上去,他的肩肘重重的砸在了第一个冉丹士兵的胸甲上,在特制防具的帮助之下,他听到了盔甲、骨骼与内脏一起粉碎的声音。
他一只手扼住了异形紧握着枪械的手臂,推着它渐渐冰冷的高大身体,一路冲破了摇摇欲坠的墙壁与铁门,来到了外面狭窄的庭院之中,迎面而来的第二个对手在这一幕面前愣了一瞬间,才匆忙摁下了扳机。
枪响带动了更多的攻势,直到十几声枪响将已死的冉丹士兵彻底打成了筛子,它的同伴们才看着这副残破躯体后的空无一物,困惑的皱起了眉头。
十六名冉丹的士兵蜂拥挤进了这个庭院之中,它们在焦虑与推卸中停留了几秒,才分离出了几人的小队,慢慢跨过了自己同伴那千疮百孔的尸首,走进了残破的建筑物的阴影中。
而在靴子落地的那一刻,一声再细微不过的声音响起,异形的士兵纷纷回头,只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同伴晃了晃身子,倒在了灰蒙蒙的沙尘之间,它没有流血,只在脖子后面有一道任谁都无法看到的细微疤痕。
恐慌在一瞬间蔓延了开来,因为死者是站在最空旷的地方的,它的身边只有几名同伴的影子,异形的士兵在不可思议的情感之中面面相觑,还没等它们的疑问从口中吐出来,又有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砸进了它们的耳朵。
这一次是在几十米开外,已经走进了建筑物的一名先锋,它距离上一个相隔着整个小队。
在这一刻,恐惧彻底在每一个异形的心中炸开了。
无数的咆哮、愤怒、恐慌与相互质疑在一瞬间充斥了这一片的空气,幸存者们挥舞着自己的枪口与锋刃,它们的目光要么狐疑地打在了自己的同伴身上,要么在慌乱之中四处搜索,哪怕是最细微的风声都让这些两米多高的残暴战士不经意地颤抖。
一个影子似乎立在了残破建筑的墙头上,仿佛能从它的末端看到利爪的光芒。
在它们的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之中,似乎闪过了留下一道锋利无比的剪影,刺破了空气与灰尘。
左侧的阴影中似乎传来了无数羽翼拍击空气的声音,右边的晦暗中,似乎又闪烁着一双属于猛禽的猩红色双眸。
恐慌、质疑、焦虑、胡乱的开火与彼此之间的咆哮:异形在不断的倒下,几乎每一次呼吸的交替都会带走一条生命,每一个同伴的倒下都让仅剩的理性被疯狂的重锤砸的七零八落。
“撤退!”
有人在大声的咆哮,它距离那个闪耀着无数光芒的出口是最近的一个,它似乎想转身,但就在它的枪口变动的一个瞬间,一道无形的风贯穿了它的脑门,躯体与盔甲重重的倒下,扬起无数灰尘。
“不!到我这里来,我们要团结起来!”
就在这场杀戮爆发的同一个瞬间,也有人在不断拉扯着身边的战友,渴望组成一个能够彼此托付后背的集群,但这样的努力注定是要戛然而止的:它的嘴长得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一道光芒刺穿了它的牙齿与舌头的时候,大股的腥臭鲜血一口气喷在了对面的友军身上。
鲜血,死亡,恐慌,更多的绝望在庭院中蔓延,在短短的几息之内遍布在每一个冉丹士兵的头顶与心中:即使是那名一直观察着这里的狙击手,也只能不断的吞咽着自己的口水,它的探测器几乎在超频的工作着:因为一个不可思议的身影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它的面前游走,一个又一个地收割着它的战友,但即便是它瞪破了眼睛,也看不到哪怕一丝行凶者的影子。
最终,它扣动了扳机,凭借着狙杀的本能选择了一个方向。
特制的子弹足以穿透墙壁与冉丹的护甲,它在风声中不断的发出刺破的声响,折磨着所有人的耳朵与神经,直到它的旅途在不到一秒钟后被阻拦。
黑色盔甲所保护的巨手抓住了这个特殊的小可爱,在所有人都因为这一瞬间而停滞的时候,阴影冠军捏住了这枚子弹,在半空中完成了自己的转身,他的巨掌在速度与力量中虎虎生风,一下子拍在了身后敌人的侧面头盔上。
子弹依旧锐利,它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异形的防护,将所有的大脑器官一一绞烂,直到这名软绵绵的倒在了友军射出的子弹下。
狙击手深呼吸着,它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对手,但是它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刚才被杀死的,是最后一名冉丹士兵了。
跑!
它突然如此想到,而它的身体早在此之前就已经行动了,它抱着自己的狙击枪,一跃而起,转过身去,夺步而出。
然后重重地撞在了阿斯塔特战士的盔甲上。
阴影冠军就站在那里,站在它的身后,他看起来已经等待了有一会儿了。
它还想呼吸着,但就在冰冷且恶臭的空气触碰到它的喉咙的前一刻,它看到了一道光芒。
一道它看不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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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对手倒下了。
这是第十八个。
阴影冠军抬起了头,他回忆了一下时间:他总共用了四十二个呼吸的时间,还算合格。
他如此想着,然后侧过耳朵倾听着要塞外围的声音:那些部署在要塞之外是异形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战友遭遇了什么,它们还在尽可能地狙击着赫克特的小队,但是每一轮枪响都在愈加地稀疏。
又过了几轮,便只有阿斯塔特战士那孤独的枪声。
阴影冠军低下了头,他看着被自己彻底处理掉的对手,附身捡起了一些他认为有趣的东西,然后再一次地消失在了原地,去和他的临时队友们会合。
潜入,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