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下的卡利班,在不知不觉间,下起了小雨。
灰暗的乌云自酒红色的山脉边缘现身,垂下了一副巨大的透明珠帘,交错的雨丝湿润了残破不堪的土地,无论是文明,还是野蛮,在这一刻都沉溺于了宁静。
而人类之主,正是在升腾的雨中迷雾里,漫步而出,万千条银丝荡漾在他那稍稍黯淡的金色光芒之中,却没能让那大理石雕塑般的完美容颜,沾染上半分的水渍。
帝国的统治者孤身一人,他没有带领自己的仆从与禁军,也没有惊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官僚,就连庞大的【帝皇幻梦号】,也被他留在了星系的最边缘,他不紧不慢地在细雨中漫步,就如同一位兴趣使然的闲散老人。
【向人类之主致敬。】
在帝皇前方不到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上,他的血亲子嗣,他唯一的女儿,远东边疆和阿斯塔特第二军团的领主,正伫立在雾气弥漫的细雨之中,向他恭谨地行礼。
此时的基因原体已经换上了她最严肃的那副装扮:由神圣泰拉上的皇宫匠师们为她亲手打造出来的原体战甲,这幅战甲的每一个零件都经受过最严格的赐福,它的制作时间甚至能与一艘强大的荣光女王级战舰相媲美。
比她的兄弟们相比,摩根的动力甲更为轻盈,具有着远超同类作品的敏捷性,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喜欢它:因为阿瓦隆之主并不习惯于重甲披身的感觉,这会让她产生一种并不真实的笨重感。
但这一次,面对帝皇,基因原体还是本能地选择了全副武装,她还在盔甲外面系上了披风,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额头与发丝,只留下阴影中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基因之父。
而摩根所做的这一切,都被帝皇看在了眼里,人类之主并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与态度,他只是微抿着嘴唇,混合了青铜和烧焦的棕褐色皮肤与漆黑莫测的瞳孔,则让他看起来严肃了不少。
+你无需表现得如此拘谨,我的子嗣。+
他开口了。
+这不是什么需要我们保持严肃态度的场合,并没有一场会议或者战争,在等待着我们。+
摩根能看出来,她的基因之父似乎在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丝称得上真挚的笑容,但这对于人类之主来说,似乎比焚烧一整个兽人帝国还要更为困难一些。
于是,基因原体重新低下了她的头颅,两缕银色的发丝被重力所捕捉,探出了兜帽,摩挲着蜘蛛女皇的耳垂。
【我认为,我们还是要保持严肃态度的:毕竟,这里还有着一些初次见面的合作者,它们需要知晓您的地位与身份。】
摩根在【初次合作】上,加了明显的重音。
话音刚刚落地,她便向着旁边迈出了一步,紧接着,原本伫立在她身后,于基因原体的影子中安心避雨的黑色守望者们,便被明晃晃地摆在了人类之主的视野中央。
帝国的统治者与这些矮小的异形生物对视着,一时之间,空气竟变得有着安静,就连逐渐扩大化的落雨声,也被人类之主的权威隔绝在了遥远的地方。
摩根直起了腰,她看向了自己的基因之父,专心致志于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以及他身边那些灵能气息的微小改动:一种别样的期待和残忍,在她的心中不自觉的燃起,宛如旱季的野火。
她有些期待:她的父亲,大远征的发起者,一切异形国度的屠杀者,将对待异形种族的切齿仇恨种在了她心底的人物,他本人对于这些明显非人类的【合作者】,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如果帝皇在下一秒就抬手杀死了黑色守望者们,并且厉声地呵斥摩根的怠慢:那么她想,她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顿责骂。
……
但最终,帝皇的动作让蜘蛛女皇感到了失望。
尽管,人类之主和黑色守望者们的沉默对视,依旧在迷雾中继续着,但是摩根却清楚地看到了:在灵魂的领域,她的基因之父俨然与这些异形相谈甚欢,而且几乎在他们彼此对视的第一刻,帝皇就主动的开启了这场会谈。
【……】
虽然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超出摩根的预料,毕竟,无论是处于理性还是现实考虑,阿瓦隆之主都很清楚帝皇举措的重要性,但是在那双青蓝色的瞳孔中,依旧有一些渺小的火焰在逐渐地熄灭。
基因原体低下了头,她对面前的交流失去了兴趣,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它的结束,宛如一位伫立在领主身旁的侍从一般,保持着谦卑与漠然的脸庞。
在她的沉默中,人类之主与异形的友好协商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而从帝皇那略微皱起的眉头来看,结果并不算顺利。
黑色守望者们没有离开,它们转过身去,走向了身后那一望无际的密林之中:摩根知道,在密林的最深处,有着一座已经被岁月所腐蚀的军事堡垒,那里就是曾经的天狼星骑士团的总部,也是镇压着衔尾蛇的诸多枢纽之一。
跨越了那里,便是亚空间神器的关押之所。
人类之主率先跟了上去,而摩根则是紧随其后。
雨中的深林并不是一处美妙的漫步场地,到处都是被雨水所击起来的,刺鼻的腐烂臭气,时不时还会有大块的雨露裹挟着残破的树叶砸下,虽然会被灵能护罩挡住,但是杂乱的声音却让人心烦。
摩根和她的基因之父沉默地前进了一段路途,他们的铁靴踩在了湿润的土地上,却不曾沾染到半分泥土,黑色守望者们的身影吊在了他们的视野尽头,只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指引着最终的目的地。
+你来过这里么?+
在前进了一半的路程后,走在前面的人类之主率先开口。
【并没有。】
摩根摇了摇头,并补充了自己的理由
【在知道了衔尾蛇已经开始散发混沌影响之后,考虑到我并不清楚它的能力,也无法从另外两件亚空间神器那里获得更多情报,自然不具备完美解决这件亚空间神器的能力,于是,稳妥起见,我便决定请待您到来。】
+这是正确的做法。+
人类之主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尊亚空间的造物,它的历史也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悠久,在亲眼目睹到它的能力之前,即使是我,也不愿意在它的影响范围内施展灵能,我宁愿徒步走到它的藏身处。+
帝皇的认同让基因原体眨了眨眼睛,之前的那个疑惑也重新在她的心头聚集:摩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询问。
【既然这些亚空间造物的力量如此具有威胁性,那您为什么还要如此地重视它们?】
+因为网道。+
人类之主言简意赅。
【那到底是什么?】
摩根皱起眉头,她对于这个令帝皇念念不忘的词语,始终找不到任何详细的解答:尽管她问过她忠诚的塔拉辛顾问,也曾向她的科摩罗百灵鸟拷问过,但它们都无法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回答。
帝皇并没有直接地回答基因原体的问题,他提出了反问。
+我记得,你一直在使用图丘查引擎?+
+那次对于哥特星区的作战行动,能够从远东星域的边疆,跨越小半个银河,来到朦胧星域,便是建立在伱对于图丘查引擎的娴熟使用之上吧?+
【……】
蜘蛛女皇沉默了一下。
【那只是我在实验图丘查引擎的时候,一次大规模的失误,我本来想要去三重星区的:我以为您会默许我暂时地使用它。】
人类之主的脚步有些放缓,这几乎让摩根的两颗心脏紧张到挤在了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看到了,她被迫交出所有的黑色要塞的未来。
+使用图丘查引擎,给你的感觉怎么样?+
所幸,帝皇似乎并未发现:或者并未在意?
摩根的胸脯起伏着。
【非常神奇:它的存在几乎完全改写了海战的规则,它能够让失败变成胜利,让击溃变成歼灭,谁掌握了它,谁就掌握了无垠虚空的绝对控制权。】
【不过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敢过多的使用它,因为它的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控,而我也无法将舰队的命运,交付给这么一个异形的造物。】
帝皇点了点头,他似乎并没有听出摩根的弦外之音。
+网道对于帝国的重要性和意义,就像是图丘查引擎对于虚空作战一样,甚至更胜一筹,掌握了这种宝物,就是掌握了对于未来和命运的更多可能性。+
摩根挑起了眉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
【我并不觉得未来和命运能够靠着一件宝物来扭转,如果是一项突破性技术,或者一种伟大的精神的话,反而更有可能性。】
+……+
帝皇停止了脚步。
他转过了头,用着他的漆黑眼眸,深深地看了摩根一眼:那眼神中写满了无数种蜘蛛女皇看不懂的情绪,尽管她一向是玩弄情绪和人心的大师,但是在她的基因之父面前,她还不够格。
+你和玛卡多很像。+
在恍惚中,摩根似乎听到了转瞬即逝的笑声:那似乎是承认与欣慰,无奈与苦涩。
+正确的想法,摩根。+
+但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我也是如此。+
人类之主继续前进,他们再也没有提及这个话题。
——————
+玛卡多把你写的那本灵能法典交给了我,他对你的这份著作有着很高的评价。+
在他们即将走出深林,甚至能够看到那座古老的天狼星骑士团堡垒的废墟时,保持了漫长沉默的人类之主再次开口了:又是一个让摩根眼皮直跳的话题。
基因原体不得不调整着有些僵硬的肌肉,勉强地挤出了一个能够发出镇定声音的微笑。
【您说的那本灵能法典,在最开始,只是我给我手下的智库和灵能者们,所准备的一本参考性质的文件而已,我没打算让它在帝国境内大规模传播。】
【不过,玛卡多阁下又是怎么知道那本书的?】
+是黎曼鲁斯交给他的,狼王对你的书籍赞不绝口,而玛卡多与黎曼鲁斯的关系则一向不错,他们在这一点也保持着高度一致。+
【……】
谢谢你,鲁斯。
摩根在心中扶额叹气。
她虽然的确拥有用灵能法典打下舆论基础的想法,但这件事情本身只是一种锦上添花,远远不是她的行动核心。
毕竟,蜘蛛女皇很清楚曾经的灵能者泛滥现象,给人类带来了多少的苦难,也清楚现在的帝国从总体上来说,依旧保持着对于灵能者的敌意,因此,在有关于亚空间的问题上,她一向是低调的。
哪怕是传播她所撰写的灵能法典,也只是通过基因原体的血缘优势,向着她的其他兄弟进行推荐和赠送,再利用他们自身的影响力传播到更广泛的地方。
至于和帝皇当面讨论有关于灵能和灵能者的问题,则从来都不在摩根的未来企划书之中,因为其他人,甚至是其他原体的话语,最多也只是【建议】和【抱怨】,而从帝皇口中说出来的,可就是无人能够反对的【命令】了。
【那……您看过那本书么?】
+当然,毕竟它并不复杂,不是么?很适合作为睡前读物。+
帝皇的轻声微笑也许是一种善意,但在摩根听来,却足以让她的灵魂都感觉到如坠冰窟。
+总的来说,你的灵能法典写的还不错,虽然在不少地方都存在着误区和疏漏,让心怀不轨者有机可乘,但依旧是一本值得肯定与赞许的作品。+
+它不适合让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也不适合让凡人阅读,但如果是刚刚觉醒的灵能者,又或者是军团的智库,那么拥有一本像这样的随身书籍,也不是坏事。+
【……】
摩根眯起了眼睛,她还没来得及在内心中松一口气,就觉察到了人类之主话语中的某些重点。
【您觉得智库这种制度,是值得肯定的么?】
+任何制度化、标准化、以及想要把一片混乱的现实重新归拢或拉上正轨的行为,都是值得我去肯定与鼓励的:制度本身从不是一个坏事,腐败、堕落和僵化才是。+
帝皇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挪开那有些过分繁茂的枝杈:虽然这些东西完全妨碍不到他。
+大远征是用血与火去打下人类的故土,但如果我们不能在这片故土上缔造出文明的高塔,那么这场远征就失去了它至少一半的意义与价值。+
摩根垂下眼帘,她没有回答帝皇的话语,她甚至有些搞不懂,帝皇为何要与她聊这些事情:如果想要畅谈人生与帝国的意义,那么荷鲁斯与基利曼,明显才是更为适合的谈话对象吧?
+看起来,我们就要到了。+
人类之主没有理会身后子嗣的安静,他的脚步缓慢且坚定,刚刚走出深林,便踏入了幽森古堡的凄凉之中:不知不觉间,那场突兀的细雨已然停歇,爬上了山脊的群星将它们的光芒抛洒在了帝皇的金色盔甲之上,即使在夜色中,也让他显得如此神圣夺目。
伴随着他们距离衔尾蛇的藏身之所越来越近,无论是人类之主还是基因原体,脸庞上都有了些许的严肃与冰冷,那座如蹲伏的巨兽般隆起的山脉很快闯入了视野,山脊上的洞穴中吞吐着凄厉的哭嚎。
那便是他们的目的地,此刻已近在眼前:而黑色守望者们则是聚集在了山脚下,它们的矮小身躯互相拥挤在一起,时不时地还会踩住同袍的袍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聚众取暖的企鹅一般。
聚在这里的袍子小人比摩根最早看到的还要多,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个,伴随着它们的聚集,四周的亚空间能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着,就连那关押着衔尾蛇的洞穴之中,也传出了充斥着愤怒与不甘的咆哮声。
+要和我一起么?+
帝皇活动了一下手腕,似乎做好了准备,便转过头,突然向他的女儿发出了邀请。
摩根张了张嘴,但还没等她说出任何回复,她的基因之父便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摇了摇头,替她做出了决定。
+算了,你留在这里吧,与这些东西保持着未知,对于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我便静候您的凯旋。】
基因原体弯腰行礼。
+这又不是一场战争。+
帝皇似乎在笑,他快速的低语着什么,便大踏步地离开了,绝大多数的黑色守望者也紧随着他的脚步而离去,这支充满了不协调的队伍很快就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只有摩根和仅剩的一个黑色守望者,还留守在那座早已损毁的骑士要塞面前,基因原体伫立在了黑夜之中,她青蓝色的瞳孔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的光芒,先是积蓄起了思考的巨浪,然后又将百无聊赖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小家伙。
她认出了它:虽然这些异形造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通过那仅有的灵能差别,以及直觉,摩根觉得这就是之前那个负责指引她的袍子小人。
于是,她挥了挥手,一阵无名风刮过,与低头不语的袍子小人吹倒在地:等到它四脚并用地抬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向她表达着沉默的不满时,蜘蛛女皇则是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没错,就是它了。
摩根在满天星辰的照耀下,吐出悠长的凉气。
【你也被留下来了?】
袍子小人点了点头。
【因为资历不够?】
再点点头。
【那还真是不幸呢。】
基因原体吐出了颇具讽刺意味的笑声,她没有再理会这些对她张牙舞爪的异形,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那些挂在卡利班苍穹上的浩渺群星,帝国的穹顶工程还没有进展到这里,星辰的光芒也不会被钢铁与合金所阻拦。
【……】
摩根舔了舔嘴唇,她用可以消散在风中的声音,自言自语。
【似乎我每一次和帝皇见面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都有着不同的转变和古怪:如果截止到目前为止的话,我和我的这位基因之父已经见过三次了,每一次都让我有些不舒服。】
【第一次的时候,我还是很畏惧他的,而他对我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下马威:这就要看他准备那些礼物的出发点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们之间所进行的最诡异的一次对话了。】
【听我其他的兄弟的说法,他们和帝皇的初次见面,远没有这么复杂,要么是直接跪下喊爹,要么是得到了一些礼物、经历了某些事情、甚至立下了某些许诺后,再跪下喊爹。】
【而到了我这里,情况却变得如此奇怪:不,如果那些亚空间造物的说法,都是真实的话,那么帝皇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我的确是需要他去试探的编外产品。】
【但如果我和其他的原体截然不同的话,那他又是怎么把我缔造出来的呢?】
【……】
摩根摩挲着下巴,她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确定帝皇会不会解答她的疑惑:如果她把这个问题和瓦什托尔的到访一并告诉她的基因之父,没准能有收获?
【至于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反而有些看开了,毕竟当时的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秘密,星辰侍女说到底也只是他玩剩下的东西,反倒是我的那位基因之父,因为想把康拉德交给我教育,在言语间似乎有些妥协的迹象。】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
【……对了。】
【如果他向我问起有关于康拉德的教育情况的话,我又该怎么回答他呢:我把康拉德教育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两面派?一个把满脑子的知识都用来给别人施压和拱火的学术精神病?】
【一个偏执的……凡人?】
【……】
【该死,连我都有点无法形容现在的康拉德了。】
【这算是教育失败了么?】
【……罢了。】
【最起码我教会了康拉德好好吃饭、定期洗澡、尽可能地保持规律性睡眠,还往他的脑子里塞了无数的法律和社会学书籍,让他对待凡人的第一选择不是把他们通通做成皮草大衣。】
【虽然我不确定他的生来嗜血欲望,在离开我之前还能够坚持多久,但是应该足够了:大不了,找个机会试一下吧,在他返回到诺斯特拉莫之前,让法务部门给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实验场地,这点小事交给猎户座就行了。】
【我已经懒得在这家伙的问题上思考更多了。】
摩根的一条胳膊横亘在了她的胸前,而另一条则是虚掩住了她的嘴唇,破碎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挤了出来,黯淡的光芒让她能够辨认时间的流逝。
从远处的洞穴中,风声似乎带来了某种远古的咆哮,以及无尽烈焰焚烧着可增污秽的声响,那诉说着一场激烈的战斗,一场摩根并不愿意去涉足的战斗。
【至于这次谈话么……】
【……啧。】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在的我,的确有着一些能够成为弱点的秘密,无论是黑石要塞还是灵能法典,它们在成为我的私有财产的同时,也在成为别人进攻我的新途径,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比如说,只要马格努斯和莫塔里安还存在一个,那么我就永远不可能在灵能法典的问题上高枕无忧,而即使没有他们,当我推行那些与凡人息息相关的符文体系的时候,帝皇还会是现在的这种漠视态度么?】
【……不。】
【如果灵能法典还能给他带来好处的话,他大概率就会忽视它的缺陷:毕竟,为了切实的利益,他现在可是与一群真正的异形并肩作战呢,这一幕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的动荡。】
基因原体轻哼了一声,她的眉头紧紧皱起,诉说着萦绕在内心之中的不满情绪。
这种不满并没有影响到基因原体的冰冷逻辑,她继续地回忆着与帝皇的对话,毕竟人类之主的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所流露出的每一个微小表情,都足以让她的内心暗自揣摩好一会儿了。
摩根从不觉得她和帝皇的关系算得上是【父女】,他们其实更像是君王与臣子,而且彼此之间缺少磨合的情感,只有共同利益与共同敌人所带来的牢固同盟:这样的同盟是坚定的,也是冰冷的。
基因原体相信,如果她枉顾这样的事实,如同荷鲁斯一般,一味地渴望来自于父亲的承认与亲情的话,那她注定会自取其辱,毕竟帝皇的爱是有限的,而荷鲁斯、多恩与伏尔甘等人,已分走太多了。
而且,她也不需要这种亲情的滋润:从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冰冷与谎言的漩涡中挣扎了许多年,直到破晓者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在此期间,她活的也算是不错,不是么?
恰恰相反,在摆脱了亲情的虚假掩饰后,她反而从人类之主这里得到了另一种信任:在不用拘泥于所谓的父女之情后,早已看透了对方本质的帝皇与摩根,反而能够以更为简单有效的方式,进行他们彼此之间的沟通与利益交换。
摩根在这种交换中得到了远东边疆的自治权,还得到了对于许多小问题的默许和忽视:无论是灵能法典的推广、还是实际上已经效忠于她的骄阳泰坦军团、甚至是对于接下来海德里希某些遗产的再分配问题,都是建立在这种默许与忽视的基础上的。
当然了,最后一点,还是需要和帝皇争取一下的。
在漫长的思考中,摩根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又花了点时间来构想帝皇此次对她如此【和颜悦色】的原因:有可能是一个更大的任务在等着她,也有可能是对于她收集了亚空间三神器的奖励。
如果真的是奖励的话,她希望能来点更实际的东西,比如说解决破晓者基因问题的方法,又或者是许诺她五十年的不受征召权:老实说,无论哪个都行,反正在这场远征之后,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响应神圣泰拉的任何行动了。
感受到了内心的滴血,基因原体不由得抿住了嘴唇,她强行忘记了这个话题,开始思索起了其他的事情,比如说远东边疆的下一步总体规划,比如说破晓者军团的体系建设,比如说庄森和卢瑟在银河北部的战斗状况,以及更多的沉重话题……
不知不觉间,蜘蛛女皇已经成为了一个闲不下来的人。
在她的思考中,星辰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移动,当那颗最亮的明星也缓缓地爬出了山脊,一路攀登到了天穹的最上方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夏日的太阳甚至露出了过早的第一缕曙光。
当这缕光芒刺痛了摩根的眼球时,帝皇的身影也在她的视野尽头现身了:他看起来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倦,但是盔甲与面容都保持着亮洁如新,黑色守望者们跟随在了他的身后,它们的数量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
看起来,一切顺利。
【您成功了?】
摩根向前一步。
+算是吧。+
人类之主的右手边,还残存着些许的烈焰痕迹。
+回到你的战舰上,把剩下的两台神器运到我的旗舰上,衔尾蛇会暂时留在这里,它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麻烦一些,想要处理它,也许会是一件很大的工程。+
+幸好,我们还有时间。+
摩根点了点头。
【您现在就打算进行有关于网道的事情么?】
+不会是现在。+
人类之主看了一眼他得力的女儿,打量着她的瞳孔。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在大远征的舰队中,一直有一个传言:他们说您会因为某种原因返回神圣泰拉,而到了那时候,您会选择一个……】
+战帅?+
【是的。】
摩根看到了,在她的基因之父的嘴角上,有着一抹几乎是出于本能展露的,名为怀念的微笑:看起来,人类之主的确对战帅这个词念念不忘,难怪他会立下如此具有政治危险性的职位。
+怎么?你对战帅感兴趣?+
【不,绝对没有。】
摩根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奇:像是战帅这样的大远征总调度人,它会是由您亲自认证的,还是由我们所有的基因原体一起选举出来?】
帝皇笑了起来。
+摩根,我的子嗣。+
+既然战帅这个职位,是帮助我调度整个银河的军事力量,那么他的首要因素,就是让所有的军团都能够尊重他的权威。+
+因此,他当然会是一个选举出来的位置:无论其中发生了什么的波折,得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直接插手,我会尊重你们的意志与选择,任命那位得到了大多数原体尊重的子嗣。+
【……】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诺言?】
+不是听起来,这就是一句诺言,我的孩子。+
+记住它吧,可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