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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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深林。

仿佛无边的黑暗之中，有一盏微弱黯淡的灯火在缓慢地挪动着。

提着马灯的，正是名为约书亚的少年。

他深一脚浅一脚，看表情却仿佛根本没注意脚下，只是双目出神，时不时自言自语：“我，不是约书亚。”

“这是约书亚的巡礼，但我不是约书亚。”

“要小心，不要被巡礼吞噬自我。我要时刻提醒自己……我是格雷·萨巴奥。”

沉默片刻，他突然笑了起来。

“不，格雷·萨巴奥也是假名。因为我是一个异乡人，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不过我的穿越出了点问题，我失去了穿越前的所有记忆……但奇妙的是，在失去记忆的同时，我却保留了在地球时候获得的任何‘知识’与‘体验’。”

“换言之，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过去做过些什么，但我却记得地球一切现代化生活的便利与舒适……啊，这可真是一种折磨，冰可乐真好喝。”

“所以，我其实失去了以前的名字。格雷·萨巴奥是个新取的假名。其中，‘格雷’来自于我对过去唯一的隐约印象，‘萨巴奥’则是来自于佐伊的礼物……”

自言自语道到这里，少年停了下来。

不只是停下了自言自语，甚至是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黑暗，似乎带着期待唤道：“……佐伊？你在那里吗？”

深林则回应以寂静。

“……果然还是这样啊，唯有在其他人的巡礼之中，佐伊是不在的。”于是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寂寞啊。”

然后他怔怔地望着黑暗好一段时间，才迈动脚步继续前进，同时继续低头自言自语。

“对，还有佐伊。”

“佐伊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啊，不，准确的说，应该说第一个见到的箱子。”

“她和我一样失去了记忆。所以我也同样是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坚持叫我哥哥？谁知道呢。”

“那按照雏鸟理论，没了记忆的我，第一眼见到的也是佐伊。所以我也应该叫佐伊妈妈？……”他突然停下来沉思片刻，拿手比划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这个形状的妈妈……不。这并不可笑。”

“……噗，”

然后少年继续往前走去。

“总之，为了共同的目的，我和佐伊达成了一项协议，开始一同旅行……”

然后少年再次停下脚步，冲着黑暗中喊道：“喂——佐伊——你真的不在吗？”

他静静等待了片刻，黑暗的森林却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看来是真的不在。”于是少年摇摇头，叹息着再次迈出脚步，“真是寂寞啊……”

“好吧，继续想点什么……为了保持自我。”

“对了，协议……回想一下我和佐伊的协议。”

“我要回去，我要回地球，我一定要回地球。”少年继续在黑暗中漫步，同时喃喃自语着，“佐伊说她在这一点上能帮我。但首先，我要帮她收集小巡礼。”

“我答应了。只要能回去，这点代价根本不算什么。我一定要回去——”他突然站定，露出奇怪的表情，“……等等，我为什么要回去？”

然后他站在原地，沉思起来

良久之后，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优琪的剪影。

“梅比乌斯的剪影。

“以及最重要的……有人在等着我。

“我要回去，是因为有人在等着我……等着我救。

“佐伊说，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同步的。所以哪怕在梯比尔耗费了再多的时间，回到地球之后也只过了一瞬。所以我不用急，我可以在梯比尔呆足够久的时间，积攒足够的力量再回去……但是，我一定要回去。”

“那个等着我救的人，她——”

突然之间，格雷猛然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上空的黑暗：“——不对。为什么我能这么轻松地想起来？”

“明明在外面，根本没法想起来，记忆的流动被什么阻碍了。但是在这里，很轻易地就想起来了……”

“这情形，突然有种既视感。”他喃喃着，缓缓一只手来，抓住了自己的脸，“就像是……”

然后，他便凝固着站定在那里，仿佛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树林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盖着脸的双手下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就像是……希达和阿里。”

“希达被阿里背在身后，以最近的距离操纵着他的记忆。”

“所以，我也一样？而我背着的是……”从双手的指缝间，漏出了一只疯狂地进行着无规律颤动的，有着金色虹膜的眼睛，“——佐伊。”

马灯终于从他手中掉落，“哐”地一声砸到地上，翻滚之后干脆地熄灭。

黑暗骤然降临。

而从无边的黑暗中，唯一还亮着的，就只有那只金色的瞳孔。

从瞳孔旁边，继续响起了少年自言自语的声音，语气逐渐从平静中透出疯狂。

“佐伊，是你在操控我的记忆。”

“所以在外面，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些事。但是在这里，因为是在别人的巡礼之中，所以你无法干涉进来……于是，我逐渐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我没有失去记忆，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而是因为佐伊，你在操控我——”

“佐伊，佐伊，佐伊佐伊佐伊佐伊——”黑暗中的声音，越来越像是低沉的咆哮。

而在那只眼睛的中央，金色虹膜所包围的深渊一般瞳孔里，也逐渐升起了一道轮廓清晰的剪影。

那是一条盘踞在王座上的巨龙。

黑暗中，从瞳孔那里继续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时而咆哮，时而嘶喊，时而低笑。而伴随着那个声音，瞳孔里的剪影也不停变换着，幻变着，放大再放大，当到达到极限便会呈现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别的剪影。

“佐伊！！你竟敢，背叛我……

巨龙逐渐拉伸，弥漫，变幻为一众庞大而茂盛的树林。

“……受到惩罚，付出代价。亲爱的妹妹，别以为你只是一只箱子，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树影拉近，无数尖牙与利爪划过。

“——我会把你的灵魂从那只箱子里扯出来。

扬起的漫天飞舞的羽毛下方，巨大的翅膀从折叠状态缓缓展开，显露出一只巨大而光滑的卵。

“然后，把你塞进我所能找到的最残破，最痛苦，受尽最多折磨的肉体里去……

光滑表面拉近却是仿佛蛇躯一般队的重叠鳞片。每一枚菱形鳞片的中央，都有一颗眼睛正在睁开。

“收下我赐你的血肉之躯吧，用它，尝尽这世间的一切痛苦……

在鳞片眼睛的瞳孔中央，映出的是一只蜘蛛张开八足，正在编织脚下巨大的网络的情形。

“你啊，就这样被永远囚禁在这道以痛苦铸就的囚牢之中吧！就像亚大巴多对待索菲亚的那样！……而我啊，只想看你挣扎，听你哀嚎，日日夜夜……”

声音呢喃着逐渐低了下去。而那个金色的影子，也不知为何停留在了蜘蛛与网的形状上，只是闪烁了几次，像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卡顿住了。

突然之间，金色的影子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只规整的六面体箱子。

“……不，不对。”

突然之间，那个声音再出发声，只是语气之中似乎一下子变得冷静了下来。

同时，金色的瞳孔也熄灭了。

在黑暗中，传来一阵响动。

最后在一声轻微的“嚓”的声音中，微弱的火光再次点亮——那是一根点燃的火柴，照亮了格雷的脸。

格雷跪坐在地上，将火柴凑近过去再次点亮了被扶正的马灯，然后他便望着灯火，继续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不对。”他再次自言自语道，“十次？五十次？我已经进入他人的巡礼之中多少次了啊。但难道我这次才刚刚发现佐伊在操控我的记忆？……这不可能。”

他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抬头看了一眼虚无的黑暗：“……还行，还不急着推动巡礼。距离巡礼对我忍无可忍而重启的界限，还有足够的冗余。”

于是，他走到路边的树根上，放下马灯，表情平静地坐了下来：“就让我好好利用一下巡礼，来尝试着恢复一下被佐伊屏蔽的记忆。”

然后，少年便开始在一旁马灯黯淡的光亮中，托着下巴沉思。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他突然喃喃自语道：“想起来了。”

“——是我。”

“每次在回收小巡礼之后，佐伊都会操作我的记忆……但这样做，是经过了我自己的同意的。”

然后，他抱起肩膀，眯起眼睛弯起嘴角：“有意思的是，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么做的理由’相关的记忆，被佐伊锁在十几重箱子里，一时半会儿无法触及。

“但总之，佐伊并不是坏人的角色。

“真遗憾，失去惩罚妹妹的理由了……真可惜，她是那么可爱。”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重新提起马灯走入黑暗，“算了，先推进巡礼吧。赶快把这个小礼物，带出去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