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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第一时间抬头望去。
而因为被喊到了名字站起来的,却是那名他始终最为关注的黑发少女。
“卡莱尔……”格雷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他之前刚刚才从年轻村人嘴里得到了“雨之妃”的名字——“卡莱尔”。
结果,眼前想要逃跑的少女,也叫做“卡莱尔”?是单纯的名字相同的巧合?还是……
与其他新娘相比,黑发少女的态度尤为平静。听到自己被叫到,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同时,似乎因为敏感地察觉到了格雷的注视,远远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少女便面色平静地回过头去,身姿平稳地走到水池前,跪下以后也先从容地自己将黑色长发在脑后系好,然后才伏下身体。
“已经变得完全都不反抗了呢,真没意思。”格雷远远盯着少女,感到无聊地自言自语,“已经变成无趣的大人了啊。”
他本以为,作为一名曾经尝试逃跑的新娘,黑发少女多少会做出些反抗来。但现在看起来,她倒像是认命了一般,竟比其他新娘还温顺。
——但又看了片刻,格雷扬了扬眉毛,又稍稍对黑发少女重新取回了些兴趣。
黑发少女确实没什么反抗的动作,顺从地放松着身体与手脚,任由嬷嬷将她的头一次次地按入水中。
但这也就是说……
不像其他新娘那样叫骂,就不会消耗多余的空气,也不会因为被猝不及防地按入水中还张着口而呛水。
不像其他新娘那样拼命用手撑着池沿,拍水,梗着脖子来反抗嬷嬷的按压,就不会消耗体力。
——黑发少女完全没挣扎,所以没浪费任何一丝体力,任何一口空气。
于是在教堂上空,少女的呼吸声虽然越来越粗壮,但却始终有节奏地发生着,穿插在水声的间隙里从未中断。
从头被抓起来的间隙,格雷仔细看着少女的脸,也见她闭着眼睛,表情始终平静。
出水便全力呼吸,入水便节约空气憋气……所以说,少女现在这幅样子与其说是放弃,倒不如说是冷静。
不把力气浪费在无用的反抗上,而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就这么毫无波澜地过了一段时间,针对黑发少女的折磨便结束了。
嬷嬷将她直接拖离了池边,带到了主祭老妪的面前。
“做得很好。卡莱尔,你果然是最受主宰者喜爱的那一个。”主祭老妪则从面具后发出没什么感情的称赞。
很短,但很确定。
用语,定义,比其他新娘都更为“确定”。
对于黑发少女来说,她的仪式确实这么结束了。
黑发少女微微抬头看了主祭老妪一眼,仍然没说什么反抗的话语。然后她被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其他新娘们大声的呻吟与咳嗽声中,伏在自己的垫子上无声地均匀呼吸着。
格雷稍微回忆了下,又感到若有所思。
黑发少女的配合是一回事,但另外一方面……
“说起来,这名新娘这次好像特别快?”格雷向老妪提问。
老妪则答道:“因为伟大乌列已经被取悦了。”
“伟大乌列显露出了对卡莱尔的偏爱。”
“伟大乌列……最后选择了卡莱尔。”
格雷沉吟不语。
其实他刚才就注意到,每位新娘受到的折磨,程度并不一样。
举例来说:新娘玛丽。新娘玛丽除了一开始慌了手脚,后边便并不反抗。但其实她所遭受的折磨,却是在新娘之中最久的。
一直到最后,主祭老妪才用干涩的声音道:“玛丽,你还是没能完全打开身心。主宰者对你并不满意。”
相反的例子,则是新娘兰尼。新娘兰尼的反抗是很激烈的,甚至需要两个嬷嬷才能将她强行拖到水边。在仪式之中,她也始终用她自己本族的土话咒骂着,只有被按入水中的时候才能被迫憋气停止。
但兰尼的所受到的折磨反而是很短。只是两三次,她的的叫骂声甚至还没很响亮,嬷嬷就将她带了回去。
主祭老妪则作出了听起来非常奇怪的评价:“很好,兰尼。你懂得服从与敬畏。但你仍然需要学习将服从与敬畏转化为爱。下次继续尝试去领受雨之主宰者的恩宠吧。”
而其他新娘的情况,基本都处在这两个极端之间。
总之,新娘们受到的折磨程度不一。根据主祭老妪所说的判断,这要看她们反抗或是配合的程度。越是配合,折磨就越少。越是反抗,折磨就越多。但黑发少女好像又是一个例外。她没怎么反抗,但结束的也快,主祭老妪对她评价也极高。
……格雷总觉得主祭的的“标准”与新娘本人根本套不上。
格雷凝视着这群新娘,产生了一种感觉:主祭老妪与嬷嬷们所看到的,所对待的,并不是眼前这些新娘,而是她们身后的另一个的影子。
“布娃娃。
“过家家。
“仪式。
“载体。
“不,是……仪式器具。”
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在脑海中闪过的字眼。
这时候,主祭老妪终于叫到了最后一位新娘:“——可可。”
被叫到的,是一位尤为柔弱瘦小,淡金色短发的新娘。
在场的少女中,有服从的新娘,有反抗的新娘,有茫然的新娘。而始终围绕着新娘可可的气氛,则是恐惧。在被叫到之前,她便始终死死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望着水池上方。上面受到折磨的新娘发出痛苦的咳嗽声的时候,她也仿佛会随之微微颤抖。
而此时,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她先是一呆,抬起头来望向上方,露出一张表情绝望的脸。
突然之间,她从坐垫上窜起来,尖叫着逃离众人,冲着门口冲去。
但没跑出几步,她就被强壮的嬷嬷拦腰抱住。
接下来,嬷嬷无视了瘦弱少女的拳打脚踢,将她如同一袋粮食一般挟在腋下,就这么带回到了水池边。
新娘可可的尖叫声,因为脑袋被按入水中而戛然而止。
等她片刻之后又被拽出水面,她又再次尖叫起来——
‘雨神啊——’……噗噗噗……
那是她再一次被按入水中。
‘我服——”……噼里啪啦……“从!我服从啊!……噗噗……‘啊,求求,停下!~’……啪啪啪……
就这样,新娘可可一次次在被拽起来的间隙里,恐慌地尖叫着,哀求着,又一次次被按入水中而打断。
教堂穹顶下,少女声嘶力竭地喊出不成句子的短句,呛水声,挣扎的拍水声音,再混合入外面的风雨声,共同在空旷高耸的空间里回荡出凄惨的回声。
主祭老妪充耳不闻。嬷嬷也只是钢铁心肠,一次次将可可按进水里去。
远远看着这一幕,格雷也毫无怜悯,只是摇摇头评价道:“白痴。不利用离水的短暂机会来赶紧多吸几口,竟然还喊叫?嫌自己的空气太多是吗?”
果然,新娘可可的挣扎虽然初始猛烈,但很快便衰弱下去。再没有多余的空气用来喊叫,在教堂里回荡着的声音中,尖叫被粗壮而艰难的呼吸声所取代。
再接下去,她拍打水面的力气也没有了。
又几十次后,新娘可可也终于撑不住池沿,呼吸声与呛水声也越来越弱。
格雷与远远看着,事不关己地评价道:“不停吗?要死了。”
但远处的主祭老妪不发一言,嬷嬷也就沉默而机械地继续。
“但仪式没完成。”驼背老妪也皱着眉答道,“会令主宰者不快的。”
格雷耸耸肩,示意“随便你们”。
那边,浸礼还在继续。
新娘可可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翻着白眼,全身如同一只软绵绵的沙袋,任由嬷嬷一次次按入水中。
但这一次——又一次被提出水面的瞬间,她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猛烈地呛出一口水来。
这一口水,令她的眼神稍稍恢复了清明。
然后她突然瞪向某处,在再次被浸入水中之前,像是拼了用最后的力气,用粗哑的肺声嘶吼出一个名字:“——阿尔泰娅!!救——”
这一次,新娘可可的脸突然在快要接触到水之前飞了出去。
——准确的说,是原本按住她脑袋的嬷嬷突然被人撞飞了出去。
就在刚才,新娘可可将近昏迷之前。在任何人都紧紧盯着水池上方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台下黑发少女却趁着无人关注而突然从地上跃起,如同一只黑猫,无声而迅猛地窜向水池平台上方,并一头狠狠地将嬷嬷撞开。
见到这一幕,台阶下顿时哗然起来。新娘玛丽惶恐不安,新娘兰尼则再次高声骂起脏话来,其他新娘们也个个惊讶,反应各异。而新娘们身后的嬷嬷也一个个如临大敌,纷纷伸手死死按住了自己身前的新娘,唯恐她们也有什么异动。
可可的嬷嬷则被撞得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从平台上滚落下去。晕头转向之际,迟了一步追过来的黑发少女的嬷嬷将她扶起来,然后两名壮硕的妇女气势汹汹,一同地向着平台上冲去——
但随即,两名嬷嬷的脚步都僵在了台阶下。
台阶上方,水池边,黑发少女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挡在她们与伏地虚弱地吐着水的新娘可可之间。
她拿着不知何时藏起来的银质勺子,用粗糙磨尖的顶端抵着自己的喉咙口,俯视着两名嬷嬷,平静地说道:“……退后,如果不想你们所必须的器具被毁掉,而导致仪式失败的话。”
主祭老妪面具后的眼睛,终于头一次睁开,猛然瞪大。
她怒气勃发,用听起来有些凄惨的声调尖叫着:“卡莱尔!!可可!!”
“罗莎,我会救你的。”黑发少女却首先看了一眼她身后终于有力气哭泣出来的新娘“可可”,对她说道,“说好了的。”
“——我不叫卡莱尔。她也不叫可可。”然后黑发少女才回过头来,毫不畏惧地与主祭老妪目光对视,回应道,“我不接受你们强塞给我的名字。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阿尔泰娅。”
格雷远远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却咧开了嘴。
“佐伊佐伊,快看啊!有意思的要来了!打起来!打起来!”他小声道,兴奋地自言自语。
灵魂那头,佐伊却无动于衷,甚至传来有些无奈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