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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终于背着箱子离开了教堂。
风雨交加之中,古夫回过头来,面露意外:“怎么这么慢?”
“出了非常多的乱子。”格雷摇摇头。
古夫不假思索道:“阿尔泰娅?”
“猜对了。”
“果然。”古夫了然地点点头,“我第一眼见到阿尔泰娅就知道这姑娘会是个麻烦。”
格雷耸耸肩。
古夫又问道:“仪式的缘由,祭司们也跟你说了吧?”
“是的。”
“那么,有何感想?”古夫期待地看着他。
“我们那位伟大的雨之主宰,大概就喜欢卡莱尔或是阿尔泰娅这种姑娘吧。既是无人能及的美丽,又是无人能及的麻烦。”格雷随口道。
古夫一愣,笑了:“没错,你总是能说出我衷心同意的话来。”
格雷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这段对话有些熟悉。
他稍稍回忆了下上一次巡礼中的对话,也笑了起来。
在巡礼中,他似乎还挺经常遇到这种事情的——明明剧情已经发展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但最终,人的想法,人的对话,人的选择,竟然可以发展成差不多……
命运也无法改变的东西……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范式”吧,
格雷控制住思绪的蔓延,继续与古夫对话。
“不过,你大概也想象不到事情这次麻烦到了什么程度。”格雷摇着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古夫。
“没事,最终一定会顺利的。”古夫却依然像上一次那般自信,“这些女孩,最终都会听话的。祭司们和嬷嬷们对此已经很熟练了。”
自信,不假思索,令格雷怀疑他其实半点都没听进去格雷告诉他的状况。
但反正格雷无所谓。
“对了,昨天那个帮助阿尔泰娅逃跑的女佣兵又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按计划引动了话题,打算去见凯珂特丝。
古夫招招手,说话间便大步迈入雨中,“——那个女人?之前很忙一直没空料理她,一直绑在教堂后门的空地上呢。趁现在,我们可以就去看看。”
于是两人沿着教堂的墙根绕到建筑物背后。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竖立着木桩的空地便近在眼前,体无完肤的女佣兵也正被好好地绑在上面。
而那道微弱的歌声,也透过雨幕传入了格雷的耳中。
“蜘蛛用网捕捉了妻子……”
“……旋转,旋转,旋转,直到妻子的心脏流出黑血……”
“……蜘蛛的妻子,正在死去。”
凯珂特丝依然低着头,微笑着哼唱着那首与蜘蛛有关的诡异歌谣。
……蜘蛛啊。
格雷心想,他早该注意到了。
“第六美德公正裁判骑士团”负责镇守的封印,正是第六兽“理脉之八足”。
听到来人在雨中踏出的脚步声,凯珂特丝终于睁开眼睛。
这一次,当她暗褐色的瞳孔望向格雷的时候,却突然移不开了。
她就这么盯着格雷,一直到他走近,然后用不夹土话的标准罗曼语道:“嗨,美人。”
格雷则对她回应以微笑。
——很好,一切都按照计划在发展。
在这一轮巡礼中,他始终背着箱子一直到现在,而不是像上一轮那样将佐伊留在客房里,一来是为了之前在阿尔泰娅的场合能够借用佐伊的能力,二来就是为了想要在此时这个场合好将这一姿态故意显示给凯珂特丝看。
而凯珂特丝的反应也没令他失望。这一次,她竟然态度大好,主动和他打招呼。这就证明了,不管有意无意,这位裁判官已经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开始注意上他这个“背箱子的人”了。
这番功夫,没白费。
唯一令他没想到的,大概就只有这声“美人”吧……?
不过嘛……格雷坦然想到,这其实不是在叫他吧。
因为他还是他,要说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最大区别,其实不在于他本人,而在于他这次背着佐伊。
所以凯珂特丝下意识的“美人”,其实是指他背着的佐伊。
这就对了。
佐伊当然是美人。
虽然她只是个箱子。但格雷一直不假思索地认为佐伊就是美人。
——有眼光啊骑士,竟然能看出佐伊的好,这下我可对你产生好感了。格雷就这么一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一边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古夫可不管这些。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拳头狠狠锤在了女佣兵的胃部:“终于肯开口了?你这个贱货。”
凯珂特丝闷哼一声,然后满脸满不在乎地吐出了混合着雨水和血水的呕吐物,根本不看一眼古夫:“我可听不懂山间的土狗吠的都是什么。”
古夫却没生气,他抬头看了一眼雨,傲然道:“雨之民不会和没被选中的可怜人一般见识,更不会和母狗对吠。”
然后他扭头对格雷道:“她愿意跟你说话,那你来。问问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村子里捣乱。”
格雷点点头,走上前去。
和上次一样,他首先将手伸向凯珂特丝的肋下,触摸那两条伤疤。
……果然,是肋骨。而且仔细感受的话,能感觉到此处体温比别处要高。
因为在皮肤下面,公正骑士的肋骨上铭刻着圣痕。
格雷心想。
凯珂特丝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声音娇媚:“美人,想要一起找点乐子?这我当然欢迎,反正我不吃亏。但是……不应该先把我放开?”
“我叫格雷。”格雷抬起头来,先是自报了姓名,然后笑眯眯地道,“你呢?哦,不用,其实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凯珂特丝。”
然后,他用微妙的停顿强调了一个名字出来:“我已经和,阿尔泰娅,聊过了。”
听到这个名字,凯珂特丝安静下来,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你猜我是从哪来的?说不定我们是同乡。”格雷再次伸手抚摸着她肋下的伤痕,轻声道:“你的这些伤疤真是漂亮,仔细看去,那纹路就像是……人的肋骨,其实很像是蜘蛛呢。”
凯珂特丝瞬间收起笑容。
她盯着格雷,这一次是那种认真的打量。
最后她道:“嗯……你的箱子,也很漂亮。”
格雷将这轻声细语听在耳中,笑了。暗示已经足够,对方也收到了。
他直接回头对古夫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其实我略懂些‘手艺活’。应该能从她嘴里挖出你任何想知道的事情。”
“哦?”古夫露出惊喜神情。
“但是这里不行。这里可不太方便,也没有趁手的小工具。”格雷煞有介事地提出要求,“把她带回我的房间里去吧。”
于是古夫唤来村人。
他们将凯珂特丝从木桩上解下,仍然绑着她的手脚。一路将她从教堂小山上抬到了古夫的府邸里,送进了格雷的客房里。
然后古夫便下令其他人离开,自己关上了房门。
——于是这时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古夫,格雷,凯珂特丝……
还有沉默着放在屋子的一角,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一只箱子,佐伊。
格雷朝着椅子示意了下:“族长大人,请坐。这场表演很长。”
而待古夫坐下后,格雷自己则走到凯珂特丝面前,蹲了下来。
躺在地毯上的凯珂特丝仍被绑着动弹不得,但表情却依然懒洋洋地,仿佛没把任何情况给放在眼里。
格雷伸手按了按凯珂特丝的臀部。接下去,他的两根手指如同小人走路一般,沿着她的背脊向上点去,每隔一段距离便重重地按下去。
——不像是男人在抚摸女人,却像是屠夫在检查待宰羔羊各部分的肉质,寻找着最省力下刀的部位。
他低头摸着凯珂特丝肋下的道道伤疤,突然道:“真是烦恼。”
凯珂特丝瞥了他一眼。
格雷停了手,然后道:“我们的烦恼都是一样的,都在于……明明可以在一夜之间把这个村子的人全杀光,但却不得不陪着他们玩耍。
“因为我们的目标是解谜。而杀人不但解不开这个谜,反而会让这个谜题变成一个永远失去钥匙的‘死谜’。
“所以我们要演戏。
“要反抗,却要小心收着力不能杀太多人。
“要逃跑,又不能跑得太过容易。”
“总之,要让他们以为你很弱,免得他们起疑心。”格雷叨叨着,最后从凯珂特丝身上扯下仅存不多的几块遮体的布片,擦了擦手。
凯珂特丝并不接话。
但格雷发现了,她的视线其实越过了他,投向了他身后的古夫。
“古夫听不到这段对话。”于是格雷耸耸肩,“古夫现在所看到的,正是我还在摸着你的那一幕。你可以理解为某种幻象——我的龙茧武装刚好有这种效果。”
凯珂特丝的眼珠一下子便转了回来,盯着格雷。
格雷继续道:“但这种方式可糊弄不了太久。
“更不用说古夫随时可能走过来,那他就算再蠢的人也会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所以,等下我会创造机会,让你能以一种更合理更不被人怀疑的方式来‘逃跑’。等到了晚上,你再来找我,我们到时候细聊。”
“好,数到三,我就会关闭这种状态。”他盯着凯珂特丝的眼睛,数数道,“一,二,三——”
然后两人对视着,陷入沉默。
突然,凯珂特丝出声道:“至少,我想在你的床上做啊。”
格雷露出微笑。
“我很高兴。”然后他认真地回答道,“但是不可以,会弄脏床单的。”
古夫也冷笑着。
他果然如格雷预料的那般,站起身走近过来,踢了凯珂特丝一脚:“血太多可不好洗。”
“好,洗手洗手,准备工作。”格雷说着,站起身来,带着漫不经心自然而然地越过古夫到了他身后,像是要往屋子一侧的洗手盆那边去。
“所以我说啊……”走出两个身位之后,他便悄无声息地转身来,抬手对准了古夫的后背,“你至少先去冲个澡。把泥洗掉再来上我的床。”
再抬头看一眼,确认凯珂特丝的视线也同样被古夫挡住了,格雷用嘴唇不出声地默念出两个字来:“——优琪。”
银光一闪,掠向古夫的后颈。
古夫的脸上继续带着专注地盯着凯珂特丝,脑袋却从脖子上掉了下去。
凯珂特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仍然默不出声地看着这一幕。
在她的视线追随之下,格雷淡定地踱步到了门口。
整了整衣服,他瞬间变脸,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然后重重撞开房门,探出身去喊道:“喂,喂,来人啊!!”
其实正如他所料,古夫的两名随从本来就守在门口。
一见门打开,又听到喊声,他们立刻便转回头来,与格雷六目相对。
格雷继续急切地嚷嚷道:“不,不好啦!!族长大人离开雨太久了。脑袋又掉下来了!!”
两名村人一听,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冲了进来。但这两人显然不是什么机灵人,看到地上的无头尸体与滚落一边的头颅,一时之间两人都僵在原地。
格雷看在眼里,暗自好笑,嘴上则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应该是因为离开雨太久了吧?族长大人今天早上刚成为雨民,还不习惯的样子啊。”
“这怎么办……对了,就像之前那样,得赶紧立刻将族长大人送到外面去淋雨……再受雨神的恩典!”
“啊,可是还有那女人,那女人怎么办?”
“——算了,先不管她!她被绑得很结实!族长大人比较重要,先把族长大人搬出去再说!”
疾风骤雨地反复发出着提问与回答,诱导两人放弃思考进入服从模式,然后格雷自然而然地指挥起两人来:“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两名村人急忙听命手忙脚乱地开始搬动起古夫的身体来。
而等两人搬着古夫的躯体出了门,格雷隐秘地瞥了一眼凯珂特丝。
然后,他便捡起古夫的脑袋,一边高喊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一同跟了上去:“我来帮忙!我来帮忙拿着族长的脑袋吧!”
还带上了门。
然后两名村人便抬着古夫的尸体,一路艰难地穿过走廊,在格雷嚷嚷声中,其他府邸的仆从们出来见到这一幕也此起彼伏地尖叫声中,满头大汗地抬着尸体,下楼,穿过客厅……
终于,出了大门,回到雨幕之中。
在大雨中,格雷动手,小心翼翼地将古夫的头颅对准脖子按了回去。
他上一次所见的那一幕再现:雨水缝合了古夫的脖子,片刻之后,连结合处的血线也被抹去。
古夫再次翻身坐起,惊魂未定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反复摸着自己的脖子,声音颤抖:“我,我的头,头,怎么,会……”
“嗯,头又掉了。大概和上次一样的原因吧,你在没雨的地方呆太久了。”格雷道。
在格雷的“善意提醒”下,古夫终于平静下来了。
但他摸着自己的脖子,面色不解:“但是我明明已经注意时间了的。我们回来才没多久吧?这次怎么这么快就……”
“总之你可以离开雨的时间变短了。”
“……是的。”
格雷笑了。他蹲下来,将古夫抓着头的手按下来,看着古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好事,兄弟——这证明,伟大的雨神已经比之前更喜爱你,更不舍得你了,不是吗?”
古夫一愣,瞬间放松,也笑了起来——
——“砰”。
二楼客房的窗户突然爆裂,伴随着碎裂的从彩色玻璃雨,一道人影从中跃出,在不远处轻盈落了地。
大雨中,那具红黑相间但线条窈窕的人体站起身来。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中,凯珂特丝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来,向这边众人展露出她那具令人触目惊心的躯体——在黑色的赤裸着的躯体上,四处可见被玻璃划破而凄惨外翻着,形态可怖的流着鲜血的伤口。
她站在那里,面露轻蔑地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然后才转身朝着山林飞奔而去。
“抱歉。”格雷首先开口,打破了众人的愕然。
他转向古夫,摊开双手一脸歉意:“抱歉,当时只顾得上你了。忘记叫人看住她了。”
古夫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不,是我的过失,兄弟。”
“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这边可有的忙了。”说着,他转向手下,吼道,“——把人都给我召集起来!!我们去把那贱人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