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堂内,大房二房三房的女眷到齐,至于男眷,来不来也不重要了。
在老夫人眼里,最有出息的长子还在外地为官,回不来倒是可惜,另外两个,不在她跟前晃,反而更安心。
一晃来,必有事。
可这回,人不在眼前,事儿也来了,还不小。
老夫人伸手,身侧的丫鬟赶紧递上拐杖,从旁小心伺候,可老夫人刚一站起,又面色凝重地坐了回去,对着底下啼哭不止的小儿媳马氏怒声道:“哭,你还有脸哭,平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多管着点,不要太纵,里里外外的进账出账,你得心里有个谱,一旦有不对,就赶紧去查,去搞明白。你又是怎么做的,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庶务,偏就爱往外跑,一个三等伯家的小孙子洗三,你也要去吃个席,你在府里吃得还不够好还不够香,非要贪别家那一口!”
“噗!”二夫人吴氏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立在一旁的两个儿媳似已见惯,颇为无奈地彼此对视一眼,把头垂得更低,不做这枪打的出头鸟。
三夫人马氏听到这笑,一时血气直往脑门上涌,更激动了:“若是家里人给我体面,我又何必去外头找,大房二房哪一个看得起我们了,老爷这回若还不中,我们在这个家过得怕还不如下人。”
“小婶婶,你这就夸张了,不能因为某些人,把我们一船的人都打死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们能不盼三叔好吗?”说话的是大房长媳林玉娥,老太太娘家侄女,也是老太太弟弟唯一的嫡女,地位非同一般,在小辈里分量最重,也最得老太太器重。
说着,林玉娥觑了老夫人一眼,便走过去想将马氏扶起:“小婶婶您先起来,三弟大喜的日子,祖母还等着喝新人的茶呢,好歹把这一遭过了,咱再想办法。”
林玉娥素来周到,马氏也记她的好,抓住林玉娥的手:“不能再等了,老爷在牢里多待一日,就多受一日的罪啊,里头的官差凶得很,还不晓得人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二人两手交握的亲昵模样,落到吴氏眼里,分外刺目,人也站了起来,走过去,端起和气的笑:“可弟妹你在这里哭闹,又能改变什么呢?总不能叫新媳妇才进门就回娘家给你收拾烂摊子,传出去,我们谢家脸上也无光啊。”
马氏抽噎道:“三朝回门,她回娘家,顺道跟首辅大人求求情,又有何难。”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头下人一声高喊,三少爷,三少夫人来了。
屋内众人表情又是一变,林玉娥赶紧把马氏拉到一旁坐下,小声道:“有求于人,更该冷静,先把这茶喝了再说。”
一身红的小夫妻,男的俊,女的俏,世间少有的美色,一进屋就让屋内亮堂了不少,牢牢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因着云瑶的身份,昨晚女眷们也没敢怎么闹洞房,隔着喜帕说些恭贺讨好的话就识趣地离开。这一回,才算真正见到了真容,只见她袅袅婷婷,乌鬓如云,雪白肤,丹朱红唇,那双杏眸似含秋水,多情得很,可又不显得俗媚,反倒更是一种纯然的撩人不自知,美得惊心动魄。
这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投个好胎,又生得貌美,一辈子不愁,婆家也由得自己挑。分明这位娇小姐自己拒的亲,打了他们侯府的脸,可到头来,首辅大人在朝堂上夸了侯爷两句,官升一级,侯爷感激涕零,又舔着脸,摁着小儿子把这门亲事求了回来。
大房先后两位侯夫人都已身故,长子乃原配所出,幼子谢勋是继室生的,差了长子一头,长幼有序,原本这爵位该长子承袭,可如今谢勋娶了个不得了的媳妇,有个大权臣岳父,这世子之位花落谁家,可就难说了。
吴氏瞅了尚在安慰马氏的林玉娥,无声地笑开,横竖没她儿子的事,她就等着看热闹。
一来,云瑶就给老太太行了个大礼,连说好几个对不住,模样又生得乖甜,眨着黑白分明的美眸,瞧着倒是诚意十足。
眼底泛着青色,眼圈儿还有些红,想必昨夜没少折腾。
洞房花烛,小夫妻年轻气盛,新娘子又长得天仙似的,便是和尚也未必能把持住,更何况谢勋这般本就血气方刚的儿郎。
都是女人,谁人不懂,可就是太懂,越发不是滋味。
侯爷人丁说多也不算多,三房女眷加起来,也就屋内这些,且云瑶的婆母早已身故,没有了最难处的婆媳关系,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云瑶甚至怀疑,父亲非要她嫁过来,是否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同女眷一一问好,云瑶展现出了高门贵女镇定自若,大方得体的一面。
人前装个样子,她还是会的,要任性,那也得看人看场合。
反倒伴在一旁的谢勋未置一词,长眸瞥向身边的女子,见她游刃有余的模样,可不似在屋里那般红着眼圈委屈又倔强,尽说些不中听的话。
他可从来不曾小瞧她,只是她比他以为的还能装。
首辅家的小女儿是临安出了名的美人,老夫人年岁大了,反倒更喜欢看这般灵动鲜活的美人,之前久等的不快也散去大半,接过了茶水喝两口就搁到一旁,叫小夫妻起来,又把云瑶拉过来,让其在身边,更为仔细地打量,笑得不见眉眼:“长得可真是好,我们仲卿可真是有福气。”
话落,老夫人就叫丫鬟把红包拿来,塞到了云瑶手里。
红包厚得,云瑶得两手捧着才不掉落。
二夫人吴氏伸长脖子瞧着,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她两个儿媳过门时,拿的红包比这薄多了。
首辅女儿又如何,就该多给吗?身为长辈,一碗水都端不平,何其偏心。
吴氏没能忍住,要笑不笑地?了声:“这都日上三竿了,老夫人的孙媳妇茶,可算喝到了。”
这话一出,仍在小声安慰马氏的林玉娥抬眸看了过来,马氏也缓过神,却未品出味,想着云瑶的身份,跟着夸起来:“这孙媳妇娶得好娶得妙,等一等,也是应当的。”
说罢,不等云瑶端茶过来,马氏已然先一步起身,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握住云瑶的手,鼻头一酸,又想哭了。
才吃过小辈的茶,红包都没来得及给的吴氏更是气闷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将马氏一顿好骂。
长辈当成这样,脸都不要了。
林玉娥赶忙上前,把马氏拉了回来,颇恼:“三婶您可收着点,别让小辈才进门就看了笑话。”
一开始这规矩没立起来,后面再想就难了。
谢勋扫了众人一眼,仍叫丫鬟把茶送来,他带着云瑶,一起端给马氏。
云瑶也极为配合,人前给足了谢勋面子。
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不会因着置气,而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让彼此都难堪。
几口茶下肚,马氏似是平静下来,正当小夫妻转身欲往老夫人身边去,却又忽而开口,对着谢勋道:“仲卿啊,你三叔---”
“好了,你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必强撑了,玉娥,快陪你三婶回屋,请个大夫瞧瞧。”老夫人发了话,林玉娥更没顾及,连拖带拽地把马氏带了出去。
惹麻烦的人一走,老夫人也松快了不少,一手握一个,对小夫妻道:“今儿个哪都不去了,就在我这,入了夜再回去。”
老夫人出身行伍,早年战乱流落街头,还行过乞,讲规矩,但不多,不兴晨昏定省那套,也不爱子孙们动不动就在眼前晃。
如今新媳妇进门,图个新鲜,更何况,这位的首辅爹,他们侯府可得罪不起。
云瑶其实不愿意留在这里,食欲也欠佳。她对侯府的人本就不熟,没多少话聊,又累了一夜,精气神尚未恢复过来,只想回婚房,睡个回笼觉。
可才嫁进来,面对看着还算和蔼可亲的大家长,云瑶说不出半句婉拒的话。
吴氏更在旁边道:“是的呢,你们祖母盼这么婚事盼了大半年,可不得多陪陪。”
这话,多少有点酸味,云瑶看在对方是长辈的份上,略羞涩地低头一笑,未应声。
反倒寡言的谢勋接过了话茬,直言不讳:“要陪,往后有的是时间,祖母向来体恤晚辈,也不在乎这一时。昨夜,是我荒唐了,本想见过祖母就带她回去,好好歇着,请个大夫来看看。”
闻言,在场的已婚妇女不约而同地红了脸,这人怎么回事,娶了媳妇,经了人事就荤素不忌,什么话都往外冒。
老夫人瞪着孙儿,也是无语,片刻后,摆袖一挥。
赶紧走,别碍她的眼。
吴氏倒是想留,在老夫人这里蹭个饭,可老夫人看她更不顺眼,一个眼神就给打发掉了。
都别留,让她清静清静,她那没出息的小儿子,该如何救。
回到婚房,云瑶身心才有了些松弛感,不管男人如何看待她,似在家中那般,寻到榻前就半躺了上去,眯着双眸,分明困了,却仍不忘把连翘唤进来,坐在一旁守着,唯恐男人兴致起来,对她行不轨之事。
美人卧榻而眠,如诗如画,叫人心折。
谢勋确有兴致,但非云瑶想的那般,而是取了笔墨,将画纸摊开,平铺在桌上,极有情致地为美人作画。
连翘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榻边,生怕自己也入了画,被海棠般明媚的大美人衬成豆腐渣,借着去小厨房看鸡汤的由头就要离开。
云瑶懒懒地叫住连翘:“我不饿,也不想喝,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话音一落,又转向男人:“明日我自己一人回去便可,就不劳你送了。”
她和家里闹得那么僵,父亲未必愿意见她,她也不想搭理父亲,才不要男人跟去看她的笑话。
最后一笔,谢勋缓缓落下,拿过帕子擦手,不紧不慢道:“怕是办不到,你好面子,我也一样。”
连翘屏住呼吸,一声也不敢吭。早知道,还不如跟茯苓换一换,叫她陪嫁过来。
这结的哪是亲,分明是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