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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18:00”◇
在打磨光滑的黑檀木礼拜堂座椅上纷纷落座时,四人都多少感到一丝不自在。但不知为何,不管是站在教堂一角的侍童,还是已经在布道台上静立的主教,都并未对这异国气息鲜明的四人的到来有任何异议。
其中最年长的那一个,金色头发,唇边留了两撇文雅却略显可笑的小胡子;一旁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坐着的,是个姿态娴静端庄的黑发女子;一名银发的女孩紧挨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了,紧张地打量着周边,对背后鱼贯而入的绅士贵妇们,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困惑神情;最后,一名留着微长带卷发型的青年,独自在三人落座的一排之后坐下,紧皱着眉头望着布道台上那名头戴漆黑的修士帽、神情肃穆的主教。
……似乎听见了叽叽咕咕的低语声?
银发的女孩惶惑地抬头去看,视线却被头顶描金绘彩的浮雕挡住,除了似是而非的宗教寓言,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但她和那低语的声音都晓得:她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之上。
——所以,你是能听见我说话的,对吗?那个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了,在有着广阔空间的教堂里回荡。然而偷瞄向其他人,面上都无异色。她便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她能听见这个声音。她只是微微颔首。
“你在看什么?”一旁的黑发女子轻轻问她,“礼拜就要开始了。”
“没什么,”银发的女孩这样回答,一只手在胸前从善如流地划过。
“InnominePatrisetFiliietSpiritusSancti.Amen.”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尽管对内容不以为然,随着其他人一同,她低头敛眉,喃喃地念。
但她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来验证自己的猜测……心不在焉地坐直了身子,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空无一物的口袋,忽然有了主意。
我需要一枚五欧分的硬币。这样想着,顷刻间便感受到了硬质的金属圆片落入掌心的触觉,她微微一笑。
参拜人群的往来间,唯有四人中年纪最长的那金发男子最坐不住,紧张地喃喃自语。
“不可恶形恶状,不可奢侈度日,不可驱鬼涂油,不可……”他哆嗦着,不安地四下张望着,见到一名正在整理着珍珠兜帽和首饰的贵妇在前方落座,顿时想起了方才那名尊贵的女士严厉地扫视过诸人时,又特特对男士们嘱托的一句。
“……对了,不可戏遐狎昵。”
但是,那位尊贵女士的名字,转瞬间就想不起来了。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何场合宣告的谕令,也有些记不真切。
没有关系,比起这些,内容更重要些,他乐观地想着,决定将余下无法记住的内容都暂时抛之脑后。
“女士,太不得体了。请停止你的举动。”出于年长者的管理小辈的心态,他还蔼然嘱咐了那银发的女孩一声——像是厌倦了虔信的姿态,女孩正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玫瑰色的硬币,手指翻飞间上下抛动着,不时露出硬币一面上雕刻着的圆形镂空建筑纹样。奇怪,金发男子歪头思索了片刻……不记得在便士、先令和英镑之中曾有这样模样的硬币。
听见他的规劝,女孩并未立刻有反应,而是审慎地打量了片刻他的神色,随即露出一丝不明原因的失望表情,伸手捉住那枚硬币,沉默地止住了动作。
“诸位,或许对于你们中的许多人,我们是第一次谋面,”当人群的嘈杂逐渐小了下去,大主教巡视了一圈,露出和蔼的笑意,“不论如何,兄弟姐妹们,欢迎来到鄙人的布道。无限感激尊贵国王陛下授予鄙人以坎特伯雷主教一职,鄙人从今往后,将继续致力于传达我们和平的君王的福音。”说着,他虔敬地在胸口划着十字,听着布道的善男信女们也纷纷照做。
主教的手——坐在金发男子一旁的两名女子纷纷转首,与背后的青年对视。三人心照不宣地彼此微微点头:主教的右手,焦黑如枯炭,堂而皇之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却在他们之外,无一人注目……甚至,连一旁的金发男子都未注意到,眼神迷离地低头画着十字。当真古怪。
“对于今日的布道,我等必须痛斥一位女士的不妥当的、背离了正直道路的言行,她的举止不仅是对尊贵英格兰国王的极度冒犯,也是对我们唯一正统国教的亵渎!她不适宜的不仅仅是英格兰王后的尊位,也将是新的法条下……”
冗长的布道仍在继续,头发带卷的青年百无聊赖地抱肩后仰,瞥了一眼前方仍在低声念叨的金发男子:“戈尔德鲁夫侍卫长,行行好,别念了。”又低声嘀咕一句,“能对前任这样痛陈过失,国王陛下的眼光也不怎么好啊。”
极度冒犯的言辞却没有受到任何人反驳,仿佛周围的信徒们并未注意到他们一般。
侍卫长?脱口而出的瞬间,青年又为了自己的言辞而微微一愣。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个发音别扭的词语,他也不知晓。尝试回忆自己的名字,却只能想起“雅各”这个称呼,别无他物。
“InnominePatrisetFiliietSpiritusSancti.Amen.”又是一阵喃喃声,黑檀木的座椅发出一阵阵吱呀声,人们纷纷站起,以僵硬的姿势开始走动。布道结束了。四人茫然地互相对视着,也站立起来,机械地随着人流的方向向前行进。金发的戈尔德鲁夫头也不回地离开;雅各和黑发的女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地跟着走了;唯独蕾雅站在原地片刻,再度伸手从口袋里取出那枚玫瑰色的硬币,凝视了片刻。
薄薄的金属片,边缘一圈微微凸起,向内均匀地浮雕了象征欧盟十二国的十二颗星星。“2004”的数字上方,是设计精巧的罗马斗兽场。没有任何谬误,没有错版的雕刻,是严谨地遵守了全部设计的一枚5欧分硬币。她用小小的掌心用力包裹住硬币,瞬目片刻,感受着它细微的变化。
“现在给我一枚这个时代的银币吧。”
张开手心,静静躺在其上的变成了一枚细小的银币。陌生面孔的国王肖像浮雕其上,她眯眼思索片刻,将硬币收回口袋,随着其他几人一同离去。
“这走廊还真长,”一边走,雅各一边低声抱怨着,“我们只是进了一个教堂而已吧,到底是为什么,一路绕着圈子,我们就进了这么偌大一个宫殿模样的地方?”
“英格兰国王和王后的宫殿,当然会是雄伟连绵的,你这从极东小岛来的小青年还得多开开眼界。”戈尔德鲁夫摇头晃脑地赞叹着。
英格兰的国王和王后?除了戈尔德鲁夫,其他几人的脚步都是微微一顿。似乎有一丝闪光在意识中一激灵,但黑发的女子和雅各仍然没能捕捉到它的意味。
而蕾雅保持着沉默。原先在前方行进的人流开始四散而去,场景如同流动的油画颜料一般,慢慢聚合成了确切的地点。当视野重新清晰起来,面前的场地又变成了珍藏着各种瓶瓶罐罐的陈列室。
一名身着了艳丽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诸人,手握着小小的一只陶罐,专心地转动着观察。头顶上,象征着彭布罗克女侯爵身份的红宝石头冠熠熠生辉——黑发的女孩诧异于自己识别出那头冠含义的速度,流畅到仿佛她早已熟知。但她何时曾了解过这些冷僻的知识?她的瞳孔微微缩起,抿起唇暗暗警惕。但某种不知从何而起的畏惧感,让她和面前的雅各一样,不由自主地欠身行礼。而前方的戈尔德鲁夫更是夸张,扬着手臂向两侧浮夸地张开,弯下腰去行了个古代绅士的礼仪:“日安,彭布罗克女侯爵殿下,美丽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