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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5:00,于某处◇
——尽管并不了解那是怎样的感受,尽管也无法感知身处于各处。
漆黑,只有漆黑——或者说,或许就像将单薄的手覆盖于双眼之上,再望向炽烈的阳光一样的感受吧。这似乎贴切许多。
四壁正在不断收缩、舒张、收缩、舒张。
而头颅似乎始终被紧紧地钳制着,连张口都困难——终于将唇瓣之间延伸开了一丝缝隙时,也毫无气息正在流通的感知。
连纤弱的颈部似乎都在被裹挟着、旋转着,带动着头部,让越来越多的眩晕感、窒息感填充了脑部。
终于吃力地张开口时,却只能吐出一个小小的水泡——声音无法被传达,如同一滴水珠汇入了海洋,在此前后毫无分别。
舒张的搏动正在加速,身体的移动开始显现——这并非自身的动作,而是被动的位移。
或者说,正在被“推出”——于是她终于了解,这是怎样的进程,又含着怎样的实质。
炼金术造就的拟合躯体,因精细而脆弱,因不曾亲历过诞育,而更不堪这份经历的重量。
■■的产道正在搏动。而她正是在亲历这一过程。或许,这甚至已是回放,因此,才会无论如何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
黑黝黝的一双双眼睛在未明的胎海羊水中睁开,闪着某种带有企图的、怨恨的光,一眨不眨地盯向手足无措、无法动弹的杜尔IV。
呀——有新的活人来了呀,好像这是很久没有发生的事情了。一个意兴阑珊的女声懒懒地拂过。
这是新的养料吗?我们会重新有机会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吗?似乎很热情的男孩欢快地询问。
想什么啊,笨蛋。除了那个幸运的家伙,谁都不会再有机会醒过来啊。如同悲剧演员一样的男声,拿腔拿调地宣告着自己的结论。
都别吵了,从琉克蕾西亚的身上提取的魔力已经耗散干净了,我们得再找一个触媒啊。语气沉稳的年长女性焦虑地寻求突破口。
——我们要死了吗?我们还会再次苏醒吗?我们曾经成功铭刻了我们的名字吗?
为什么与神代告别了的、庸庸碌碌的平凡人类可以活下去,而依旧信奉神秘的我们就得死——
所有的声音逐渐汇为嘈杂可怕的奏鸣,像指甲的粗粝摩擦一样,冲撞着被生拉硬拽住、无法从产道离开的人造人的耳膜。
“必须尽快离开”的主观的心情,和客观的被死者们强硬地邀请/要求留下的环境,让杜尔IV身不由己地、以如同另一维度上的第三者一般的视角,观测着自己几乎要被撕裂、离解的身躯和精神。
或许在此,精神本就融合了身体——
毕竟作为人造人,抛却精神,你本就只有一具似是而非的,假冒着人类的躯壳——某个有着年轻的听感、用词却古朴沉重的声音在这样讥嘲。
……啊,的确是这样的道理呢。她有着冷冷的感想。
放松了警惕,下意识地倾向于认同这个理念的瞬间,却能感知到漆黑的、如同泥淖一般的庞大魔力,正在汹涌而来。就像涨潮时分的海水一样,排列成了围墙一般高大的阵仗,继而在接近她时,又化为一只一只柔绵的手,根根漆黑无光的纤细手指如同触须一样将她拉住,凑近她的耳畔眼帘,低声地蛊惑。
跟我们走吧——因为这是已经将要被宣判裁定的世界。
与我们一同——将那些习惯性地认同你短暂寿限这一错误的麻木者清除。
认同、否定、屠戮、拯救、破坏、创造——如同莫比乌斯环一般的细带,扭动着尝试支使她做出殊途同归的选择。
不知为何产生了非常想要抗拒的冲动。——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着的家伙,除了面部光洁没有胡须,完全就是一个等比例缩小的戈尔德鲁夫。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没有亲历过世界的成长变转的人,不是毫无挂念和关爱之物的人。
啊,开什么玩笑。意兴阑珊的女声继续恣肆地否定着。
你真实地敬爱着你的主人吗?你比起自己的生死更加在意他的吗?他是比你更加有价值的存在吗?你确定这一点吗?热情的男孩、装腔作势的悲观男性和年长的女性似乎都觉得不可置信,连续发问。
于是意识于此清晰——
——这是你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啊、属于死去世界的阴影。杜尔IV终于骄傲地宣告。
——非也,那个声音继续蛊惑着。
作为已经被结束之日步步迫近的将死之身,你不渴盼着推迟行刑/新的开始吗?
你不盼望着将已经用经验盈满了这个容器的、就此结束会十分可惜的时间,从瞬间变作永恒吗?
不可否认呢,那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杜尔IV的手,紧紧地捏住了手心中那枚金色棋子。
“但是……不好意思了啊,已死的记忆们。”
她低声笑了一声,平静地感知着自己的远离。漫长的分娩并未结束,但她先行一步,因清醒而退却逃离。
“你们说的皆属事实。所以呢,我才不能苟同。”
◇第四日,5:00◇
“……先生,戈尔德鲁夫先生?”
戈尔德鲁夫呆呆地眨了眨眼,慢慢地回过神来。虞相雅正蹲在他面前稍微动了动手指。
“啊呀,好像醒过来了。还是姑且测试一下是否真的回复神志了吧。这是几?”她灵巧地转了转手指。
“……三?”戈尔德鲁夫下意识地回答。
“这样呢?”相雅又勾动了一下拇指,将中间三根手指压下。
“六?”似乎视线清晰一些了。
蕾雅在旁边一同蹲下,将五指捏拢成一束。“那这个呢?”
“是你们这群意大利人听到我们的好点子时大惊小怪的手势,”相雅没好气地接过话头,随后低头一同去看正仰面躺在地上的戈尔德鲁夫。“做了噩梦?您可真是个内心强大的人,戈尔德鲁夫先生。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原地躺下立刻入眠,研究失眠症的现代医学工作者会恨不得把您‘封印指定’起来的。”
是啊,短暂时间内的第二次。戈尔德鲁夫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奈地瞪视着天花板。
出丑出大了——这是第一反应的想法。但对自己而言显然需要第二反应。
“杜尔IV,现在在哪里呢?”努力以不会再摔一个屁股蹲的姿势,狼狈地起了身,戈尔德鲁夫迫切地想要确证,方才的朦胧时分中窥见的些许碎片是否属实。
相雅和一旁的蕾雅互相对视着慢慢眨了眨眼,像是意味深长地交换了眼神,这才转向了他。
“看来需要从头让你确认一下,方才你‘断片’了什么事件呢,戈尔德鲁夫先生。”
蕾雅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脸颊一侧垂下的些许银发,犹豫地咬了咬嘴唇。相雅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肘,摇头道:“没关系,我来说明吧。”
她转身向着地下室的方向走了两步,未听见跟上的脚步声,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略微不悦地转头看向戈尔德鲁夫:“我想你不是第一次下去了吧,戈尔德鲁夫先生?”
深吸了口气,戈尔德鲁夫认命地跟上。
“重新让您了解一下是什么情形吧。从幻境中离开后十分钟,蕾雅和Saber冒险下到了地下室来,随后——”她伸手一指某一处那已经干涸、只留下了铁锈一般的褐色痕迹。痕迹呈出飞溅泼洒的模样,但仍然依稀可见正中央的圆形法阵模样,以及显然是被交错的躯体压出的人形痕迹。
比起基督教的教堂,倒更像是什么崇拜撒旦的异端制造出的犯罪现场。
“——就见到了这样晦气的东西,以及您的随从,杜尔小姐。”相雅不带感情地陈述着,露出了一丝诡秘的表情,不错过任何细节地观察着戈尔德鲁夫的神色。
然而戈尔德鲁夫的神情,除了猜测之中的熟悉、明悟,却同样也有些出乎她意料的东西。那是某种心理建设落空之后的不解和疑惑神色。
“戈尔德鲁夫先生,这里少了什么东西,是这样吗?”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动摇,相雅迫近了一步,直切主题地发问。
像是提防着焦灼的情绪,Lancer现身于戈尔德鲁夫的背后,默不作声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戈尔德鲁夫先生,请把先前曾见到的东西,更加详细地、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吧。”轻轻的脚步声顺着楼梯的方向蔓延而下,蕾雅和仍然带着那根球棒不离身的Saber站在楼梯尽头处,举眸认真地看着戈尔德鲁夫。
相雅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相片,递到戈尔德鲁夫的面前。“虽说就算我这样的半吊子跑路魔术师,也知道‘圣杯战争’原本大约是怎么互相对抗的局面,但您也知道,这对眼下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好处。对还在昏迷的杜尔小姐亦然。”
照片上赫然是笑容灿烂的一名纤细少女,和与她面容相仿、神情严肃的一名中年男性的合影。两人身着的形制类似的僧衣将身份表明得清清楚楚,身后还站着名身着红衣、看起来有些别扭的青年。
具体说来的话,是“这身貌似神圣的红衣怎么会穿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的不和谐感。
简单的一张合影,却让目睹照片的戈尔德鲁夫的瞳孔猝然收缩。
“戈尔德鲁夫先生,”相雅平淡的语气还在继续着,“这是方才雅各君在属于这教堂主人的寝室内搜到的相片。我想,这就是您曾经提过的那对已经遇害的监督者父女吧。但是,”相雅意味深长地上挑着眸子,望向上方的某处,“片刻前,我们终于得以前来确认这件事。”
“至于您现在所看到的……犯罪现场一样的地方,”她歪了歪头,“方才我们就是在这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杜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