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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拿去吧。』
拿走我的激情、我的理性、我于造物时分被偶然埋入的一片魂灵——
躯体亦可如不曾被赋予智慧之物般拦腰折断,如雪花般于静默中消隐。
只要能得以取悦杯中之物——
『若我听见声音,我就开门,要他们进到我这里来,我与他们、他们与我一同坐席。』
记忆的门扉再度合上、将他人拒之门外之前的片刻,落入杜尔IV眼底的,并非在祷告的圣坛前聚集成一圈、身着托加和斯托拉的男男女女,而是坐于中央的小小婴孩。
那显然是个刚出襁褓不久的稚儿。本应连记事的理性都淡薄,因而也无从断定感情。然而——
被几缕柔软的银发稍微遮住的碧绿眼眸,正带着不应属于婴孩的过于厚重的感情凝视着远处的她。
那是等量地盛装着无关杜尔IV的过量的爱与恨,因此将要满溢而出的感情。
◇第四日,3:00PM◇
短暂的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尽管确实有着世界颠倒翻转过来的错觉,脚底重新抓稳了坚实的地面时,异样感便随之消失。
“……?这次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露出了像是被凭空冒出的鬼魂惊吓到了一样的表情,蕾雅连续地眨着眼睛,拼命摆手。
“Saber,我们好像有大麻烦了……”
顺着她微颤的指尖的方向看过去,连Saber都露出了一丝狼狈的神色。
原先如同树木枝梢和藤蔓一般虬结缠绕的一束束神经——她想起了虞相雅提及的名字,“困敦”。名为困敦的这种生物已经再度易形蜕变。像是脱离了缠绕在外的束缚,本就柔软的枝杈以近似于液体的姿态潺潺流动起来。
——然而,它们本或是攀援在建筑之上、或是趴伏于地,如此这般,只有让眼前的图景变得更为诡异。
“仔细看。它们不只是在流动,分明是在向着天空中的空洞聚拢过去。”
站立在离Saber与蕾雅不远处的一处断裂的建筑顶上,Rider掸了掸雅各的外套,带着点挑剔的神情将灰尘扫去,这才攀着他的肩低语着。
雅各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一语毕,雅各的手指无声地触上通话键。
“相雅小姐,那道信标一样的光束是Caster的宝具吧。”
——的确,光亮已经逐渐增幅到了足以在远处都观测到的强度。
相雅垂下手,已经只余下一划的令咒孤零零地缩到了裙幅之下。
“那是Caster的宝具‘寻山志·本草经集注’的作用。”
困敦正在逐渐消融、化去。即使是相隔了些距离的蕾雅,都足以观测到周围原先逐渐逼近的一团团肢体,如今化成了胶冻模样的一滩,黏腻地缓缓流动着。
然而流淌的方向却是向上而去,几乎像是在刻意地违背着现实的物理法则一样。或许他们在这短暂的片刻里是少数仍然维持着清醒的凡人——这样想着,相雅在衣领间摸索了片刻,望着高处迅速闪过的一角羽翼,这才再度开口。
“Caster的宝具,原本是‘治愈疾病’的能力。你们仅仅需要知道这么多。通过一点障眼法,他得以将‘变为困敦’作为一种疾病来驱离。”
隔着通讯线路,她听见雅各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带了点似乎并非针对她的嘲弄的意味。
“能让大半个城市的人们各自的一缕意识被驱离,这样程度的仪式——首先要对你当机立断使用了令咒这一点表达敬意,相雅小姐。”
她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丝毫不在意脚底开裂的建筑基石正在摇摇欲坠,雅各趋前几步,去看正在争先恐后地涌向高空中的一处空洞的困敦潮。
——那位置,本是魔眼盘踞之处。
“原本我们或许晚到了一步吧。我不了解‘困敦’的生命构造,但既然它们仍具有生命,它们就应当也具有生存本能。所以,必定会嗅着能使它们复苏的气息源头而去。”
一边说着,他低头向下方看去。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意图,Rider已经跟随着他上前来了。
似乎是担心常人往往在登高望远时双腿打晃的由头、致使失足摔落,Rider用手臂在他身前挡了一挡,笑着看他。
“还好你不恐高。”
“在东京的住所时我常常在这样的高度向下看。实话说,也并无什么心境上的不同。”
他凝视着远处开始在行进中蚕食夹道的东倒西歪的昏迷行人的流体。免提模式的手机中很快传来了类似呻吟的语声,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啊?”
蕾雅捂住嘴。胃酸冲上喉头的感觉——她用力屏住呼吸,等到干呕的冲动止住了些,才大口呼吸起来。
“Saber!我们难道就不能——”
“蚕食”的形容并不准确。用“消化”、“腐蚀”的说法或许更为准确——失去了形态束缚的困敦,如一团液体包裹住躺倒在地的人类躯体,效果立竿见影。
衣物先是慢慢被浸透,色彩继而越来越深。细小的洞眼渐渐遍布了织物之上,露出底下脆弱的肌肤。紧接着便是足以令任何常人情绪崩溃的景象——
薄薄的皮肤渐趋透明,透露出其下淡黄的脂肪。细小的一束束透明的纤维贪婪地钻入成行成列的细胞间隙,向下渗透。很快,这原先应当保护着躯体的最后一层组织便被烧得焦枯剥落,露出其下鲜红的肌腱。
——黑色的漩涡正在聚集起来。被腐蚀得满目疮痍的躯体,并未流出鲜血,而是与流动着的“困敦”一同化作了一股股黑水,跳动着跃入地面。蛛网般错综交杂的细线在地面下迅速蔓延开,齐齐向着空中那处空洞在地面遗下的巨大投影蔓延而去。
Saber心下一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拉住摇摇欲坠的蕾雅。
“呜……!”
如同承受着什么完全无法忍耐的痛苦,从精神蔓延到躯体,蕾雅咬着牙,双手用力推压着额头,手指已经覆上了双眼,指甲用尽全力地欲要戳刺下去——察觉到这一点,Saber慌得浑身发抖,飞身过去,将她的双手牢牢抓住。
“小蕾雅!清醒过来!”
“又是……这样!”
指甲划过Saber的手背,痉挛着牢牢嵌入了肌肤,带着肌肤滚烫的温度。Saber死死握紧着那只比起自己小了足足一圈的手,让蕾雅几乎无法动弹。
“武藏,我再也……”蕾雅咬着牙,战栗着撇过头去,抵死不愿看那仍在震荡着的黑色漩涡。
“我再也不想见到这样的场景了。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想要忘记这一切了……!”
“就在我的周围,至少有上百只困敦正在进行一样的行动。”孤零零地落在地上的手机仍在传出声响,相雅的语气空洞洞的。“Caster的宝具,短时间里或许不能施放第二次。”
“……老夫和御主的周围也是一样。”
而从Archer处传来的,唯有信号干扰的沙沙声。
——毫无办法,除非?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吧……!只要使用令咒来全力释放武藏的宝具,一定能——”
颤抖着嗓子,极力忍耐着要将精神完全淹没的冲击,用几乎已经是哭腔一般的激烈语气,蕾雅用力将手握成了拳,把手背笔直地对准了Saber。
——数量、距离、规模。
Saber的手悬停在剑鞘上。短短的瞬间,主观上久得像是跨过了发生于江户的那场死斗的时间。
原本应当是能够轻易战胜的敌人。但无论是数量还是已经被辨明的实质,都已经超出了可以毫无迟疑地挥出剑、于明镜止水般的一线罅隙间,突破『』之界限的能力。
只消想象一下。刀尖在眼前闪烁出辉光,想象着将数以千计万计的“困敦”格杀的图景,那漆黑的漩涡中心的躯体,便会不断被画上毫无生命气息的蕾雅的面孔。
“看来你们明白了啊。”
丝毫不带着恶意的语气,令人反感的语声却毫无征兆地响起。清晰得像是直接在意识中产生的对话,尽管声音的主人——那身着了红衣的青年,远远地站立在高空中的空洞之上,以称得上慈爱的姿势怀抱着襁褓。
“本就是毫无分别的生命,却会像今人这样,被放在天平上称量出不同的质量。”
“这是何其傲慢的举止呢。或者,用更为直接的方式来陈述——”
“倘若你们认为你们和这个时代的每一个生命,能拥有重于这全然不同的新生灵智的质量,便不妨上前来,补全证明的过程?”
一语毕,被托举着的襁褓织物流泻而下,与那一跃而下的青年一同消失于下落的轨迹中。
以不带感情的平静眼神注目了从襁褓中显露出的“婴儿”片刻。无法判明是物质、生命、还是仅仅是一团虚影,然而——
“有办法。”雅各转过头,淡淡道。
伸手略略丈量了距离,雅各淡漠地再度瞟了一眼天空,直直看住了Rider。沉默了片刻,他忽而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Rider,我曾告诉过你么?尽管从老头子那里学到的,尽数都是些和死尸打交道的本事,我最初也是最擅长的魔术,却真的不是死灵魔术。”
从Rider脸上观察到明显愣住的神情,他的嘴角扬得更高了些。
“也该让你瞧瞧我的真正本事了,法老陛下。虽然你似乎很不愿意称呼我为御主……你的御主,并不是个只会和龙牙兵打回合制战斗的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