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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19:30◇
街道有点稀稀落落。但很可能只是假象。并非“这不是酒鬼云集的时间”这样的原因,很可能恰恰相反。酒吧里已经人头攒动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拖着步子,蕾雅非常不情愿地扯着Saber的衣角,尾随在她的身后。哪怕变成雅各那种失血昏迷的样子也好,总之要是有什么能够阻止一下Saber的酒瘾的借口就好了——甚至萌生了这样的荒唐的念头。
然而脑海中又迅速浮起了那大叔颓唐地坐在窗前的身影。想到此节,她吓得赶紧让自己停下不着边际的想法。
令人又倍感庆幸又感遗憾的事实是,自己和Saber都完好无损……身不由己地,在被Rider载了一程飞速离开了满目疮痍的市中心地带后,还没来得及在戈尔德鲁夫的避难屋多歇息片刻,她便被莫名亢奋的Saber连拉带拽地牵进了因为球赛而充满节日气氛的酒吧里。
——至于仅仅在十公里外的,几个行政区外的地界,刚刚发生过的恐怖泄漏事件,被这群欢快到没心没肺的酒疯子们主动地忽略了。
“不要喝得醉醺醺的啦。实话说,我非常讨厌无论白天黑夜都在街头游荡的无所事事的醉鬼。”
用作为普通人类——尤其是娇小的女孩子而言——算得上非常强力的双手拉住了面对面坐在卡座中的Saber,蕾雅好言劝诫着她。
“没关系,你的武藏亲可是英灵。而且是得到了Saber阶位的英灵!就算是酒量,也一定是第一等的。有机会一定要和那个埃及女人比试一下。”
完全没有道理的发言。一边这么说,随着豪迈举杯的动作,倒在宽大又厚实的玻璃杯里的色彩深浓的精酿就少了一半。
“……Saber你有在过去其他的御主面前,也毫无忌惮地展露过这副举止吗?”
默默估量着Saber酒量上限的蕾雅,一开口却问出了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问题。这像是痉挛一样无法克制的念头,似乎是一直以来的自我节制鉴于不明的原因正在消失。
“好像是有过的。我甚至好像还劝诱过她一起……结果被‘我还没有成年’这样的理由推三阻四地打发了。”
“嘻,说不定只是不想和Saber你这样的酒鬼坐一桌而已哦。”
“Nono,这是个在这类问题上可以称得上惯犯的朋友。据说对许多更强硬不好说话的英灵,她也会用一样的说辞搪塞过去……!”
这么说来还是同道中人,蕾雅捧着汽水瓶,一双本就分明的杏眼显得更大了。“她和我一样乖乖地喝了无酒精饮料?”
“据说用现代的网络用语——好像叫做‘坐在小孩那桌’。”
蕾雅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可不是小孩子。别被我的外貌骗了啊。”
好像在下意识地不停反驳Saber——察觉到这一点,蕾雅又被自己吓了一跳。短短几分钟里的第二次。
原因是相仿的,因为感觉到了“要不被注意地似是若非地生活下去”的本能,正在被逐渐溶解的瞬间。
——话说回来,这样的本能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也是不太确切的记忆。
“小蕾雅……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呢?我是说,在遇到我以前的时间里。”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嘛。开店打烊,接电话接收线上订单,加热冷藏库里永远会补充满的鸡翅和披萨,等着从近到远、从电话订购到手机订购都有的外卖员来取件。”
是从记忆还清晰的起点,一直到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都没有太大变化的日常。
说不上来喜欢还是讨厌。很长的时间里,她其实并无太多明确的喜恶情绪。
“那,换个说法,兴趣爱好呢?业余生活呢?”
——那种东西倒还是有的。会学着年龄相仿的青少年那样,一集不落地追着电视动画、网播剧、连载小说的更新。也因此模仿着主角们的语气那样学着说了异国的语言——虽然总是边学边忘,像虞相雅给自己展示的习题册里,那些边出水边进水的游泳池问题一样荒唐。
会下载时下最有话题度的游戏。还有,还有。虽然最初有点笨手笨脚,但也会学着时尚博主那样梳妆打扮,甚至模仿着声控助眠的手法去拍上些影片。
总之是无论摄取知识,还是吃喝玩乐的杂事,她都努力做过尝试了。尽管随波逐流地放任混混沌沌的记忆一边诞生一边消失,却也不能简单地总结成“从来没有过那样的东西”啊。
“有的啊……我也是有这种东西的啊。”她低声地嘀咕着。
“Saber你真的是……太狡诈了。拉着我来到我平时从来不进入的场所,然后就开始了这种拷问式的环节。”
其实原因很明显了。即使是以法纪混乱著称的意大利,也不会对一个有着孩童一样体格的娇弱女孩随意出入酒吧视而不见。
——Saber就是为了确证这样的事实才携她同来,然后理所当然地遇到了盘问者。然而,证件上所写的信息,却指明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实。
2004年的生日——见到过她的模样,十个人里会有十个人不相信证件上的信息吧?苦笑又渗透到了嘴角。
“并不是伪造的证件,是吗?”
“没有任何的意义嘛。实话说,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一点。我可压根不记得什么2004年的事情,甚至再近一些的事也都模模糊糊的。我总是在忘事,Saber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蕾雅歪了歪头,轻轻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出生应该是唯一不能由自己决定是否发生、为何发生的举动吧。因此充满了偶发性和不稳定性,连目的都非常暧昧。名为“蕾雅·克莱斯”的存在就始终因这种无法确定的方向性,而甚至对生存本身感到尴尬,甚至危险。
因此在某个朦朦胧胧的时刻,就决定了要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地生活下去。不持有任何远大理想地,不抱有殷切的心愿地,以最普通的模样生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至少保持连贯的生命。不然还能够期待什么呢?
——或者说,她眼下又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没有注意到的间隙里,一夸脱的精酿已经被Saber豪爽地喝完了。忍着钱包大破的肉痛,蕾雅悄无声息地已经又替Saber续满了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浇着酱汁的炸鸡也已经送上了桌,她向篮子伸出手去。
Saber的脸色略带了一丝绯红的颜色。应该并不是醉酒的缘故。背后的人群因为球赛的进程而越发喧哗——他们至今对插播进来的事故新闻毫无兴趣,嘈杂的环境音似乎变成了面纱一样的掩护。她也因此更加顺畅地开口了。
“我是因为‘二天一流’而被圣杯刻下了名字的。似乎在很多世界的记录里,都留下了‘我’作为剑豪的名字,尽管大多时候是一位男武藏。”
“听起来是非常令人羡慕的旅途……”
“尽管如此,你知道我为何还有‘无法满足’的感受吗?”
“诶——?”蕾雅只能发出无法理解的单音节。
“只有尚存心愿的人会与圣杯互相响应。就像你一定也有什么愿望一样。我的话呢——嗯,一定是还有什么命中注定要斩落的东西吧。”
Saber以前所未有的明快语气陈述着。但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是一贯的开朗终于濒临皴裂的缘故。
“我说过的吧,关于过去的那个,‘武藏亲完全败北’的故事。那一次,我输给了一个太过极致、太过纯粹的家伙。但是,在那样的家伙面前等待的……在斩遍敌手之后的……是什么都不剩下的虚无啊。”
她看起来已经在醉酒的边缘了。蕾雅伸出手去,打算止住Saber继续一杯接一杯灌醉自己的举动,却被Saber先按住了。动弹不得。
“所以说被你召唤,也是我比那个傻徒弟更幸运的地方,小蕾雅。”
——原来如此,从这坦率的表情看来,Saber实则是在佯作醉酒啊。蕾雅暗暗猜想。
“就算是吐露心声,也不用特地安慰人啦,Saber。”
但是Saber瞅着她的神情,此刻看起来却是全然不同于嬉闹神态的严肃。她因此甚至感到没来由的瑟缩。
“小蕾雅,你是否真正需要圣杯、武藏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或者人呢?”
问题问得没头没脑,蕾雅只是呆望着Saber,于是等到了进一步的解释。“我是说,如果一起最终抵达了能够许愿的那个结果,你会想许什么愿望?”
“哎呀,这我倒是很早就想好了。和Saber一起去旅行,许愿留下那种绝对不会被我忘记的回忆吧。”
“仅仅是这样?”
“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毕竟好像一直就是Saber在费劲战斗,我蒙你的爱护才能够生还……呃,很多人甚至会把这种辛苦的工作称为拖航母。”
结果,本来以为应该会让Saber立刻应答“这样吗”、甚至是“那就再好不过了”的简单愿望,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
Saber的眼神虚浮地凝于空中的一点,像是没有着落一样,又像是因为一杯接一杯的酒精作用之下,终于让精神变得疲惫起来。虽然原本应该不会对英灵有所作用才对。
“……不是这样的啊。让人伤脑筋。”
“你是英灵Saber,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左顾右盼着,蕾雅只能开始用些不着调的话语打岔。
但是Saber已经向前探着身子,趴在了桌面上,眨眼看着她了。她也只能放软了表情去对视。
“我就是来帮你实现愿望的。这就是英灵的功能。但是……在此之外,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蕾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拨弄Saber·宫本武藏那浅色的头发。见她毫不排斥,动作就又大胆了一些。
“我所知道的,自始至终都是‘怎样挥动我的剑来达成目的’。这种目的不容置疑,也一定会在削落了一切干扰之后被实现。但如果这个过程让你感到无法忍受……就像那些神经的主人陷入沉睡、那个被格杀的白色婴儿那样,如果你因此惧怕了我,我也会不知所措。”
“想一想从今往后这样的事件还会发生多少次——。我武藏亲也会犯傻啊。就好像能够忘记这些事在本质上有多么残酷一样。可是,我的御主,小蕾雅,你还记得这一切。”
蕾雅悄悄地侧过头看了一眼啤酒壶。一升半的容量,将将两壶,第二壶还剩了三分之一。杯中也还有余。
——一言以蔽之,远远没到她所理解的能够将Saber灌醉的量。
所以,Saber的确是在装作醉意上涌的模样。是不借此就无法坦率地说出有些扭捏的话语吗?但她也因此接过了话头。
“那是因为Saber是英灵,所以就必须像一个英灵那样举止吧。如果没有成为英灵的话,Saber,你会在哪里呢?”
学着Saber平时的动作,蕾雅小心地抚摸着Saber柔软顺滑的头发,柔声发问。
“我来自已经一去不回的世界。所以,没有‘会在哪里’的说法。就像我曾经目睹过的另一段故事一样……会直接像被风吹过的尘沙那样消失吧,变作没有人记得的虚无。”
蕾雅点了点头。
“所以,只有这样的可能性。你从那里死里逃生,用两柄剑支撑着,一路走到这里。”
“武藏……”难得地称呼她的名字,蕾雅将下巴支在手背上,变成了隔着许多的玻璃杯、隔着琥珀色的液体,与武藏面对面地趴在桌面两端、彼此隐隐约约地能看清对方的姿势。
“……我怎么可以像事不关己的、伪善的人那样来怪罪你啊。”
伸出手去,像周围的熟练的酒客对待酒杯那样摇晃着汽水瓶,蕾雅微仰起头。
“虽然像以往很多次那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断片残缺了的记忆,但我大致能猜到,如果不是因为武藏,我应该会在更早的时候就‘结束’了吧。不是结束圣杯战争,而是彻底的终结。我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你的立场。你做任何事,和我来做,是没有区别的。”
“所以,武藏。还不如让我问问你……”
“相雅小姐和法老大人也好、你也好、还是大叔他们也好,方才都说着‘这可能不是一个正确运行着的圣杯’这样的话。我不太懂,但我猜,首先它大概不能实现什么愿望吧……不能迫切地期待它有这样的功能了。”
“但如果不考虑这一点,武藏,你想许下怎样的愿望呢?”
大部分时候给人留下明快开朗印象的,艳丽的天元之花,露出了有点自嘲意味的笑容。
“如果是以往的话,可能是有些不同的。但是,这一次,我——”
“想要尝试一下扮演那种为了正确的方向而挥动剑的角色呢。就是那个……”
蕾雅扬起眉毛。“唔,那种热血漫画里的正义伙伴式的角色?”
“这个词用来形容我有些过于夸张啦。只是受了被人照顾的恩惠,也比以往更加无忧无虑地、随心所欲地挥动过刀了,因此想给你留下什么别人绝对无法企及的、能让你会感叹‘只有武藏亲才能做到’的奇迹啊。”
“明白了,那就说是‘蕾雅·克莱斯一个人的正义伙伴’吧。”
蕾雅毫无顾忌地咯咯笑着。
“差不多就是那样的意思啦。虽然听起来可能真的是非常自大的愿望。”
“可是这个的话,现在就是已经实现的事情了吧?”像是为了确认自己说的话语一样,蕾雅一边点头一边拍了拍手。
Saber的两颊霎时飞起两片红晕。“没有的事,你也得多少给我再留一些余地。”光是这种程度还远远没足够呢。
像是受不了这种气氛一样,Saber快速地起了身,说声“去趟洗手间”就甩下仍在咯咯笑着的蕾雅跑开了。
噙着一丝微笑,蕾雅望着迅速拐过走道远去的Saber的身影,摇了摇头,伸手去拿过Saber的酒杯,贴上唇慢慢饮完了剩下的啤酒。
好难喝——脸颊随即涨红了,她闷闷地咳嗽起来。
“好苦……为什么武藏会喜欢这样的饮料。”
想到这酒吧的某个唯有当地人才了解的小小轶闻,她又露出了调皮的、恶作剧式的笑容。
“……希望武藏会喜欢那种气氛!”
◇◇
结果如同真的醉酒了一样,昏昏沉沉地进了洗手间。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微妙的气氛,直到站立在立式的池子前发愣的片刻——
“哈利路亚”的颂歌从强劲的喇叭中轰响起来,伴随着刻意伴奏的水流声,在极小密闭空间内震出了空袭一样的气势。
分明用于舞台的射灯“啪”地亮起,从头顶向下照彻,将呆住了的Saber的身影照射得如同巨星一般夺目。
“这是哪家糟心的老板设计的男厕?”她气恼地大喊起来,与此同时夺路而逃。
……等到终于在正确性别的盥洗室中盯着镜子时,她却冷静了下来。
还是有最后没厚脸皮说出的话语,像是确认了自己心底界限的位置一样。
比如自己实际上是非常缺乏正义感和羞耻心的人。小到可以用供奉给佛祖的饭食填饱肚子,大到将约定了剑道对决的岛屿化作堡垒、随即连人带岛一同扬上天的丰功伟绩。
……如是不一而足,都是她希望纯稚的御主永远不要得知的真相。
“让小蕾雅对武藏亲再保留一点点美好印象吧?”她对着镜子里的娇艳的女子发问。然而无人应答。
“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