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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尤斯塔基奥区地下◇
“这就是‘它’苏醒的模样?”
Assassin的裙摆飘然拂过地面,在阿基米德背后几步的位置驻足,她抬眼看向头顶上方空荡荡的穹顶。球形的、比起周遭显著更加黑暗的一处影子,正如片刻前在天际一角的墟眼那样,幽幽地吸收着光芒。
“先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实验而已。”
“可是它看起来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在性质上而言,它也还只是一个‘婴儿’而已吧?”
“你会看到的。”伸手握住祈祷桌上端正地放在两座烛台之间的十字架,阿基米德仔细地打量着,“我们的那些东方朋友们怎么样?他们对你百依百顺,还是畏惧厌恶?”
——十字架上描着的金粉剥落了大半,从痕迹来看,大约过去的主人曾日以继夜地握着它祈祷吧。
祈祷也算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案吧。他转动着那柄十字架,眯着眼思索着。对于陷入死局的问题,既然付出无论多少代价都无法解决,还不如静等更形而上的力量降下裁断。合理且契合他对绝大多数智慧有限的生命个体的理解——他将十字架置回桌面。
“你应该能想象他们的模样。陶陶然沉醉于许愿机的可能性,却又对脱出家族掌控的那个女孩感到万分不安。”Assassin的神情难掩厌恶,“不断地用各种方式,或是直接或是旁敲侧击地质问,我们为何许多次放过那女孩,没有借机将她铲除。”
人们往往会借以关爱、呵护的名义对后继者抱以不切实际的期待,这大约是从纪元开始前的时代就难以摒弃的恶习。他了然于胸,转头去看Assassin,“你对于这种情形应当很熟悉了吧,Assassin?英格兰的王庭过去难道不是同样愚不可及吗?”
“当然,就和为你塑成这副躯体的科尔内利乌斯们一样,不是吗?”Assassin以厌倦的语气相对,重新戴上面具。“这具新的身体使用起来如何?你看起来与先前鸠占鹊巢的那个冒名顶替者差别并不很大。”
她自顾自地消失了。阿基米德依旧驻留在祈祷桌前,沉吟不语。
——当然不会有太大差别。曾经占据躯体的,不过是已经逐渐丧失知性的亡魂,在借以躯体仍然载有的信息,来模仿原主的举止而已。
换句话说,他们在模仿着“重获新生的阿基米德”的举动。而早已沉眠于虚无之中的“科尔内利乌斯”的意识,只不过是其中编织的些微杂质。
他观测一切,随即又现身掌控一切,而为他献上这具身躯的科尔内利乌斯一族,身归不存在的乌有之乡。
——而他将很期待冠以“虞”的姓氏的另一族,有着相似的贪婪的一族,在其后献上的演出。无论是走上相同的道路,还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种可能,他都将欣然观赏。
◇A.D.2004,梵蒂冈◇
VeniCreatorSpiritus,(恳请造物圣灵,)
Mentestuorumvisita,(降临我们身边)
Implesupernagratia,(以你圣宠神恩,)
Quaetucreastipectora.(充满你所造者之心。)
十指交叉,摆出虔诚的姿势——即使学得并不那么像,也至少不会在一干善男信女之中显得特立独行。
男人低垂的视线拉长了焦距,一直落到正依次点亮一盏盏烛火的红衣主教的手上。
强化过的视觉,轻易地赋予了他看清细节的能力:无论是布满皱褶的皮肤,斑驳的色素沉淀,还是已经脆弱剥落的指甲,都在视觉中一览无余。
对于男人而言这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因为“视觉”本是在他过往的生活中绕开了观测、直接到达信息本质的过程;即使已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仍然不敢断言自己已经对此适应。
其实,如果再伸长一些这意识的触角,他甚至可以看清皮肤以下的,衰老而逐渐失去弹性的血管、其中缓慢流动着的液体、甚至是液体中的每一种组分。但他已经可以意识到这种进一步观测的不必要性——至少在今日是不必要的。
旋律仍然带着语义模糊的歌声一同回响,他想起今日是被赋予了特别意义的日子。圣诞节——哪一位圣者?如何诞生?节典又有何意义?
须知每一个名词,都因漫长时间中的传承变化,而带给他远超寥寥几个字本义的疑问。学习、解明、领会——这也是他,由撒·科尔内利乌斯不断踏足陌生地点的意义。诞生于一个在理论一道上行进过远、而在体验一道上却乏善可陈的家族,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科尔内利乌斯,你们似乎走了不能回头的一步啊。”
这是相处有些时日了的那名英灵曾经对他指出的,被冠上了科尔内利乌斯姓氏的每一人都了解、却无法宣之于口的事实。
“你们的姓氏当然很尊贵——至少在你们当权的年代,曾经是这样的。现在的人类或许也还没有完全忘记你们这个姓氏的源流。那么,你们是想要回到你们当权的时代吗?假如是这样,抛弃肉体、化为仅有精神意识存在的生命,即使会因此得到更长的寿命,难道不会有任何不便吗?”
“——你们,甚至不能行走在常世之中吧?”
诚然如此。在由撒·科尔内利乌斯得到一个暂时的肉身之前,他们已然定居于被后人命名为“万神殿”的建筑之中很久。
或许这样的陈述也是错误的。事实上,他们并非真正居住在那里——万神殿中每个日夜都经久不息的旅客人流足以证明这一点。人类所无法企及的、并非常世之中的无形的居屋,才是他们的栖身之所。
换句话说,就是世界的罅隙那样的地方。若非阿基米德这般特殊的身份——“英灵”,原本,这是真实存在的躯体极难进入的界域。
难以进入也同等地意味着难以离开。他因此十分珍惜得以行走世间、观赏物景的机会。然而……
“科尔内利乌斯,你觉得怎么样?”
穿着宽敞到甚至有些松弛的外衣的阿基米德,悄然落座在他的身边。
“十分……令人失望。”
他以平直的语气回答着英灵。
“这是第二个千年之后的第四年。但人们仍然冀望于礼拜和祈祷,仍然囿于战乱,仍然痴迷于凡常的喜乐和虚无的寿数。这都足以证明,这与公元前的时代毫无区别。”
“……换句话说,我们是在精神性上无法完成进化的动物。”
“所以,你才应允了成为御主吗?”阿基米德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这不像你的风格,科尔内利乌斯。”
“他们有他们的计划,我有我的。”他简单地回应,并未透露更多。
“即使这个计划需要更多的时间?连自己的血脉都被消耗也在考虑之中吗?”
Sermoneditansguttura.(用你无比的光照我们。)
Accendelumensensibus(驱散我们的黑暗,)……
主教的礼拜仍然在继续,由撒·科尔内利乌斯没有说话,很有兴趣似地盯着那主教身旁的正在一同弯腰点亮盏盏烛火的身影,像是要用那并不属于生者维度的视野,将他的前世今生都看个确切。
阿基米德也跟着看了过去。“约拿·洛佩,才二十岁许就已经升任司铎,据信十四岁就进入神学院学习。余在进入一些常人无法进入的区域打探时听见关于他很快将会升为主教的流言——这很可能不仅仅是流言。那么,你对他的哪一部分有兴趣?”
“这只会是流言了,Ruler。他刚刚与一名女子互许终身。”
阿基米德的眉毛一侧剧烈地抖动起来。很快,这动作幅度变得更大,继而蔓延到了整张面孔。——这一刻他看着并不很像一个公元纪元前的贤者,倒很像一副宫廷小丑式的充满嘲弄的面容,由撒·科尔内利乌斯无端地这样想到。
“当真么?”Ruler·阿基米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擦了擦眼角,才勉强说完了一整句话,“那么,余某种角度上倒是理解了你对这样的行走和旅行的渴求,科尔内利乌斯。”
“当然。要理解他们的举止,实在是很困难的事。也许多少年的旅行都不足够。”由撒微微一笑,似乎是很不习惯这个表情,嘴角僵硬地牵扯着,“但倘若圣杯战争能顺利进行,或许他就会是监督者。想象一下吧,阿基米德——”
“倘若我说,在遥远的时间之后,他背弃监督者的公义,反倒以御主的身份参战、甚至妄图攫取圣杯,那不会是很有意思的注脚吗?不妨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他是魔眼能力者,尽管他似乎并未有所自觉。”
阿基米德歪了歪头,“或许余可以尝试将他诱导至这种可能。但,余看不出这与你的大事有何关联。”
“我是想说,”由撒又僵硬地动了动嘴角——像刚刚被赋予生命的人偶那般,他艰难地驱动着还不适应的躯体。
“我们。人类。我们是不处在华美的谎言中就无法存活的生物。这种谎言包括了虚荣的社会性和都市、繁衍的欲望、对血脉的渴求、乃至对世界本源的认知。如果连我,打算修正这一切的人自己,都无法抛却这种空想,即使真正在最后开启了足以抵达根源的大杯,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阿基米德,我要从计划的最初,就放弃对这一切的渴求,再不对这些欲望的诱惑假以辞色。就从将我的女儿琉克蕾西亚,奉作最初也是最后的羔羊开始吧。”
◇第五日,0:00◇
长尾雀的记忆很模糊;它那不大的脑中除了捕获虫豸的本能外,间杂着在过于密集的都市区域中生存的智慧,实在很难再装下更多的知识。而在本就喧闹的酒吧街外,眼下光是捕捉到信息都要耗尽它的全部知性。
因此,它只是歪着头,凭着被设定的功能,一字一句地翻录下面前正蹲下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女孩,轻声细语说出的全部言辞。
“……唉。就算是习惯于使用东亚特有的材料作为使魔,缺乏常识也要有个限度,我的血亲们呀。”
这远出于鸟类理解能力的话语,以与电讯号类同的方式被忠实地记录、传输着。女孩的手柔和地拂过长尾雀的头顶,喉舌的颤动仍在继续。
“这种只在亚洲分布的、色彩又过于艳丽的动物,即使是远远地在树顶跳跃,都很能激起警惕了。将这样的使魔放归天空……你们是不是当真以为,他人也都与你们一般麻木迟钝,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自觉呢?”
——远远的那一头,正隔空接收着使魔传递来的视野听觉的魔术师,手背上的青筋骤然迸起。
像是犹嫌自己的反响还不够具有侮辱性,相雅微翘嘴角,回头望了一眼抱着肩膀神情悠闲的Caster。微微矮下身,估计着角度,她让双眼对上了长尾雀那黑黝黝的、小而明亮的双眸,想象着那一边的看客如何暴跳如雷,相雅笑靥如花。
“‘困敦’的实验结果让你们很失望吧,爹爹、爷爷?要我说,比起妄想能搅起什么风浪,还不如老老实实承认,我们虞家和放在大学实验室门口的扫地机器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呢。”
摇了摇手指,长尾雀便如着魔般,细小的足打起转来,随后颤颤巍巍地振翅飞去。
“大小姐,你还欠在下一个解释。”跟上相雅略有些急促、却并不算慌乱的步子,Caster忍着笑,“先前你说的‘扫地机器人’,又是什么奇妙的比喻出典?”
“先前在打探罗马第一大学时不是见到过么?实验室门口趴着待机的设施,”像是被夜风吹得有些冷,相雅微微一缩脖子。感受到被Caster披上的毛绒织物的触感,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那种被设定了唯一用途、唯一目的的机器,绝对不会做设定功能以外的事务的铁块,你不觉得很像某些人么?”
“那么大小姐自己呢?”戒备着四周,Caster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故作轻松地笑言。
“我?真是不提也罢,那我就是连设定的功能都不能好好做到的废铜烂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