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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斜挂在天空西侧,刺眼的光芒渐渐收敛。
韩滔稳稳地骑在马上,身姿挺拔,铠甲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郁竺亦骑着马,微微落后他半个身子的距离。
身为陈州的团练使,韩滔本无需在意郁竺这样的小吏,然而实际上,他对郁竺却颇为客气。
一路上,韩滔多次询问青州区区几百兵马三番五次击退敌军之事,郁竺便将青州守城、设计捉拿贼人、识破梁山骗城诡计等一系列事情,说书似的娓娓道来。
韩滔听后,不禁啧啧称奇。
“郁押司果真是渭州人士?这般人才何不投身老种经略相公门下?”
这个渭州人士,还是她当初见到韦暄时随口编的,此时为了保证人设的一致性,只得对韩滔也这么说。
郁竺打了个哈哈:“老种经略相公世代镇守西北,麾下人才济济,岂会看得上我的这些雕虫小技。”
韩滔摆了摆持着马鞭的手:“诶,不必妄自菲薄,依我看,押司自是巾帼不让须眉。韦通判向来有贤名,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押司能为他效力,也是件幸事。”
他提到韦暄,又让郁竺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韩将军,恕我冒昧,只是郁竺心中疑惑,不知将军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押司但说无妨。”
“都统制让我随行,可这一天下来,既没唤我上前,也没派人来询问梁山贼寇的相关信息和细节,将军可知是何缘故?”
韩滔想起早前那校尉传来的话,脸色微微一僵,若照实说来定会让郁竺难堪,于是他很快调整了表情:“你不说我都忘了,许是还没发现梁山贼人的踪迹,暂时没有出兵的打算。”
接着,又遮掩似的哈哈笑了两声:“押司莫急,呼延将军命你随我出行,要是有需要,自然会喊你去的,现在没事不正好落个轻松自在。”
郁竺勉强陪笑,心中却“咯噔”一下,韩滔脸上那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她的眼睛,难道说发生了什么变故?
呼延灼对自己并不信任?还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过尔尔?
“将军,都统制有令,就地安营扎寨,略作修整,明日寅时再行军。”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郁竺从沉思中惊醒,韩滔应了一声“知道了”,勒住马头,开始指挥部下就地安营扎寨。
郁竺看向天边,最后一点太阳,如熔金般沉入地平线以下,天幕被染成了橘红色与紫色交织的色彩。
第一天就要过去了。想到这里,她忧心忡忡??青州到水泊梁山,极速行军三天就能到,再这样耽搁下去可就晚了……………
远处,火头军们熟练地搭起行军灶,灶上架着大锅。他们把大米、腌肉和干豆角一股脑儿地倒进锅里,混合均匀后开始蒸制。灶下的火苗舔着锅底,很快,空气中就飘出一股类似焖饭的香味,在营地中肆意弥漫。
其余士兵则手脚麻利地搭建军帐,一根根木杆被插入土里,厚实的帆布往上一搭,一个个尖尖的三角形小帐篷便迅速立了起来。韩滔的帐篷在一众营帐中显得颇为突出,材质是皮革的,四四方方,空间更大,几个士兵在里面忙碌着,给他布置
得整洁干净。
见自己的帐篷搭好,韩滔走过来看了两眼,却瞥见一边士兵给郁竺搭的小帐篷,略有不满,斥责道:“怎能如此怠慢押司!”
那些士兵见状,连忙重新搭了个四方形的帐篷。
就在搭帐篷的当口,饭蒸好了,火头军中一位机灵的士兵,拿着木勺在锅里搅了搅,精准地将最下层油脂丰富的部分挖了出来,分别盛在两个陶钵里,送给韩滔和郁竺二人。
郁竺知道这是别人看在韩滔面子上的关照,略一拱手和道了声谢,端起那陶钵,在帐篷后身寻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用饭。
“不可!不可!”
还未拿起筷子,远处就传来了带着哭嚎的喊声。
郁竺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地里,一个士兵将一老翁骑压在身下,老翁拼命挣扎着。另一个士兵站在一旁,扬起的手臂肌肉紧绷,眼看就要落下拳头。
“住手!”
那准备打人的士兵听到声音,扭头看去,认出是韩将军颇为敬重之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高高扬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马三等人听到郁竺的喊声,纷纷放下碗筷,快步赶来,只见郁竺指着那两个士兵道:“还不快去将人拉下来!”
他们循着郁竺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明了??都是贫苦百姓出身,这当兵的随意欺压百姓的事情遇到的可不少,谁家没被这些大头兵抢过东西呢?
难得有此机会报一报以前的“私仇”,几个人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把那士兵从老翁身上拽了下来。
见郁竺出手相助,那老翁瞬间像见到了救星:“大人要为我做主啊!”
“怎么了?”韩滔听到动静,也连忙从帐篷里出来。
“不过就是拆他几个窗棂而已,这般大呼小叫。”那两个士兵见韩滔来了,也像找到了主心骨,猛得一甩手,挣脱了马三等人的钳制。
“你们拆人家窗棂作甚?”郁竺皱着眉头问道。
“烧火做饭啊!押司吃的饭难道不需要柴火?”那个士兵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地答道。
“大人明察呀!他们还踏了小人的庄稼,抢了小人家过冬用的十二斛粟豆。”老翁急忙哭诉道。
郁竺顺着老翁的目光看去,只见田里的冬小麦东倒西歪,原本整齐的麦苗被踩得一片狼藉,搭了一半的军帐木头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田里,有的还压在麦苗上。
韩滔见此情形,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真是不像话,速将东西归还给百姓,各去领二十军棍,再将帐篷移出田地,另寻地方。”
两个军士面露不服之色,但在韩滔严厉的目光下,还是被其他士兵带了下去。
见韩滔已经对那两个手下做出了处置,郁竺便不再多言。她深知“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残酷现实,在旧时代,军队对百姓的欺压搜刮,很多时候比土匪有过之而无不及,手段更为彻底,几乎不给百姓留一丝活路。
只是,这种乱象大多源于粮饷保障不力,致使士兵不听从指挥,军纪逐渐废弛。郁竺不禁心生疑惑,呼延灼率领的这八千人马,看似装备齐全,难道只是徒有其表?
想到此处,郁竺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将军,恕我冒昧,大军的粮饷供应可有保障?”
韩滔没料到郁竺会有此一问。不过从这问题中,他也看出郁竺并非只是单纯地怜悯百姓,于军事上确实有一番见解。于是,韩滔如实回答道:“此次出征,粮饷供应倒是充足。只是我手下这些人,大多是我从陈州带来的旧部,平日里......唉,他
们习惯了。”
郁竺立刻明白了,此次粮饷虽有保障,但以往想必并非如此。所以这些部下长期养成了欺压搜刮百姓的恶习,即便此次军备物资充足,一时之间也难以改掉抢掠百姓的冲动。
至于为何以往军饷常常供应不足,郁竺不用深思也能猜到??有人中饱私囊,靠盘剥士兵来发不义之财。
这种情况的危害显而易见。就像民国时期的某支军队,战斗力差到了极点,即便把逃兵绑起来活剐,都无法阻止士兵在战场上溃逃。究其根源,就是上层军官贪污腐败,一心只想从部队捞钱,而底层士兵则抱着混日子的心态,能抢一点是一
点。
所以说,若不保障物质基础,空谈军纪,那军纪便只是一纸空文。
拿她所熟知的来说??那支广受赞誉的军队,在淮海战役中,连推车的民工报酬都按时发放,更不要提普通士兵的工资了,也正因如此,“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才有了能广泛推动的基础。
再就是近一些的例子。不久后的岳家军,若非岳鹏举秉持着“凡有颁犒,均给军吏,秋毫不私”1的原则,士兵们又怎能做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只可惜,以郁竺目前所处的层次和手握的权力,面对这些问题,根本无能为力。要想改变这一切,只能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了。
“不过......”郁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韩将军可带了纸笔?”
韩滔所部存在的问题,实际上也是整个大军的问题。在这方面,有太多资料可供借鉴了,尤其是后世某位伟人的著作中,有着诸多关于此类问题的深刻论断。
倘若能将这些内容整理形成文书,递交给呼延灼,以他的军事素养,肯定能洞察其中的价值。
郁竺知道,若要对整支大军产生影响力,不能再这样消极等待,必须尽快抓住机会,在呼延灼面前证明自己的作用。
毕竟,当初她不就是凭借自身的见识引起了韦暄的注意吗?
“呃,此处没有,要去后面辎重处取。”韩滔有些疑惑,不自觉地向后张望了一下。
郁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连片的营地向远方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营帐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密密麻麻,其间有士兵穿梭忙碌。
“算了,不必麻烦了,那庵里定然有,我去问问。”郁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庵道。
“那押司小心便是。”
与韩滔告别后,郁竺快步朝着小庵走去。待走到庵附近,才发现这庵四周竟然都是荒坟。
那些荒坟大小不一,有的墓碑断裂,有的半掩在杂草丛中,有的坟头塌陷。这些日子行军打仗,郁竺见过了无数具尸体,对于死亡的恐惧早已麻木,她径直推开庵外那破旧的栅栏,上前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道士。他一身道袍,头戴道冠,面容清癯,见郁竺一身官府公吏的装扮,立刻猜到她是这附近驻军之人,脸上露出十分客气的笑容,微微稽首道:“不知官爷前来,所为何事?”
郁竺禀明来意后,那道士一口应下,不光为她寻来纸笔,还在庵里挑个僻静的偏房,点上油灯,供郁竺使用。
郁竺也不客气,向道士道谢后,接过纸笔。待道士转身并轻轻掩上房门后,她便坐在案几前,奋笔疾书起来。
“欲强军之战力,必先严其纪律;欲维纪律之严,必固其物质之基。今之募兵制,貌似聚军力于操演,然实则隐患丛生......若行动员之制,使军士自给自足,虽形式上似违分工之常道,然究其本质,实为进益之举也。昔者,诸葛亮屯田于蜀,
以耕养战,兵强马壮,此乃古之良......2
待最后一笔写完,郁竺如释重负地将那毛笔一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又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不经意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营地的点点灯火若隐若现。
“也罢,这么晚再去找呼延灼不合适,待我再想一想当面如何陈述,明日去寻他。”
郁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将文书放入怀中,朝房门出走去。
还未出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守城这么些时日,郁竺对这味道无比熟悉??这分明是人刚刚被杀后,一下子大量流出的,温热的血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