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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横静静地听完郁竺的陈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郁头领是晁天王派来向他求援的。
他虽一郓城小吏,却也耳目灵通,知道这晁天王率兵出寨征讨青州,为宋公明复仇之事。
据郁竺所言,梁山大军虽救了人质,但却惹来了朝廷大军。晁盖率领了一千五百名弟兄,可面对的,却是呼延灼八千人马天罗地网般的围追堵截。一旦朝廷大军在周边的山野各处形成包围圈,梁山这群兄弟就会被围困其中,如图被瓮中捉鳖,生死
难料了。
不过,好在呼延灼的大军对这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这或许是梁山众人的一线生机。
正因如此,晁天王才希望雷横出面。他只需佯装率领麾下的土兵为朝廷人马引路,实际上在最易于梁山军脱困的鲁桥处悄悄留出一个豁口,如此一来,梁山兄弟便能借此机会突围而出。
雷横的目光缓缓移向桌上,那里摆放着郁竺带来的金条和厚厚的一叠交子。他眼神闪烁,心思也像稚子手中的风车般飞速转动起来。
其实,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呼延灼前锋百胜将韩滔麾下的马校尉刚来县衙寻过他。
那马校尉面对他时神色略显尴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他看得好不耐烦,最终,在雷横的追问下,马校尉还是以实情相告。
原来,呼延灼和监军陈良弼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二人分兵两路,呼延灼带着他的重骑兵气势汹汹地朝着北路进发,仅仅给陈监军和韩先锋留下了千余人马。
这际监军毫无军事才能,却偏偏喜欢对军事行动指手画脚,没过多久,就和韩先锋闹得不愉快,底下的士兵们看到长官之间如此不和,军心大乱,哪还有什么心思去追击贼寇,一个个都只盼着能快点交差。
为此,马校尉此行就是来向雷横求助,希望他帮忙找到晁盖在东溪村的家人,以此为要挟,让晁盖主动向官府首告,他们也好了了差事。毕竟,缉拿凶犯本就是他这步兵都头的职责所在。
雷横当时听了马校尉的这番话,不禁嗤之以鼻??晁盖的亲早在当初生辰纲事发后,就已经各自离散,哪里还得到他们来要?而且,这马校尉也太不懂规矩了,来求他办事,竟然两手空空,一点表示都没有。于是,雷横毫不犹豫地表示自
己对于此事无能为力。
那马校尉被拒绝后,满脸失望地离开了县衙,雷横的心思却活跃了起来??这校尉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十分有价值,若是将此告诉晁盖,他必然会记住自己这份人情…………………
于是,雷横立刻派出一名心腹土兵,朝着晁盖大军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接着,澡堂的伙计就来找了他,告知有故人求见………………
茶釜中的水咕嘟咕嘟沸腾了起来,将雷横从漫长的沉思中唤醒。
他顺着那声音看去,郁竺拿起一只竹夹在茶釜中轻轻搅动,让釜中的沸水形成了一个小漩涡,然后,她又将煎好的茶饼投入壶中,水暂时平静了下,片刻后再次沸腾。
这套动作叫投茶,目的是为了让茶味更充分地散发出来。不少人投茶时担心沸水溅到手上,动作便有躲闪,但郁竺却做得赏心悦目,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不对,不是炉火的映照,这是金条反射出来的光泽。
雷横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郁竺手边的那堆金子上??显然,这黄白之物,对于他的诱惑力,远超一个美人。
“这金子的色泽,怎么这么好看呢?”雷横在心里暗叹一声,片刻后下定决心??现在决不能将马校尉来找来的事情告诉郁头领。
虽说他方才已经派人给晁天王报信了,可郁头领此刻并不知情,若是现在就以实情相告,那她就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忙了,自然这些金子也就与他无缘了。
给晁盖报信的恩情,晁盖自然会有所酬谢,可那报酬肯定比不上郁竺带来的这些。毕竟亲自出马为梁山军引路和仅仅是派人送个消息,价值可完全不一样。
雷横又偷偷瞥了眼那金子,暗暗盘算道:“郁头领和马校尉来找我的先后顺序,只有我自己清楚。到时候就说,是我先接受了郁头领的求助,收下这些金银之后,才得到朝廷大军的消息,派人去报信的。这种事谁会去仔细查证呢?”
想到这儿,雷横微微点头,神色坚定地答应道:“头领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定给兄弟们引出一条生路来。”
果然,郁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说道:“我就知道雷都头是个义薄云天之人。”说完,便把面前的金银朝着雷横的方向推了推。
雷横见状,赶忙伸出手,拢着金银往自己这边收了收,就在这时,他突然又想起一件棘手的事??晁盖要是收到自己送去的消息,知道这官军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焉能不调转马头杀将回来?自己收了这笔金子,若袖手旁观,待晁盖反杀
功成,定怀恨在心;可若是前去襄助,而晁盖反杀失败,那自己可等同于谋逆了,这是灭门的罪啊!
果然,这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
一瞬间,雷横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几乎就要反悔了。可当他的手触碰到金子那冰凉的质感时,心中又满是不舍,怎么也不愿把这些金银推回去。
片刻之后,雷横一咬牙,暗自思忖道:“也罢,到时候我就带上一些土兵,让他们都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到了战场上,先躲起来静观其变。要是晁盖的人马占优势,我就帮晁盖对抗朝廷;要是朝廷的军队占上风,我就帮朝廷剿灭梁山贼寇。这
样一来,或许能两边都不得罪,还能保住这些金银。”
郁竺在一旁悠然地品着茶,用余光悄悄地扫过雷横,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雷横有个特别的习惯,每当他内心犹豫不决时,面颊就会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那扇圈胡须也会随着面颊的抖动而上下起伏,这使得他面部哪怕再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放大了几分,就像平静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
此刻的他,正是如此。
郁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挺直了身子,语带关切,轻声道:“怎么了都头,可是有什么难处?”
“啊?噢,没有没有。”雷横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再次镇定下来,郑重道,“头领放心,以我和天王的交情,定然不会让梁山身陷险境。”
“多谢都头。”郁竺才不管雷横心里如何千回百转,只要他肯现身,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为此她面带笑意朝雷横道谢:“不多扰了,我这便回去向天王复命,还请都头留步。
雷横亦是满脸客气地将郁竺送到厢房外,正要回去,却见郁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又折了回来,轻声道:“对了都头,还有一事相告。”
“何事?”
郁竺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轻轻附在雷横耳边低语了一两句,后者瞬间脸色大变,连忙躬身道谢。
待送走了郁竺,雷横唤来几个精壮的伙计,满脸杀气地吩咐道:“你们几个,去男浴那边,按照这个说法仔细问问。”
张虞侯慵懒地躺在温热的池水里,心里却在不停地骂娘。
慕容知府之前给他下了命令,让他紧紧跟着郁竺,看她到底要给呼延灼大军出什么主意,一旦有机会,就在背地里使点绊子,总之,绝对不能让呼延灼大军夺回贼首,抢了自己功劳。
他自领了这道命令,已经跟了整整一天一夜,混在那群大老粗士兵里吃尽了苦头。
可这郁竺连和呼延灼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看得他都暗暗着急,没想到,一夜过去,事情竟然柳暗花明,今天早上,郁竺就被人唤到了中军帐中。
这一下,张虞侯又重新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找机会偷听,听到这女人和那宦官说什么“上屋抽梯”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还差点被发现。
不过幸好,这女人很快就带着一个随从,离了大军,风风火火地朝着郓城方向奔去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郁竺是要去郓城搬救兵,于是便一路跟着,可跟了半天,却发现她进了一家澡堂。这澡堂是男女分浴的,他总不能不知羞耻地跟到女浴那边去吧,无奈之下,只好先在男浴这边暂且休息片刻,等着看这女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也许是这一整天的跟踪实在是太累了,张虞侯躺在池子里,渐渐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轻声问道:“慕容知府麾下何在?郓城县令有事相见。”
这一声,把张虞侯吓得一个激灵,他猛地从水里爬了起来。只见问话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瞧面容,这些天在军中从来没见过。张虞侯心里暗自琢磨:“难道是慕容彦达那厮不放心我,在郓城还另外安排了后手?”
想到这儿,他赶忙起身回应道:“找我何事?”
那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随我到后院来。”
张虞侯心想果然是这么回事,连忙从水池里站起身来,草草地擦干身上的水珠,急忙地跟着那汉子向后院走去。
刚一进后院,张虞侯就感觉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没等他做出任何动作,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雷横从厢房里缓缓绕出,看到瘫倒在地上的张虞侯,冷哼了一声??果然不出郁头领所料,幸亏她心细如发,当初跟随晁天王攻打青州的时候,和青州那些官员打过照面,刚才进浴室之后,无意间瞥见一人有些眼熟,便怀疑有人跟踪,现在看
来,果然如此。
“若是这厮把我和梁山有联系的消息传扬出去,可就大祸临头了。”想到此处,雷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冷道,“把他处理掉。”
身边几个伙计得令,立刻磨刀霍霍......
东平湖边,芦荡深处。
仲春二月,春寒料峭,北方大地上残留的寒意,仍在空气中缱绻徘徊,迟迟不愿离去。东平湖的水,也仿佛刚刚从沉睡中苏醒,懒懒地上涨了些许,湖畔边依旧袒露出大片平坦开阔的土地。
一片枯黄的芦苇荡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绿色,那是芦苇刚抽出来的芽。细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人的呜咽。
呼延灼双眸微眯,目光如炬,极目远眺,只见影影约约的人马藏在地平线的后面。他率大军一路追击,马不停蹄,终在此处觅得梁山贼寇的踪迹。
终于得此机会歼灭贼寇!
呼延灼向左右吩咐下去,数十个传令兵立刻在队伍中奔走开。不过片刻,人群攒动,马蹄扬尘,滚滚烟尘腾空而起,蔽日遮天。
俄顷,烟尘悠悠散去,雄阵已赫然列就。
阵前,一千余名身披步人甲的士兵昂然而立,百人一排,齐整地布成十排方阵,手中的衮刀敲着披膊上的铁质甲叶,声势如雷霆乍惊。
紧随其后的是两千多马军,人马皆披重甲,唯露一双眼睛,远远看去,甚是骇人。马匹每三十匹一连,用铁环连锁住,总共整整八十个连环马队,首尾不能相见。马军的后身,又是两千余步军严阵以待,以为策应。
呼延灼环顾阵列,见军伍整肃、刀枪耀日,自是十分满意,微微颔首,意示彭?出阵搦战。
彭?得令,纵马而出,挺起那三尖两刃刀,在前面叫阵一番,然而梁山一方却鸦雀无声,竟无人敢出阵应敌。
呼延灼暗暗嗤笑一声,道是梁山贼寇徒有其表,实乃乌合之众,当下便传令彭?归阵,旋即大手一挥,大队人马如潮水般向前压去。
军阵向前推进了百余步,忽然间,芦苇荡中箭矢骤然飞射而出。前方一千步军见此情形,不慌不忙,迅速分作左右两队向后绕开,中间的连环马队顺势向梁山军方向冲杀而去。一时间,马蹄奔腾,扬起的尘土昏沉一片。
呼延灼心中暗自得意??他这连环马刀枪不入,且如今身处如此开阔平坦的地势,一旦冲锋,就像一阵无可阻挡的风暴,简直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再看敌军阵中,梁山贼寇似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唯有箭矢愈发密集地朝着连环马队攒射而来。然而,那连环马奔腾速度极快,兼之周身厚甲护体,箭矢射来,就像挠痒痒一般,触碰到甲胄之上,纷纷无力地散落在地。
成千上百的连环马呼啸而来,压迫感极重,梁山贼众见此情形,顿时阵脚大乱,如惊弓之鸟,惶惶然朝后撤去。呼延灼见状,当即高声下令全速向前。
然而,就在连环马阵即将抵达敌军阵前之时,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不少处于前排的马匹,仿佛突然遭受阻碍,速度瞬间减缓,马蹄的奔腾节奏被打乱,整个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呼延灼大惊,要知道,梁山这群贼寇与自己的军队几乎是前后脚抵达此处,己方的探报也一直在跟进,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来布置陷马坑,且方才步军已先在前方探过,并无陷阱!
就当呼延灼疑惑之时,军队里出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由于前排马匹速度的意外放缓,与之相连的同一连队的马也受到了影响,整体速度都慢了下来,可后方的马却依然保持着冲锋的速度,根本来不及反应。于是,后方马队的铁蹄无情
地踏上前方的马和士兵,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整齐的马阵瞬间被打乱。
“卸铁环!卸铁环!”呼延灼毕竟是久经沙场、经验老到的将领,瞬间调整过来,高声下达命令。不少士兵听到后,也纷纷竭力稳住身下马匹,伸手去够那连结在一起的铁环。
就在此时,梁山军中纵马突出一个少年将军,正是那小李广花荣。他双腿夹着马腹,几乎从马蹬上站起,一手拉弓,一手搭着五发利箭,对着速度缓下来的马飞速射出,那箭法极准,箭箭正中连环马漏出的眼睛。花荣动作不停,抽箭、搭弓、
拉弦、放箭,一气呵成,箭无虚发,马儿吃痛,引颈长嘶,疯狂地四处乱窜,马蹄乱舞,将身边的同伴撞得东倒西歪,更多猝不及防的士兵被掀翻在地。
偏偏在这时,周遭地有火光闪现,原来是梁山军将燃烧着的火蒺藜绑在弓弩上,向着连环马阵射来。周围的芦苇荡里多半是干枯的芦苇,遇火即呈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来。
马性本就畏火,呼延灼的连环马虽久经训练,平常对炮火轰鸣和火焰尚有些许耐受力,但此时整个军队乱成一团,士兵们或惊呼奔走,或被马冲撞倒地,火焰又在肆虐,炽热的高温、狰狞的火舌令马彻底被恐惧笼罩,不顾一切地向四方狂奔,
力道之大,竟有铁环被生生挣断。
有的马在奔逃中,被纵横交错的铁环缰绳绊倒,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马背上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死死地压在马身之下,紧接着,就有另一匹马,驮着一名全身着火的士兵,失控地向他冲来、踏过,人喊马嘶与骨骼断裂之
声一同响起......放眼望去,整个战场上都是这样的场景。
呼延灼急火攻心,知道此时就算孙武在世都无力回天了,呲目欲裂,大吼着让后排的人马迅速撤退,却见敌军中突然绕出一人一马,马上之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正是那豹子头林冲。
林冲挺起蛇矛,大喝一声,直取呼延灼,呼延灼只得强打精神,举起双鞭迎敌。二人你来我往,鞭影矛光交错,一时间竟也斗得难解难分。然而呼延灼知道,梁山派林冲出来牵制他,无非就是想生擒他这个主将,他本是名将之后,如何能让贼
寇折辱自己,想到此处,呼延灼也顾不得乱作一团的大军,故意卖了个破绽,手中双鞭招式稍缓,露出一丝空门。林冲不知是计,见状一分神,挺矛刺来。呼延灼瞅准时机,闪身避过,然后迅速拨转马头,双腿猛夹马腹,马长嘶一声,载着呼延灼
向后逃去。
后方策应的步军见主帅溃败,早已无心恋战,可战场上到处是震耳欲聋的叫喊声、炮火声,根本无人指挥。在恐惧和慌乱的驱使下,士兵们像一群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在慌乱中相互推搡,不少人挤倒在地后再也没能爬起来,被身后逃命的
人群无情地踩踏。阵阵哀号声被喧嚣淹没,地上很快便满是肉泥,血腥之气弥漫开来,后续零散奔逃的马踏上去,竟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嗤声......
宋江站在高处,看着呼延灼阵中的凄惨景象,不禁微微垂眸,长叹一声:“常言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为我梁山大计,可惜河东呼延氏赫赫威名,今日毁于一旦矣。”
吴用悠然轻抚长须,面带得意之色,微微摇头道:“呼延灼的重骑兵已然负重追击我军两日有余,士卒早已疲惫不堪,加上连环马身负甲胄,本身份量极重,故而根本无需步下陷阱,只要掘些浅坑,便极容易使马崴足,一旦马失前蹄,难以再
立,如此一来,方给了我们可乘之机。真可谓其兴于连环马,亦败于连环马也。”
宋江转身,对吴用拱手作揖道:“军师高见,宋江钦佩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