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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为你做的太少了。”
武松这话有些许无奈。
他此前从未露出这等神色。
郁竺的目光许久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忽然发现武松好像确实变了。
他本是那般骄傲之人,动辄提及自己“两三拳打死一只老虎”的事迹,如今却很少再听到了。
他原来爱喝酒,喝醉了也爱发一点酒疯,现在,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却是渐渐隐匿在岁月之中。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能为你做的太少了...…………..
郁竺心里忽地一动。
她摇了摇头,驱散这种异样的感觉,回道:“兄长何出此言,我们兄妹本就是相互扶持,何必计较个谁多谁少,当初从都监府出来,兄长带我一路逃到十字坡,不也没嫌弃我累赘。”
武松闻言,抬眸望向郁竺,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妹子一向聪慧,却是没懂我的意思,其实……………”
“其实什么?”郁竺心跳蓦地加快,她有预感武松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或者至少会破坏二人如今这让她感到舒适且平衡的关系,于是她立即在武松开口前截住了他的话头,“其实兄长是在嫉妒我立功劳?觉得我这个做妹妹
的抢了哥哥的风头?”
她故意叉腰,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挑眉看着武松。
“你呀......”武松失笑。
笑罢,再次摇了摇头:“也罢,妹子就当我是嫉妒吧。”
二人相视而笑,武松亦不再提及之前的话题,转而聊了会儿近日青州的趣闻轶事。末了,武松提醒郁竺,注意慕容彦达,他总觉得此人不会如此大度地放下当初郁竺执意要和呼延灼出征之事。
郁竺点点头。
回到房间后,张芝芝瞌睡虫刚醒,嘟囔道:“大人去哪里了……………”
郁竺也没瞒着她:“和我兄长出去谈了会儿事情。”
“这傻大个子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谈,非要夜里说,冻着大人怎么办。”
“你困了就快睡,不困就看书。”
“......“
历经数个夜晚的奋力苦战,郁竺终于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为娟秀美观的字迹,将那五万字的《唐鉴》抄完,然后屁颠屁颠拿给女神献宝。
李清照在青州居住的乃是赵明诚家的祖宅,二人到此之后精心翻修改建,将其命名为“归来堂”,她本人的书房取名“易安室”。
易安室内,李清照坐在那雕花书案边,翻阅着郁竺交给她的手稿,喜不自禁:“哎呀,真是未曾料到,押司竟能记得如此周全,还劳烦您不辞辛劳亲自跑一趟,其实直接差人告知我去取便好了。”
“哪里哪里,我对易安先生的居室心仪已久,早盼着能有机会能前来参观一番。”郁竺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东看看西看看,一想到那些传世佳作皆是诞生于此,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李清照见她这般神情,极为大方地说道:“押司若是看中我这屋里的什么物件,只管拿去便是。押司能为我送来这珍贵孤本,我都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这里不少东西皆是当年在大相国寺的庙会中偶然海得的,虽说价值并不高昂,却都是货真价
实的古物呢!‘
郁竺知道她和赵明诚在金石学领域颇有建树。所谓金石学,其实就是考古学的前身,主要研究一些青铜器、石刻文字之类的。
她自是不好意思开口向李清照讨要人家多年积攒的古董,想了想道:“先生若是不嫌弃,不知可否赐我一幅墨宝?我对先生的文才钦佩至极,若能得先生墨宝,于我而言便已足矣。”
李清照一听,笑道:“这有何难?我这便为押司填词一首就是。”
“真的假的?”郁竺顿时喜出望外,自己竟能获此殊荣,被大词人李清照写入词中!这怎么不算一种名垂青史呢?
想到此处,她连忙道:“甚好甚好!”
李清照款步走到书案前,伸手取来笔墨,略作沉思,而后便提笔蘸墨,只见笔锋在宣纸之上肆意游走,片刻之间便已写就。
郁竺凑近看,只见那宣纸上墨迹未干,赫然陈着一阙《渔家傲》:
秀目星光明若曙,娇容映月花羞妒。文若涌泉才思,挥笔处,词章焕彩如星雨。
世乱寇凶扰远渚,苍生罹难悲无路。竺女深谋施妙举,擒贼蠹,仁风善政民安住。1
李清照的词,自然是好词,郁竺一眼瞅到下阕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乐得合不拢嘴,待墨迹一干,便将这宣纸叠好,仔细收到衣袖里。
二人又坐了会儿,李清照亲自为郁竺表演了一番点茶技艺,那动作行云流水,茶末在她的摆弄下似有了生命,郁竺看得入神,待品茗时,只觉茶汤滋味醇厚,竟丝毫察觉不到一丝涩意。
捱到将近中午,郁竺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别,毕竟她现在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儿,实在不算闲。
李清照将郁竺一直送到门外几百步的地方,方才止住了脚步。从归来堂返回府衙的路上,阳光明媚,春风和煦,郁竺感觉自己脚底都在生风。
然而,这份愉悦,在踏入府衙的瞬间戛然而止。
刚迈进府衙大门,只见公堂里竟然有不少人,慕容彦达更是少见地升堂,郁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要悄悄绕过去,却听见醒木猛得一敲,那慕容彦达喝道:“大胆奸觉,还不快快拿下。”
几人立即向郁竺扑来,将她按倒在地。郁竺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当场,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奋力挣脱了束缚住自己的人,大声申辩道:“知府何故冤枉人?”
慕容彦达并未回应,倒是旁边一个五旬官员踱步而出,一把攥住郁竺的手腕,从她袖子里掏出那张纸,展开向周围陈列道:“结识赵李二人,让他们为你写赞词吹捧,郁押司这小吏当得倒是有滋有味,你可知这赵李二人都是什么来历?”
未等郁竺回答,那人便继续道:“赵明诚之父赵挺多次上疏针对蔡太师,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更是那臭名昭著的元佑党人,你如此曲意结识他们,难道不是奸党。”
郁竺看着他,这才想起来,此人就是那个于推官。当初三山贼寇来犯那晚,因为不服韦喧的安排,被当场卸了权,如今这般蹦出来指摘自己,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慕容彦达利用他与韦喧的私怨,指使的他构陷自己。
不得不说,慕容彦达好像变聪明一点,竟然学会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招,也给自己弄出了个枪手来。
说话的间隙,韦暄和武松等人也纷纷赶到,那于推官见郁竺一时未有言语反驳,更加得意道:“你不光结交奸党之后,还誊抄禁书,我已派人从那李清照处搜得此物,你有何辩解的?”
在听到于推官所说的话后,武松眼里瞬间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朝于推官道:“推官此言差矣,《唐鉴》如何是禁书?熙宁年间的科举,神宗就援引过此书中的言辞为考生的试卷作批注,既然官家
认同此书的观念,怎么能算是禁书呢?“
于推官一听此言,当即愣住??神宗都驾崩多久了,在位时的言辞浩如烟海,谁能全记得住,但事情既然扯到了先帝,他亦不敢再胡言乱语,迟疑地看向慕容彦达。
慕容彦达也是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他本就胸无点墨,疏于学问,于这般细微史实之处,自是毫无记忆。见于推官投来目光,当即回瞪过去??你好好想想怎么办。
于推官接到慕容彦达的眼神信号,脑筋一转,强辩道:“那不过是神宗少年时的话,能算数吗?”
这理由可太蠢了,郁竺轻蔑一笑:“你这说的什么话?圣人之学得于天性,有始有终,哪有什么少年、成年的区别?“2
于推官顿时语塞。
韦暄见状,也立即帮腔道:“早在崇宁五年,官家就已下旨拆毁元?党人碑,大赦天下,于推官还以这窠臼之言指摘他人,未免有些过时了吧。”
慕容彦达没想到自己找的枪手如此废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韦暄的话倒也点醒了他??当今官家对于元?党人的态度确实总是变来变去的,且有些心口不一。就比方说官家虽下令焚毁三苏及苏门四学士的文章,自己却最喜欢效仿苏轼的衣着服饰,连宠宦梁师成,都因为自己的母亲曾经当过苏东
坡的小妾,便到处宣称自己是苏学士的私生子,以此抬高身价。
如此看来,想要凭这一点整治郁竺,确实有些靠不住脚。
也罢,反正郁竺在自己手底下做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她。想到此处,慕容彦达猛地一敲醒木,宣布道:“押司郁竺到底交友不慎,罚三个月俸禄。”
就这样,这件事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
郁竺没好气地从于推官手里抢回那墨宝,白了他一眼。
于推官只得暗自懊恼,准备下次再找机会,正盘算着,却不小心对上武松的眼神,只觉一股寒意袭来,浑身汗毛直立??怎么感觉这么吓人呢………………
易安居内,李清照和赵明诚收拾着一地的狼藉。
官府公吏方才将那本《唐鉴》搜走了,虽是没有损毁其他物件,可到底是弄得杂乱无章
“不行,我得去一趟府衙,不能让郁押司因为我的事情而蒙难。”
“我们如今谪居在此,人微言轻,帮不了什么忙的。”赵明诚一把握住妻子的手,摇了摇头。
“这可怎么办?”李清照焦急起来,“只可惜父亲过世已久,故人也都渐渐断了联系,说不上什么话了……………”
赵明诚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着急。
李清照蹙眉,思索片刻后,眼前一亮道:“德甫,你在青州可还结识有其他官绅?亦或者公爹还有无官场上的好友,和慕容知府有过交往,能帮忙递上一两句话?”
赵明诚闻言,缓缓抽回握住妻子的手,面容平静,语调平淡无波:“她如今遭难,并非全然因你我而起,定是此前在别处有所得罪,才被人揪住此机会骤然发难。易安,你即便前去寻找助力,怕也是无济于事。”
“德甫,你.....”李清照怎么也未曾料到,这般冷漠无情的话竟然会从自己的丈夫口中说出。
片刻后,她冷冷转身:“也罢,既如此,不用你费心,我自己去便是。”
李清照一路疾步,走到青州府衙时,却见八字墙前的照壁处已经摆好了香案,一个公人卖力地擦拭着,另一个公人在上面放置香炉,点燃檀香,还有人在拿着梯子在乌头门上布置彩缎。
她想起方才行到衙前街时,也看见有人在放置茶点,不禁有些迟疑,上前问道:“大人,是有上官要来?”
那公人脸上并无丝毫不耐烦,反而是喜气洋洋地回道:“娘子有所不知,我们知府大人要升官了,此刻正准备接圣旨呢!”
“原来是有东京天使驾临。”李清照喃喃道。
“东京天使携圣旨来了?”府衙内,慕容彦达接到这消息时,也是大吃一惊。
圣旨,虽不一定是官家亲笔所书,多半是由中书舍人或翰林学士代为起草,可那终究代表着皇帝和朝廷的意思。慕容彦达一下子喜得跳了起来??定是官家念他守城有功,此番要升他的官儿了!
他急急忙忙安排人洒扫除尘,又叮嘱驿卒赶紧将官驿里最好的上房收拾妥当,做完这一切,才召来青州大小官吏百十余人,随他一起出城迎接天使??他要让这些人好好看看他慕容彦达的荣耀时刻!
传旨的仪仗浩浩荡荡,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十六个禁军手持旄旌,护送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马车前头挂着的龙凤旗和绣着“敕”字的彩旗随风招展。
慕容彦达迫不及待地率众人跪了下来。
马车缓缓驶近,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辘辘声,最终在慕容彦达的面前稳稳停住。
车帘轻轻晃动,随后从车上踏出一只黑色皂靴。慕容彦达仰起头,目光顺着那靴子缓缓往上移去,待看清来人面容时,不禁心中一喜,原来传旨的天使竟是陈良弼!
若只是调任其他地方,或者升任的官阶不高,内省一般只会派个中使来传达,能让陈良弼这种级别的中贵人来传旨,意味自己此次必定是要进京荣升要职,担当大任了!
想到这里,慕容彦达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不等陈良弼开口宣旨,就先抢答了起来:“臣慕容彦达接旨!”
那声音都在发颤。
陈良弼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旋即目光扫视众人,高声问道:“押司郁竺何在?”
众人皆是一愣,突然被点到名的郁竺也是一脸茫然,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继而快步向前:“臣在。”
“郁竺跪下接旨。”
郁竺从没接过圣旨,不知道动作该怎么摆才对,偷偷向旁边瞥了一眼,模仿慕容彦达的动作跪下。
陈良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旋即神色一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郁竺,才德兼备,忠勤可嘉,特任命郁竺为枢密院在京房承旨。望其勤勉履职,不负皇恩。钦此。”
“砰”一声钝响在身侧响起。
郁竺下意识朝右看去,只见慕容彦达维持着方才跪拜的姿势,手却一个没撑稳,面孔朝下,整个人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