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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的山阳郡,早晚温差较大,此刻正是清晨,若是要宋知蕙站在院里等,怕是会染上风寒。
顾若香明显出自好意,宋知蕙也领了这份情,道谢后与她一并进屋歇息。
后宅的侍妾每人只一个婢女,平日里跟在顾若香跟前的便是安宁,她此刻正在对面小屋打扫,屋中便只剩她们二人。
顾若香很是随和,未见半分倨傲,见宋知蕙进屋以后还在搓手,便赶忙倒了温水给她,遂又转身去柜前,挑起衣裙,“我瞧着咱们身形相当,也不知该称呼你姐姐还是妹妹?”
宋知蕙道:“我生于秋日,快至二十。”
顾若香回头朝她看去,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又将手中红裙搁进去,取了件湖蓝色的出来,“我小姐姐两岁,夏日生,刚过十八。”
说罢,她又招呼宋知蕙进里间来换衣。
“这套是今年府中新裁的,我年初的时候穿过两次,还望姐姐不要嫌弃。”顾若香道。
宋知蕙哪里会嫌弃,只是无功不受禄,她身无分文,只头顶那一支簪子还能值些银钱。
她彻底散开发髻,几日未曾梳洗过的头发就这样散在身后,她将发簪在身上擦了几下,拿给顾若香。
“姐姐这是作何,快些收拾起来了吧。”顾若香连连摆手,“我就明摆了说吧,这一年来,这小院只住了我一人,旁的院子大大小小皆有人气,唯我这里凄凄凉凉,叫人心里发闷,如今你来了,便可以与我做个伴。”
宋知蕙在春宝阁那四年里,到底也是独惯了,虽能看出顾若香态度诚恳,也并无恶意,可还是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很难像她那样热情。
“正是要互相照应,妹妹才应当收下,不然我受之有愧。”宋知蕙道。
顾若香见状,只好收了那发簪,但转身又从柜中拿出一套给她。
像宋知蕙这样进府时两手空空,连个包袱细软都没带的人,顾若香也是头一次见到,再看她这身模样,想来一路上是吃尽了苦头的,同为女子,生于这个世道,都不容易。
顾若香没有嘲笑之意,只是心中颇为怜惜,“月俸要每月底才能送来,这还有将近半月,你拿两套换洗了穿。”
宋知蕙这次也不在推拒,感激应谢。两人又回到外间坐下闲聊。
多是顾若香在说,宋知蕙在听。
这府中侍妾具体数量顾若香也不知,只知西苑这边,算上她们两个,就已经有十七个侍妾了。
“听安宁说,东苑那边有二十多个,反正满共加起来,应快至五十人了。”
顾若香望着窗外,眼神有些轻飘飘看不出在想什么,只继续道,“外头那些猜不出王爷喜好,便换着花样往里送人,最小的有十二岁,最年长的据说三十好几了,听闻有个徐州富商,将刚生过子的妇人也送了过来,说那些个汁水能养人……”
宋知蕙垂眸默不作声,这些她从前在汝南的时候就听闻过,但那时年岁小,觉得有这些癖好的应是少数,可到了春宝阁才知,什么养的人都有,明明他们家财万贯,羊乳牛乳皆能喝足,却要喝妇人的,美其名曰能养身子,实则养的是什么,他们自个心里清楚。
说至此,顾若香终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宋知蕙,压了音量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怕姐姐觉得我有旁的心思,但我与姐姐投缘,看姐姐第一眼心中就喜欢……”
顾若香说得不假,她混迹风尘多年,头一次见到宋知蕙这样的侍妾,论容貌算只能说是上乘,算不得绝色,可她眉眼间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莫名就让人想要多看她两眼。
“妹妹说吧,我不会多想。”宋知蕙也朝她弯唇。
“我也是进府将近一年,才把这些摸清楚的,皆是我的经验之谈,姐姐还需认真听着……”
顾若香看着院里,声音极低。
“王爷从不过问后宅之事,也从不唤人去身前伺候,一切都是交由秦嬷嬷做主,咱们进了王府后,过得好不好也全看和秦嬷嬷的关系……”
晏翊根本不记得后宅有多少女人,也不记得她们长着模样,有何本领,只是会在设宴前叫人通知秦嬷嬷,挑出几个姬妾送去宴席。
至于挑选何人,全凭秦嬷嬷做主。
姬妾们不知设宴招待的是哪些权贵,秦嬷嬷却是能提前知晓,若是席面上的宾客位高权重,且素有名望,她便会优先挑走那些个平日里懂得巴结的姬妾,谁不想借此机会入了贵人的眼。
“王爷不会拘着咱们,若被贵客们相中,他会直接点头将人赠予,往后兴许就飞黄腾达了,不必在这小院中熬着。”顾若香说这番话时,眼神又开始飘远。
“那若是平日里不巴结秦嬷嬷的,可是一直都不用出去待客?”宋知蕙忽然问道。
“这便不好说了,有些贵人喜好与常人不同……”说着,她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宋知蕙,“我听说……王府中就有几位幕僚,很得王爷赏识,他们便喜好与常人不同……一次席面上,西苑这里送了五人过去,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了一个……”
似是怕宋知蕙听不懂,毕竟看着她与旁的姬妾不同,举止投足中未见魅惑,反而是有一副名门闺秀之态。
顾若香想了想,还是打算说得更清晰些,“不是送予了他们,而是……”
“没了是吗?”宋知蕙垂眸道。
似是没料到宋知蕙这么快就能明白,顾若香怔了一下,才缓缓点头,“我怕说了这些吓到姐姐,但是不说,又怕姐姐回头吃亏也不知。”
宋知蕙听懂了,就算不想待客,也要巴结好秦嬷嬷,否则她会将她们送去给那些难伺候的宾客,轻则受顿磋磨,重则便没了性命。
怪不得秦嬷嬷拿下巴看人,想必整个后宅,没有姬妾敢不孝敬她老人家。
顾若香说完,又变得犹豫起来。
宋知蕙看出她还有话想说,便先是道谢,感谢她特意的提醒,随后又让她但说无妨,提壶帮她倒水。
顾若香到底还是没有憋住,说出口来,“我进府时日尚短,这些也都是安宁告诉我的,别看她年岁不大,可是在府中待了四年的,她说之前有些个姬妾想要爬床……”
宋知蕙蹙眉,“王爷的?”
顾若香点头压声,“就在那杏园里,活活被打死,还叫着阖府上下女眷,不论是奴婢还是姬妾……全部得亲眼看着……”
想到晏翊那双眼睛,宋知蕙蓦地打了个寒颤。
“总之,那些心思万万不可动。”顾若香道。
宋知蕙明白了。
最好的法子只有一条,先与秦嬷嬷将关系搞好,不论是想跟贵客走,还是想在府中熬着,都比没了性命强。
半晌屋内无声,两人皆朝窗外看去,萧瑟的园中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桃树,迎着寒风轻颤着那些干枯的枝丫。
皎月西悬,安泰轩的书房中,刘福领来府内郎中向晏翊回话。
晏翊看着手中公文,问那郎中,“她如何,死得了?”
郎中躬身道:“知蕙娘子并无大碍,先前的低热已退,就是喉中还有寒症,需调理几日便可。”
“几日?”晏翊问。
这郎中也是府上老人了,待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王爷询问后宅的事,他一时也拿不准晏翊的心态,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最后一想,应是着急的,不然也不会大晚上想起来让他去给人家瞧病。
捏了捏手中的汗,郎中开口道:“这……半月应可康复。”
“应?”晏翊不喜这种不确定的答复,遂合了书蹙眉朝他望去。
郎中袖中的手一哆嗦,忙道:“只要知蕙娘子按时服药,绝对能够康复。”
若没有康复,便是那小妮子没按时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