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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只是学着荀锋的口气又扔出一句来。
“知道知道。”父亲挂掉了电话。
***
荀锋不想见到记者,坐着货梯悄悄离开了酒店。他的车边一定也围着许多记者,只好步行回家。
六月底的H市,闷热得极其反人类。走了两步,便开始出汗。他索性脱掉西装外套,随手往垃圾桶里一扔。在他扔出去的下一秒,一个人就冲过去把外套掏了出来。
荀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立即道:“你不要的。”
他还没说话,那人像是有些害怕:“你要就还给你。”
荀锋摇了摇头,那人边欢天喜地地去了,一路跑到桥洞下,将那件西装披在一个虫蛀的沙发椅上。他将边角掖进去,绕着看了一圈,十分满意。接着,跪在塑料布上,双手合十,感谢上帝。
荀锋笑了笑,沿路往回走,穿过朝魏拥有的楼,穿过别人拥有的楼,沿着电梯走上天桥,这里总有集会,不是外佣,就是艺术家。拉着小音箱,挂着吉他,站在马赛克地砖上唱歌。
他们不是为了要钱,现在的年轻人多半只是为了在这里录一些视频,挂上网去;或者干脆就在这里直播。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能从黄家驹听到杨千嬅,从《海阔天空》到《少女的祈祷》。
有些人穿着西装,神色匆匆,埋着头往前,根本无心去听。穿戴齐整的一定是在附近的某一栋楼里工作,某些把西装拎在手上,衬衫湿透——不必说,是业务员。
有些人穿得比较清凉,停下来,手上拎着水和包,手腕上挂着相机,却举起手机来拍这些唱歌的人,这种多半是游客。
还有些说不出来他们是来干嘛的,打扮得乱七八糟,走走停停地。
这些人很多,都不太一样,戴帽子,找帽子的,突然大叫的,跟着唱个两句的,莫名其妙在路上跳起投篮的,拿着手机原地转了三圈还没找到方向的,像是一大批漫无目的的角马,乌央乌央地在天桥走廊上流动,也等别人流过他们。
沟通山上山下的电梯是按时转向的。白天下行,送山上的人下来上班。晚上上行,从山下的人回家,马乐曾戏称为有机精选牛马传送带。
时间还早,人流还是主要从山上下来,大约都是去上班的,旁边楼梯上几乎空无一人。
荀锋穿着皮鞋向上,与人流逆行,越爬天越阴,越爬空气越湿浓,直到走出最后一级有遮盖的楼梯,站在某个半知名景点的教堂前,他忽然想起跟马乐来这儿打过卡。
自称“差点入党不迷信”的马乐在人家门口举起了自拍杆,荀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转头走出画面,可惜不及马乐手快。
他们也不算没有合照。
然后,酝酿了几日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荀锋站在教堂门口避雨,想起那个桥洞下双手合十感谢上帝的流浪汉,忽然很想知道,他这样的人祷告是否有用。
***
S市也在下雨,落在地上,不比H市少一河一溪。
于是慧慧让他把伞放在外头,并且一定得脱掉鞋才能进去。
她有点儿不高兴,不仅因为下雨天不能出去摆摊,更因为马乐拎着一整盒杂锦口味的蛋糕来带坏她的小方。
“要好多钱?”
“啊呀,我请你们吃的。”马乐说,“突然上门,空手不好。”
“那是你自己要请的,没人逼你。”
“是呀,我一朋友还我500块钱,我心说也不知道咋花,算了,买蛋糕了,也是路径依赖了。”
小方听不懂什么是路径依赖,但她已经五岁了,不是三四岁的小朋友了。她已知道客人是客人,家里就两张凳子的时候,得给客人坐,于是把她那张给了马乐,自己趿拉着拖鞋在小饭桌边蹦跶,快乐地猜测这一盒蛋糕里到底有哪些奇妙口味。
半小时后,马乐断定:小方是有品位的人,她现在最爱的口味是开心果。
“对了,我可以还给你了。”
“什么?”
“我上上个月生日呀,给你留着呢!”
说着,小姑娘拍了一下马乐伸出的手,只是很不小心,把黄绿色的奶油沾到他的手心里了。
马乐心说过期俩月的巧克力奶不能喝,过期俩月的生日愿望也说不好。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开心果嘛,开心的。
第56章56.小马记账
遗世独立只需要一段非常短的时间。[1]
卖掉S市的房子,他留了五万块钱应急,剩下的都打还给荀锋,断掉一切他能找到的联系方式,在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南方小城找了套旧房子,和一份收入不好不坏的暑期工,这一切其实只花了他不到一个月时间。
J省不比他们省,教育资源很分散,多小一个县级市都要卷。他找了个补课中心带暑假班,对方给他做了份卷子,然后包装成名师,就开始代课。每天从早上9点开始,讲到晚上5点放学,他讲得口干舌燥,下头睡得鼻孔冒泡。
下班后,就骑着自行车溜达半小时,经过菜场,买份吃的解决战斗。
南方的菜场种类多,晚上下班时菜肉不剩什么,门口卖熟食倒开始排队。健康说不上,但确实好吃。
他一个人,买不了太多,一般要一份盐水老鹅,就是一对翅膀,一条腿,斩成小块,浇上汁。或者买一份卤大肠,再加一份隔壁摊位的糯米饭。
他觉得这里的糯米饭挺好吃的,甜甜咸咸,而且扎实,吃落肚里沉甸甸的,颇有安全感。就是升糖高,吃进去没多久就困。不过也不要紧,这里没有任何夜生活,不到8点路上已经没人。
那天他也是吃完糯米饭就犯困,歪床上玩了一阵手机。手机砸到脸上,他啊呀呀地叫着坐起来,摸着鼻子听见外头又在下雨。
这房子房租极其便宜,在老职工的家属院里,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每次下雨窗台下头的墙就湿,也不漏水,就是摸着潮凉,睡到后半夜的时候才发现床单也冷了小半。
他原本开着灯玩手机,不知怎么关了。他向前伸手,摸到潮凉的墙。墙皮掉下一小块,半粉半泥地碎在手指上,荀锋问他:“那要补么?”
很奇怪,马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可竟也没有吓一大跳,好像他一直就若无其事地躺在他身边湿冷的床单上。
荀锋没穿外套,只一件湿漉漉的象牙色衬衫贴在身体上,能透过看见肌肉的颜色,几缕漂亮的灰色头发散落着在他眉目间。
马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也是湿的,像是刚淋了雨。他抬眼看马乐的手指,黑眼睛在雨夜里微微地湿亮,过了一会儿,便又轻又长地叹气。
“补不了,还下雨呢,一边补一边掉。”马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