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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大厅里灯火辉煌。
温室花园里却安静得只有喷泉的伴乐。
纷繁的花簇在冬日依旧娇艳盛放,出人意料的是,今夜的花似乎格外鲜妍,如刻意在为谁而绽。
绵延不绝的交响乐如铺陈而下的红毯,指引两道身影踏过喷涌而起的水柱。
少女脚尖点地,被身旁高挑的舞伴指引着,轻盈地转了个圈。
雪白的发丝如涟漪般漾开,裙摆如花似云。
她回首的瞬间,乍然对上身前少年的双眼。
手指相碰,视线交触,似有无声的默契。
或许是一起跳过太多次了。
郗禾看着融星恽,跟着他快步向前连踏几步再转向,相比起别人,只觉得熟稔得不可思议。
他们一字不发,目光却不曾离开,只是偶尔会因为较大的动作乱了呼吸。
鲜花、乐声、舞蹈。
折射的美丽夜色被盛在一颗颗飞溅的水珠中,梦幻的灯光下乍碎,如乍碎的钻石,晶莹剔透。
融星恽轻轻地扶着郗禾的腰,专注地注视着她,引着她在圆舞曲中起舞。
郗禾跳得很好,早就达到了出师的水准,连不同于其他人完美微笑的表情管理,满眼认真都显得格外纯然。
她已然跨过了风霜雨雪,能在雪夜之下肆意起舞。
明明隔着手套,却依然能感觉到她身上透着淡香的温热气息。
融星恽听着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心跳,睫毛轻颤,即便他千方百计试图掩饰,却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何模样。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双瞳,只能看到纯粹的光泽,看不到他拙劣遮掩的神色。
融星恽听着钢琴沉重的声响,像是聆听心神的警示,闭上了眼,手却扶着郗禾踏稳了最后一个步伐。
乐声短暂地停下。
喷泉“淅淅沥沥”地落下,只剩斑斓的灯光飘浮在水面。
略沉的喘息在寂静的花园中格外清晰。
谁都没有动。
融星恽缓缓睁开眼。
他看到臂弯间的少女明亮的眼瞳,因为一支舞的动作而脸颊泛红,竟感觉到自己如此卑劣。
他当然不会不想和郗禾跳舞,但他同花谕笙一样,都知道郗禾不会邀请自己。
不过郗禾的舞毕竟是融星恽教的,在今夜之前,他们已经在室内练习过无数次。
他看着她一点点进步,直到能在礼堂的中心闪闪发光。
郗禾能好心的因为他孑然一身吹冷风来邀请他共舞。
可融星恽却再做不到像是昔年的雪天里,面对她那句“你喜欢我吗”时,能理所当然地回一句“不喜欢”。
他可以不喜欢罗斯玛丽。
却无法做到不喜欢郗禾。
雪花,夜色和水珠都在今夜见证着他的沦陷。
融星恽呼吸放缓,在郗禾的注视之下,缓缓地伸出手,能感觉到她下意识有些紧张,以至于脊骨处微微绷住。
他的指尖停顿了下,最终只是轻轻地帮郗禾扶了扶因为动作幅度而有些歪斜的假面,扶着她站直稳住重心。
在朦胧的灯光下,他的眉眼似乎都温和了许多。
“无论发生了什么。”少年的嗓音还有些因为舞后的喘息导致的干涩,却不影响他犹如在神像前许下誓言般,轻轻地开口,“我都会保护你的。”
郗禾瞳孔一颤,看着融星恽垂眸与她对视。
他眼尾还有些泛绯,耳垂和脖颈也红了个遍,却没避开目光,漂亮的眼瞳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郗禾。”他静静地念道。
身体却站回了一个不会让人反感的绝对安全的距离。
郗禾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手指攒在一起,心脏还因为舞蹈的大量动作而加速,背后隐隐发汗,大脑却有些空白。
她其实之前有很多话想问融星恽。
问融星恽是什么时候认出的她,在学院女王评选时愿意帮她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份,甚至是问这么多年以来,明明罗斯玛丽的案件轰然一时,她一个普通人却还能安安稳稳、不受干扰地继续上学,甚至是来到圣德……………
但其实,这些问题她心中都有答案。
“你当年,为什么帮我?”
郗禾只是低声问出了唯一一个问题。
融星恽眼尾一扬,撇开了视线,眉心微蹙,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可他在郗禾的注视之下,即便有被揭底的不自在感,最终还是轻声开口。
“你忘了,你小时候救过我。
“雪天,我们一起被绑架了,你把我从地牢里带出去了。”
郗禾一听这话,电光火石之间就想了起来。
不光是那段奇异的记忆,还有莉莉之前占卜时间她小时候是不是和融星恽认识。
她...她小时候救的那个被虐待到下巴青紫,浑身是伤的小男孩,真是融星恽啊?!
..谢谢,应该麻烦你了。”郗禾低声说。
“不用。”他说,“我自愿的。”
郗禾?了下眼睫,指尖不自觉地抽终了下,目光迅速躲开,转而盯着喷泉里潺潺的流水,下意识准备拒绝。
“你不用??”
“我只说清楚我的想法,你不用有压力,还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了。”融星恽却果决地截住了话头,明晰地说。
郗禾顿了顿,看着他幽静的眼瞳,原本直白的话不知不觉又如囫囵吞枣般被咽了下去。
只是在别人眼里,这又是另一幕。
温室的槲寄生下。
两人轻声叙语,目光隐隐闪躲。
刚刚因共舞而触碰过的肩头和手都在泛着红,还残留着方才乐曲中的飞扬与热烈。
分明拘谨,但又透露着一股旁人插足不进去的氛围。
温室的透明外壁落满了雪。
夜里柔和的灯光在喷泉之间照出了起舞的一隅。
似乎无人注意。
不远处的树影之间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少年静静地坐在铁架台间,整个人几乎与藤蔓缠为一体,眸光穿过雕石的缝隙,注视着那两人的身影。
随着他清浅的呼吸,墨绿色耳坠的微微摇曳,还能证明他保持着正常的生理机能。
他抬起手,指尖隐有些微颤,连已经放缓的呼吸都怕太重。
眼眶酸涩到泛红,只能时不时靠眨眼缓和,曲起的腿早已发麻。
他目光的终点永远落在不远处少女的身上。
看着她扬笑,看着她起舞,看着她……………
搭上别人的手。
而他却只能像见不得光的影子,像墓碑旁的怨灵,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旁人,看着她和旁人独处,看着旁人和她告白。
他有一万种话术可以诋毁融星恽。
可他是悄悄跟过来的,哪怕他多得是理由可以解释,概率很低,他也不想承受都未怀疑的目光。
郗禾方才在笑。
他们在说些什么?
说他不知道的,过去的事吗?
融星恽肯定早就知道禾的事,又是去教堂又是以猫作由帮她忙,嘴上还想让别人远离她。
他失魂落魄的,直到终于看着都未转过身,匆匆往礼堂的方向跑,直至再看不到她的身影,才像是逐渐找回了力气。
“花谕笙。”
融星恽同样看着都未离去,才侧身,冷眼看向石雕之后隐蔽的人影,揭穿了他的存在。
“你知道我在这。”花谕笙扶着石头,缓缓站起来。
他的神色开始迅速转变,却并没有恢复成往日里温和礼貌的模样,眼瞳沉似漆墨,脸上的笑容却格外人。
也是,融星恽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呢。
可明知他在这里。
融星恽却还是勾着郗禾,在他眼前极尽暧昧之事。
花谕笙:“你在挑衅我。”
融星恽淡淡地看着花谕笙,还没说话,目光却突然挪动,发现门口走进来的谢樾和孝随琛。
像是发现他们两个中途失踪,特地前来找人的。
不过也无所谓。
“你值得我挑衅吗?”融星恽平静地反问,挑起了眉头,讥讽,“你和郗禾难道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关系吗?”
花谕笙是手段多,可他再怎么努力。
至今也不过就是个表面朋友而已。
“我和郗禾再差也是朋友关系。”花谕笙轻笑了下,眯着眼看着他,“也总比你一边欺瞒她一边和她告白要好吧?”
空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火药味。
一旁。
孝随琛却在听到“告白”二字时,脸色空白了下,瞳孔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向融星恽,干涩地说:“你……………“
像是质疑过花谕笙,都从没有去揣测过融星恽。
“你之前和我们说,郗禾很危险,让我们远离她。”
孝随琛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定定地盯着融星恽,好像随时要分崩离析,质问中竟有些气哽,“究竟是因为她真的很危险......”
“还是你不想让我们靠近她?”
如果真的是因为郗禾很危险。
那为什么融星恽今天又要和郗禾告白?!
孝随琛明明在质问,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像是远没有想到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听到的警告,好像都已经兄弟情谊毫无关联。
孝随琛一直和家人一样信任着他们,什么话都和他们说。
今天才发现自己竟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融星恽侧过身,冷冷地开口:“别用那种看背叛者的眼神看着我,孝随琛。”
“她确实很危险,但危险不在于她个人,而在于她身上的某项特质,你不是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吗?”
孝随琛根本不在乎什么特质,只步步紧逼地追问:“那你敢说你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我当然有。”融星恽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看着孝随琛怔住,像是受伤般后退了一步,虽然心下不适却还是没停下他隐隐带刺的言语,“我比你认识她早多了,你知道她什么?”
谢樾在旁一听这话,立刻皱起眉。
“还有,你以为花谕笙没告白过吗?”融星恽轻嗤一声,根本没当回事。
孝随琛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花谕笙。
却像是已经被伤害过的木偶,明知结局还是想听到一个答案,
融星恽看向花谕笙,耐心地说:“你从花家回圣德那天,把郗禾专程叫去了玻璃花房,可不是单纯看画的吧?”
“消息倒是灵通。”花谕笙眸光一顿,干脆地承认了,“不过,是又怎么样呢?“
“当然不会怎么样。”融星恽平和地说,“毕竟,看样子她果不其然地拒绝了。”
不然也轮不到他今天来和郗禾共舞。
花谕笙笑容不变,紧盯着融星恽:“她拒绝了我,也不代表她答应了你。”
“花谕笙,我和你不同。”融星恽平淡道,“我不需要她答应我什么。”
就像他送罗斯玛丽回家并且压下了无数消息,也从来不是因为什么承诺
融星恽侧眸,用感慨的语气讥讽:“况且,你连家族想安排的婚约都没处理干净,就想着告白的事未免也太早了。”
“稍等。”
谢樾站到两人旁边,感受着这僵持的氛围,开口“好吧,我从未想过我们兄弟之间会因为感情问题争执不休。”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无奈地垂下眼瞳。
“但到底是多年情谊,无论如何,我都奉劝你们慎重做好每一次选择。”
不要因为情绪失控,失去理智,而后悔莫及。
却没想到。
“兄弟情谊?”
花谕笙听到这话,反而来了兴致,轻笑了下,“谢樾,你说得对,正因为有这份情谊,我才会反复思量如何解决。”
不然要是别人,他想都不会想的。
哪里还会落到今天栖在晦暗的角落里,只能遥遥而望的境地。
“但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融星恽见到花谕笙这种状态,反倒蹙起了眉。
既忧心他的精神状态,又不得不提前警惕起郗禾的处境。
“所以,你能明知我喜欢她,你还瞒着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借机去接触她。”孝随琛低声说,像是心脏的跳动都变得缓慢了。
像是他多年珍视的情谊。
如今在面前被一点点敲得粉碎,最后连个残渣都不剩。
“是怎么样?”花谕笙不以为然地说,“你记得你当初和我说你喜欢她什么?那张如梦似幻的脸吗?”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起来,眼底透着玩味的恶劣。
“你知道吗?我和她告白的那天,她问我有没有看到她的脸。”
孝随琛猛地一怔,如遭重击,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好像非常非常在意这件事呢。”花谕笙指节抵着下巴,无辜地说着,目光凝视向融星恽,“为什么呢?”
“你知道吧?融星恽。”
花谕笙早就怀疑融星恽不惜以身入局,欺骗郗禾的理由了。
尤其是刚刚,在看到他们仿佛在叙旧,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谢樾的目光没有看向融星恽,却已经隐约想通了什么。
最初,融星恽只是用“像罗斯玛丽”来暗示郗禾的特别,让他们小心,直到现在,明明他最了解其中的细节,却还是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当然。”
融星恽掀起眼,冷漠地看着花谕笙。
“不过我知道,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