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弥漫在餐桌上。
谢樾带着淡笑,像是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
但他一个“容不下朋友”硬生生将花谕笙架了起来,巧就巧在既模糊了追求者的身份,又没有明说名字地指摘了人。
花谕笙和侍者说完,侧眸看向谢樾。
不过一秒,他就轻笑了起来,笑容干净而无辜。
像是完全没意会到谢樾的意思。
“什么容不容得下?我们今天不是难得约一起吃饭吗?”花谕笙状似无事地靠坐在椅子上,“大家平日里都太忙,哪有这样的机会。”
决口不提他们早就因郗禾决裂的事。
这话说得柔和,氛围也没有多争锋相对。
谢樾见状拿起茶杯,弯起眉眼,随意地应了声:“毕竟也不是玩闹的小时候了,总要许多事要忙。”
也没有主动戳破这层包着火焰的薄纸。
“你什么时候不忙?”花谕笙调侃了句,“你不是从小就被拘禁‘在谢家书房吗?”
花谕笙侧过头看向郗禾,笑着说起来:“你别看他现在忙天忙地的谢会长,闲得一会儿就坐到了图书馆里,以前其实也是。”
说着,看向了谢樾:“我记得,你和郗禾就是在图书馆遇到的?”
“嗯。”谢樾平淡地应了声,“当时恰巧坐到了同桌。”
“其实也不是多值得记得的事。”谢樾掀起眼,温和地说,“当时期末复习,我们复习的主课相似,你如果想,也可以多去图书馆坐坐。‘
“说不定当初和郗禾同桌的就是你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花谕笙主课是油画,哪怕副课的复习也用不上特意去图书馆,大部分时候他人都在玻璃花房的画室里。
“当然不会。”花谕笙指节点在唇边,笑得肩膀动了动,“我也没有去图书馆坐着喝咖啡的习惯。”
比起在室内密闭着,他宁愿出门写生。
“不过也不是巧合就一定有用,对吧?”
花谕笙缓缓抬起眼,墨色的眼瞳里隐透着胜利者的矜傲,轻巧地说。
他和郗禾之间,没有一件事是纯粹的巧合。
从因孝随琛的“意外”认识开始,之后几乎每一桩每一件都离不开他的手笔。
花谕笙从来不去想如果。
哪怕没有“恰巧”使然,他最终也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你说得对。”谢樾认可地点了点头,如同在顺着花谕笙的话在说,“毕竟......”
谢樾顿了顿,笑道:“事在人为。”
花谕笙的眼神偏冷,不过面上倒是滴水不漏,侧眸看向有些走神的郗禾,眸光蓦然柔和了下来。
他抬起手,还沾着茶香的手背贴了贴郗禾的脸颊,亲昵地说:“是不是刚刚去跑马了,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郗禾感觉到脸上偏凉的触感,一下子醒过神来,将目光从红茶上挪过来,瞥了他一眼:“还好。”
“下午有什么安排?”花谕笙看似放低声音,实际上在无人开口的桌上听得清清楚楚,“去图书馆吗?还是出校?我想陪你。”
一个“想”字就展现出了他在禾面前放低身段的习惯。
孝随琛虽然知道花谕笙心机多,八面玲珑,但在亲眼看到时,心情复杂又不得不佩服。
郗禾不知道,大概也没怎么见过。
但花谕笙以前确实是个表面言笑晏晏,但骨子里浸润着傲慢的人,行事全看兴趣,最擅长维护表面的“礼节”,可具体情况一概不在乎。
他是花家的继承人,也是花家最拿得出手的精美作品。
漂亮,聪颖,行事又会礼节性地留三分面。
当初花谕笙当众给郗禾解围,也根本不是他心生同情。
他只是觉得所有人当众挤兑一个人的模样很丑陋,甚至都没有资格称之为戏码。
不过人论迹不论心。
“不用。”郗禾开口,想起来,“我今天下午有事要回家一趟。”见花谕笙又想开口,先一步拒绝了他,“我一个人就好,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哪有谈个恋爱就要黏在一起的!
她就是考虑到下午要回去找郗明一趟,所以才排开本来准备午休的时候陪花谕笙吃个午饭。
这谁想得到居然变成了疑似鸿门宴。
“好吧,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花谕笙叹了口气,敛起眼眸遗憾道。
这话说完,旁边的侍者说了声“打扰”,然后开始上餐点。
这还是郗禾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吃饭。
她拿起叉子,目光一扫,惊讶地发现孝随琛的口味和她比较相近。
只是他的食量明显要大许多,可能是因为运动量大吧。
孝随琛感觉到郗禾的视线,咬着肉块,一边咀嚼一边看向她,像是在问怎么了,目光看向她盘子里的食量,皱了皱眉。
“要加一点吗?”他疑惑地问,“你吃得饱吗?”
“不用。”郗禾立刻抬起手,“刚好的量。”
她吃的其实不少,既不?肥也不节食更没什么忌口,甚至已经比很多女生吃得要多了。
孝随琛可能是根本不知道女生的正常食量,所以下意识担心了下。
“哦,好。”孝随琛点了点头,看着郗禾小口地吃着,突然想起来第二次见她时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
…………想自杀。
“我,我以前在餐桌上表现得有点凶,其实不是在嫌弃你。”孝随琛低声说,眉宇间明显懊恼,“我当时就是......觉得你太小心紧了,畏畏缩缩的,很没必要。”
郗禾拿着叉子的手一滞。
她抬起眼,实在没想到孝随琛会突然说这话,本来想说一句“没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记忆力实在太好了。
说谎也说不出口。
其实现在回忆起当时她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不过她当时社恐严重,又对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有PTSD,在大庭广众之下遇到尴尬的事难免会有些想过去,风吹草动都让她紧张,能撑着吃完饭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事。”郗禾想了想,还是安慰,“我当时也很讨厌你。”
所以虽然社恐的很紧张,但其实没有多在乎他的态度。
孝随琛:“…………”
“对不起。”他头皮发麻,低低地说,“我当时脾气大确实不怎么过脑子。”
“没事,随琛也不是故意的。”花谕笙开口,在孝随琛骤然抬头敌意拉满的视线里,笑着说,“他发脾气都一视同仁的,和小孩子一样。”
“没有针对郗禾的意思。”
郗禾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一听花谕笙这隐隐带着挑拨的玩笑话,又松懈了下来,安慰地看向孝随琛:“没事,不管他。”
孝随琛脸上涨得通红,像是有话说不出,也不知道到底在兄弟之间吃过多少亏。
他看着郗禾,看着花谕笙这张可恨的脸,张了张口,最后心里一狠:“禾,不是我说。”
“你知道最近花家又在给他张罗联姻的事吗?”孝随琛心直口快,“端木家是没指望了,但花家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餐桌上的气氛诡异地滞住。
剩余的四个人,像是都没想到孝随琛会这么简单粗暴地提起这件事。
提起这个横亘在郗禾和花谕笙之间的问题。
融星恽都惊异地瞥了眼孝随琛,只觉直率到可怕,简直和桌上其他说话弯弯绕绕的人格格不入。
但现在可不是关注孝随琛的时候。
融星恽目光转盯向郗禾,如同十分在意她的态度。
“我不知道新的联姻的事。”郗禾诚实地说。
她感觉到花谕笙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视线却没有从孝随琛脸上挪开,认真回答起来,“不过这些其实都不是我该担心的事?”
因为花家想怎么样,郗禾又阻止不了。
那就只能看花谕笙自己想怎么处理了,如果处理不好那就......没办法了。
就在郗禾说出后面一句话的瞬间。
花谕笙的无名指不自觉地抽搐了下,心中的不安如掀起暴风的海面,骤然无休止地起伏起来。
他倏地一抬眼,果不其然就看到谢樾若有所思地敛起眼。
融星恽淡然不语像是早有预料,不置可否。
甚至连孝随琛这个不怎么细品字里行间意味的人,都以野兽般的直觉感知到了郗禾的态度。
越是沉溺于恋情中的人越是会患得患失,即便对卡在恋情中的问题再无能为力,也多少会失落而紧张起来。
郗禾却像是早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已经想好了遇到问题要怎么处理,虽然很符合她一向预先准备的认真脾性......但她从来没和花谕笙问起过这件事。
固然可以用“他们才在一起没两天来不及讨论”来解释,可花谕笙却无法自我开解下去。
他实在没想到。
今天这出刻意的宴席,竟会坠落在孝随琛的手里。
“不过。’
郗禾蓦然又补充道,放在桌布下的手悄无声息地牵住了身旁少年的手,感受他手指发冷手心甚至微发起汗来,心中无奈,语气却笃定从容。
她笑起来:“我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家世的问题。”
“他如果实在想不开,要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和我私奔也不是不可以。
花谕笙眼瞳凝住,僵硬的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反拉住她的手指,直到十指相扣,心仿佛才艰难地落到了实处。
虽然郗禾口中的剧情很浪漫,但他并不会天真的抛下花家继承人的身份??不是纯粹为了钱财地位这些俗世的东西。
要知道,在这所生的哪怕除开P4,还有很多很多对着郗禾虎视眈眈的人。
失去这些,花谕笙怕既护不住郗禾,更没有资格再站在她身侧。
“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按捺住喉口的涩感,状似从容地笑了起来。
明明如被细绳操控着情绪的傀儡,在心悸中还是甘之如饴。
“我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