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刺痛

星光月夜。

少女寻音而来。

朦金的灯光散落在她柔软的裙摆上,棉拖鞋踩着石砖地。

她注视着花谕笙,轻轻跟着弦音哼起歌来,脖颈还泛着匆匆跑过来的红意。

她一个字都没有唱出口。

在他的目光中,郗禾踩着石砖地,如同踩着一个个跃动的音符,缓缓走向旁边的钢琴,抬手推起了琴架,手指搭在了雪白的琴键上。

“噔”

如同早有乐谱在心中铺开。

钢琴声伴着提琴音,开始诠释起这首月夜下的心之曲。

郗禾虽然是第一次用钢琴来弹歌曲,动作也有些生涩,不过抬起眼就能对上花谕笙含笑的眸光。

他故意用指尖挑了条弦,没有按正常走向,琴弓在弦上跃动又缓缓拉长。

轻盈又明晰。

不像是音乐剧中还未曾相遇时的憧憬,而是已经明确遇到了挚爱,所以每个音调都透着心悦。

郗禾不自觉地放轻松,即便有的地方节奏错了,他也很快迎合了上来,和谐得不可思议。

当最后一个音顺着指尖滑落。

花谕笙放下琴弓,倚在钢琴边垂眼注视着她,指尖在洁白的琴背上缓缓滑出几道线。

却见郗禾不光没有站起来,反而朝他眨了下。

下一刻,她的手指再一次落下。

在花谕笙怔然的目光中,换了一曲。

几乎是在第三个音符响起的瞬间,他就听出来是哪一曲了。

??我要向哪颗星星,哪位神明

??去回应在他眼中看见的爱意。

这是多么令人心悸。

她爱上了他。*

郗禾轻轻弹着,晶莹剔透的琴音坠落,落在了坐到她身侧琴椅上的少年手心。

他轻轻哼着曲调,抬起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胸口相贴,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

少女柔软的发丝落在他的领口,温热的体温相贴,在馥郁的芬芳之中亲昵得不分彼此。

相偎相依,交颈而拥。

如得偿所愿的爱侣。

美好如幻梦

令人......不忍再看。

在四角的花篱笆墙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身影。

漆黑得如与夜里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的手轻轻拨开拦着眼前的茂密叶片,静静地注视着钢琴边的两道人影,苍白的面庞显出了几分少有的迷惘。

自打执掌融家以来。

旁人评价起他,总是说强势果决,年少有为,寡淡亲缘,不可轻易违逆。

几乎无人见过他如此无措的模样。

包括他自己。

......但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的。

融星恽眸光闪,视线一寸寸落到未身上。

她环抱着面前人的腰,脸上的笑容亲昵而真挚,恰如初初陷入恋情的少女,生涩、懵懂却又无比热烈。

他第一次看到郗禾这样的神色。

融星恽轻轻地、慢慢地放下已有些麻木的手臂,任由绿叶遮蔽他的视线。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

他空洞地想。

他或许比谁都清楚,因为一直注视着郗禾。

在他作为败退者离场的话剧里,在他在深红的幕布后看到精灵捧着公主的脸颊轻吻她额心的时候。

在今天听到他们共进午餐的时候。

在下午茶会中他开口询问郗禾,得到她礼貌中透着些不自觉疏离的时候。

在......听到她的琴音的时候。

融星恽听过郗禾的琴音,知道她不为人知的小习惯,所以听一次就不会忘。

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顺着琴音走到的这里。

或许是自虐吧。

在看到他们相拥之时,他本以为不会太失望的心脏却如被撕裂的伤口骤然暴露在空气之中般,抽痛得不能呼吸。

麻痹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像是掌控住了他的血管,扼住他的咽喉,逼痛了他的眼眶。

融星恽似乎总是不能明晰自己的情感。

他早已知道他喜欢禾,但他更多的是想保护她,护佑她不被旁人所伤,不再身陷于寒冬雪地。

但在此刻,在这柔和的春夜里。

他透过这难以自抑的酸涩,窥见了自己不可告人的贪婪的爱欲。

融星恽缓缓地垂下了眼,左手紧捏住了右手尚在颤抖的腕骨。

成王败寇。

但这只是一时的输赢。

融星恽无声地转过身,缓和着呼吸,按捺下眼睑的胀痛,眼底压抑着浓稠的耐心,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比他更能忍耐,而他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

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可以......不择手段。

在“咚咚”的心跳声中。

郗禾视线乱颤,耳垂通红,手臂还停留在身前少年的腰上,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僵住。

迟来的羞赧和拘谨。

实在是弦音动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就像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剧中一样,无比配合地用琴音告白。

等一切安静下来。

树影在月光下“娑娑”摇晃,梢头偶有小鸟尖细的啼鸣。

鼻尖满是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混杂着点点油彩,但更多是偏水调的干净香气,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上蔓延。

他抱着她,轻轻地环着她的后背,像是不忍放她离去。

“虽然还没道别,但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花谕笙轻轻松开手,直起身,指尖托着她发热的颊侧,抵着她的额心,如祈求般发问,“你会想念我吗?”

郗禾睁大了眼瞳,瞳孔下意识想向旁边偏移,却又被他直勾勾的视线扯回来。

“......会。”她小声地说。

啊,好肉麻,这些?嗓子的情话他到底是怎么能张口就来的。

他微微敛起眸,“唔”像是不信:“你保证。”

郗禾:“......”

她无言地抬手推开了他的肩膀,倏地站起身来转过身背对着他,手臂环在身前:“好啦,你怎么不让我发誓呢。”

只有她通红的耳垂能证明她还是受用的。

“把誓言用在今夜未免大材小用。”他声音轻松,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转过身来,低头抵着她的额心,“我想询问神明,我今夜能否得到一个晚安吻?”

郗禾抿起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在他颊侧落下一个吻。

她刚准备后退一步,就被他的手指捏住了脖颈,下意识闭了眼,就感受到眼尾落下一个吻,脖子上却传来一个冰冰凉凉的感觉。

等那温热的触感远离,郗禾才重新睁开眼,手下意识摸到脖子上。

一条中央挂着整颗碧玉色的银质项链挂在她脖子上,坠尖刚好抵着锁骨中央。

颜色和他耳坠上碧翡色几乎一模一样。

她不懂宝石首饰的价格,但光看色泽就觉得价值不菲。

郗禾一抬眼,就撞上花谕笙专注的眼神。

他注视着她,轻轻说:“我从和你告白那天起,就开始设计它了。”

郗禾怔了下,思绪竞骤然被他带回了几个月的冬假之前。

自打花谕笙告白之后,也说不清是无意还是刻意,在忙碌的事务掩盖下,两个人的交流骤减。

“本来我还怕这辈子都要送不出去了。”花谕笙弯起眉眼,状似轻松地笑着说,“谢谢你。”

风拂过他的发丝,像是还沉溺在昨日的夜里。

他如同在沙漠中祈求雨水的旅者,可即便未已经回应了他,直至刚刚,他才依稀能感觉到几分真实感。

他恐惧于郗禾是因为可怜他才答应下来,等她想明白了就又会转身离去。

因为患得患失,所以才会想千方百计地留住她。

可越陷越深的还是他自己。

“好了,晚安。”他轻声说,“回去吧。’

郗禾刚侧过身,还没抬步,就看到他低垂下眼,面色温和,却依然像是要被抛弃一样,浑身上下透着股彷徨的脆弱感。

怎么回事。

郗禾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谈了恋爱却和没谈一样,重新果断地走向他。

然后在他怔然的目光中,捧着他的脸颊,亲吻了上去。

他瞳孔?了下,睫毛微扇,双手像不知道往哪放一样,感受着嘴唇上的柔软。

唇瓣相触,呼吸交融。

小心翼翼地动都不敢动。

就这样定了有好几秒钟,郗禾才退开。

“开心一点啊。”她不满地说,“我可是从宿舍里专程跑下来和你合奏。”

郗禾想都不用想,等会回去的路上,肯定会被看到的。

香草园里的钢琴已经大半个学期都没有响起过了!

如果只是花谕笙小提琴独奏其实都不能说明什么。

可刚刚他们是在合奏,这简直和所有人宣布刚刚有一对情侣就在这里没什么区别。

“名分全都给你了,还要怎么样。”郗禾扭过头,红着脸压着声音说。

“......“

他眸光柔和得,像是被哄好了一样,没说话,只是抬手主动将郗禾转了个身,示意她回去。

郗禾这才提步往前走。

花谕笙闭上眸,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轻轻哼起歌。

不带一个字,郗禾却依然知道他在哼着什么

她缓步穿过篱笆墙后,再看不清他身影的时候,蓦地再一次听到了那悠扬的提琴声。

??爱是夜空的焰火,星辰的陨落。

而我们的灵魂...永不分离。*

郗禾提着裙摆,踩着冰凉的石块面,已经快步跑到了香草园的边沿,蓦然回过头。

他不是在告白。

他是在许愿。

刹那间,正上空突然炸开了璀璨的烟花,在“咻咻”的、不断的冲天声响之中。

转瞬之间,灿然绚烂的色泽铺满了香草园上的整片天空。

连阳台上其他同学的惊呼声都被连绵不断的绽烈声压了下去。

接连不断的焱花肆意盛放,坠落的熠光流光溢彩。

郗禾的手不禁攒紧了裙摆,睁大的眼瞳里映照着漫天的烟火。

心跳如擂鼓。

她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和花谕笙分开。

但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月夜下的合奏,和这如金色雨滴般要将她淹没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