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凌烈回头,他的面容也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惊心动魄──凌烈的脸上可以出现任何表情,唯独不曾有过平静。
“你来了。”他冲练无伤笑了笑,然後又回头指著那棵树:“这样的一棵树,平时我只要一掌,最多两掌,就可以把它打倒了。可今天我打了十几掌它还是没倒,你说奇不奇怪?”
他一掌拍在树干上,那树干微微晃动了一下,连片树叶都没掉。
“为什麽不倒呢?”凌烈说著,又拍出第二掌、第三掌……直到树干上留下斑斑血痕,他还不肯停手。
“够了!”练无伤忍无可忍,抢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但见掌心早磨破了皮,血肉模糊。“凌烈,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知道吗?你不只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呀。
“我的武功……被废了?是不是?”尽管心里已经十分明了,可把话说出口,凌烈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咱们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我不去!”凌烈大吼一声,甩开练无伤拉他的手,由於用力太猛,他自己反而承受不住的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见到自己如此没用,凌烈更是悲从中来:“我的武功没了!我是个废人了!我是个废人了!”他发泄似的捶打身旁树干,涕泗横流。
“凌烈……”练无伤很想上去阻止他,可他不敢动,他知道这时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刺激到凌烈敏感的神经,任何一句安慰的话语也可能让这骄傲的少年难以承受。
或许,发泄出来,是件好事。
凌烈终于停下来,喘着气,狠狠盯著练无伤:“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你才不肯让我下床走动,你怕我发现是不是?”
练无伤不知该说什么。“凌……”
凌烈忽然大笑了起来:“我真蠢,还想著伤好了去报仇,其实,我永远没有机会报仇了!你心里一定在笑我傻吧?”
听他如此曲解自己,练无伤又急又气:“你怎能这样想?”
“不错,我不该这样想。”凌烈目光柔和下来,“你心肠这麽好,只会心疼我,可怜我。所以你刻意迁就我,精心照顾我,都是因为觉得我可怜!”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只有我这不明真相的傻瓜还在做美梦,以为你肯接受我了。哈哈,真好笑!我都是个废人了,还有什麽脸想这样的好事?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给你什麽幸福?凌烈,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自顾不暇了还在痴心妄想!真好笑,哈哈,哈哈!”
“啪!”一声响,打碎了凌烈的笑声。他捂著发痛的脸颊,惊奇的看著一脸冷厉的练无伤。
练无伤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凌烈,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不会劝慰人,而且事已至此,再怎麽劝慰也於事无补。可我不许你这样自暴自弃!你要知道,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子,我始终会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始终会在我身边,不会离开?”凌烈慢慢重复这句话,似在细细咀嚼,他忽然抬起头:“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练无伤吃了一惊:“你疯了么?”
凌烈眼中的一簇火光迅速黯淡下来,喃喃的道:“不错,我是有些疯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他转过身去。
练无伤还是不放心,但也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你别耽搁太久,不要忘了,还有人在担心你呢。”走了两步,回过头去,见凌烈始终背站着,那背影被苍山翠木一映,更加显得孤独而绝望。
咬了咬牙,快步走树林,隐隐的只听林子里传来恸哭声,每一声都仿佛一柄大锤敲打着他的心,他握紧了拳,指甲狠狠刺入肉里,留下几道血印。
凌烈,你的心意我明白,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以身相代,可唯独这个……我真的不能!
***
练无伤的心整整悬到太阳落山,饭菜上桌,凌烈这才推门进来。
他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一看就是哭了很久,但目光澄澈,神台清明,精神反而显得好了。练无伤知道,当一个人想通了一件事或者下了一个重大决定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澄明的目光,凌烈当真这么快就想通了么?
老猎户不明所以,笑着招呼:“小哥,你回来了,身体恢复得如何?”
练无伤生怕又勾起凌烈的伤心事,忙道:“凌烈,坐下吃饭吧。”
凌烈笑了笑:“老爹费心,我没事了。”
“我就说嘛,这人还是该多动一动,病才好的快。你不知道,下午练相公听说你出去练功,急得脸色都变了,放下药筐就跑,连他好不容易采来的灵芝都顾不得扔在地上,那可是好东西,糟踏了多可惜。”
凌烈看向练无伤,练无伤笑笑;“回头把它吃了,对身子有好处。”
凌烈低头扒了两口饭,忽道:“算了吧,那么名贵的东西,给我吃了也是白糟蹋。”
“凌烈……”
“咳,咳,小哥,你怎能这么说?你生病的这些日子,练相公可费了多大的心血照顾你,就是骨肉之亲也不过如此,你可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张猎户先打起抱不平来。他始终弄不清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练无伤的一片拳拳心意,连他这个旁观者也为之动容。
凌烈忽然站起身,倒了杯茶,双手捧起:“无伤,我知道我给你添麻烦,多谢你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我,我先敬你一杯。”
老猎户哈哈一笑:“这才对嘛。练相公,赶快喝了,你是当之无愧。”
练无伤接过茶喝了,心里的疑惑更甚,表现这么好,这么懂事反倒不象凌烈了。
凌烈的好表现一直持续着,安静的吃了晚饭,入睡前又听话地吃了灵芝,然后乖乖上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到轻轻的鼾声响起,练无伤这才放下心,在他身边躺下。这一阵子着实辛苦,只忙得心力交瘁,一倒下便深深扎进了黑甜乡。所以他不知道,凌烈打鼾的时候,眼睛始终是睁着的。
借着月光,凌烈贪婪的凝视练无伤沉静的睡颜,看得那么仔细,仿佛要牢牢印在心里。从有着长长睫毛的眼到端正小巧的鼻梁,每一分都不放过,目光最后停在那温润的双唇上。
长久以来,凌烈总在做一个梦,梦见无伤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身边,只要微微一欠身,就能吻到他。梦里那甜美的滋味,常常能让凌烈回味一整天。
现在,这梦竟然成真了,只要一低头他就能吻到心爱的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