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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回:说鬼楼结识新朋友,疾风

作者:暮兰舟 字数:11202 更新:2024-12-02 14:06:31

呢。”

第二十一回:说鬼楼结识新朋友,疾风夜如意巧擒贼

“什么东西?”

如意打着灯笼到了门口,却什么都没看见,今晚刮风,乌云蔽月,她的灯笼只照到方寸之间,其余皆陷入黑暗。

回想那团黑影,猫和蝙蝠都不可能那么大。

难道看花眼了?

如意举着灯笼,把第五层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看来真的看花眼了。

如意重新关门落锁,次日,在饭堂里和胭脂红霞她们把这件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讲。

如意说道:“......我真是太多心了,要想进咱们颐园,至少要过五道门户,除非盗贼插了翅膀,才能飞进来呢。”

胭脂说道:“你就是累的,采了一下午松柏籽,还要划船,也不歇一歇就拿去了,五层楼爬上爬下的,可不累得眼前发黑么。”

红霞说道:“就是就是,昨晚只要你开口,我们都能过去帮你熏屋子。”

“不行不行。”如意摆了摆手,“我可不敢,米市(芾)的一幅画,我全家的性命都不够赔的,我可不能把你们牵扯进去。以后我别着急干活就是了,累得眼前发黑,万一爬楼梯失了脚,没得把自个小命赔进去。”

这时,在邻桌吃饭的一个丫鬟凑了过来,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是不是遇到鬼了?“

如意从未和这个丫鬟说过话,不过有些面熟,通常在饭堂吃饭的时候,这个丫鬟就坐在她们隔壁桌。

如意说道:“鬼才好呢,我娘说过,这世上就没有鬼,即使有,鬼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一些死人的执念罢了,活人才可怕呢,你永远都不知道有些人揣着什么坏心思。”

胭脂,红霞都点点头,

那个丫鬟却说道:“承恩的来历,你们怕是不知道吧?“

红霞是个爆脾气,她很不喜欢这个丫鬟这种吊人胃口的语气,直接就反问道:“你谁呀?那个房里头的?“

这个丫鬟有些自来熟,她站起来,从自己桌坐到了如意她们桌,这是个方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坐着如意她们仨,只有北方是空的,她就坐在北面。

丫鬟说道:“我叫帚儿,扫帚的帚。我是粗使丫头,是打扫十里画廊的。”

粗使丫头,是颐园最低等的丫鬟,每月月钱两吊,连如意这样的三等丫鬟都不如。

“帚儿?”红霞噗呲笑了,“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啊?你是东府还是西府的?“

帚儿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不是侯府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管事嬷嬷懒得费神给我们取名字,把我分到洒扫那里,每天就是拿着扫帚扫来扫去的,就叫帚儿了,我们那里还有叫箕儿,和抹儿的呢,就是簸箕和抹布。”

难怪如此,外头现买进来的,没有任何靠山,只能干最粗的活,名字也是极其随意,就像以前的鹅姐,一对大鹅买来的,就叫鹅姐。

没办法,今年水痘闹的太厉害了,两府的家生子死了三十几个,还有的脸上身上留了疤,这样的面目没法进颐园干活,所以现从外头买了十几个面目齐整的丫鬟先使唤着。

如意还惦记着刚才帚儿刚才说的话,“承恩阁不就是登高观景的楼阁吗?还有什么来历?”

帚儿摇摇头,“颐园以前的主人姓石,石家谋反,被人告发了,这不要抄家嘛,石家的女眷们被圈禁在承恩阁,那石家的当家奶奶就说啊,与其等着坐牢受辱被砍头,还不如清清白白的死在这里。”

此话一出,如意等人都觉得背后一凉。

红霞口快,催促道:“后来呢?”

帚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道:“都挂在房梁上,自尽了。后来,听说里头闹鬼,有女人的哭声,守房子的士兵说亲眼看见白衣女鬼吊在房梁上呢,那地方就成了鬼屋。”

明明刚喝完热汤,如意却觉得身上冷起来了。

胭脂见如意身体僵直,知道她害怕了,就说道:“你是外头买来的,如何知道这些?我们家生子都没听说过。别是有人胡说吧。”

红霞也问道:“你什么来头?那里人?你这些鬼话都从哪里听说的?”

帚儿说道:“我是朝阳门外三里屯的佃农之女,今年大旱,庄稼欠收,我家交不起租子,就把我卖了,这些学故都是从把我卖到侯府的人牙子薛四姑那里听说的。”

如意继续追问:“这个薛四姑又是怎么知道的?”好希望这是瞎编的啊!

人就是这样,遇到困难,本能的是先逃避。

帚儿说道:“薛四姑她家世代都是牙行的人,经历的事多,她说当年石家被抄,家产罚没充公,石家家奴们都成了官奴,被官府廉价发卖了,薛家是官牙,就是干这个的,她们家经手了不少石家家奴,这些都是家奴们告诉她的。”

胭脂忧心忡忡,“怎么办,这大概是真的,你一个人守在承恩阁,万一………………”

红霞说道:“要不你请一尊佛放在承恩阁里镇着?”

如意摇摇头,自己给自己打气,“我有咱们家庙怀恩观张道长送的护身符,能驱邪祟,从今儿起我就戴在身上,睡觉都不摘下来。”

帚儿缩了缩脖子,“我......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对不起,吓到你了。”

如意强作镇定,说道:“不关你的事,这么邪门的事,即使你今天不说,明儿也会传到我耳边,再说,这些闹鬼的传闻,只要死过人的地方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胭脂说道:“也对,不过,你若那天觉得闷了,可以随时找我们去伴宿。”

红霞也说道:“就是,你别总是一个人撑着,大家在颐园的日子还长着呢,得互相帮忙。”

旧友和新友都如此的热心善良,如意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暂时击退了恐惧,她笑道:“我省的。”

话虽如此,如意回去就把护身符挂在脖子上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意恍惚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但正值冬天,北风呼啸,呜呜的声音很像哭声,听不真切。

如意心想,日有所思,就疑神疑鬼的,把北风听成哭声也正常嘛,她摸着枕头的娃娃,这个年纪瞌睡多,不一会也就入睡了,才不管外头鬼哭风嚎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如意把被子拆下来,把床单等放在水桶里,来到湖畔边的石阶码头上清洗。

进园子的时候,如意娘叮嘱过她,床单被罩什么的,都由吉祥带回家给她洗。

当时如意答应了。

但是如意洗了一回自己的衣服,手冻得发红,她想着,如果交给娘洗,受冻的不就是娘么?

她舍不得,娘宝贝她,她也心疼娘啊!

于是,乘着湖水还没结冰,床单被罩这种大家伙她也是自己洗。

如意用搓衣板把床单洗干净了,扔到湖水里漂去皂角的泡沫。

此时她的手已经冻僵了,差点没抓住床单。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抓住床单一角,“如意,我来帮你。”

正是帚儿。

自打那天在饭堂认识帚儿,她每天打扫十里画廊,只要经过承恩阁,就会上来打个招呼。

如意也会客气的请她喝杯茶,喝的是如意娘亲手抄的油茶,这东西就像一盏热面汤似的,能够饱腹暖身子,最合适干活的人。

当然,帚儿也不白喝她的茶,十里画廊是把颐园几乎所有庭院都连接起来的地方,她每天挥舞着的扫把在十里画廊里穿梭,走的地方多,自然消息就比较灵通。

比如现在,帚儿一边抖着湖水里的床单,一边说到:“昨天松鹤堂的丫鬟们吵架了。”

“哦?”如意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花椒坐在画廊里抹泪呢。”帚儿说道:“见我过来扫地,她擦干眼泪就回去了。”

如意心道:看来花椒吵输了,平日看她口齿机敏都挺不错的啊,怎么吵输了呢,看来松鹤堂的“高手”太多了。

帚儿继续说道:“我感觉咱们老祖宗这几天就要搬进来了。

如意问道:“怎么说?哎呀,我说你这个人,说话总说一半,吊人胃口。”

帚儿笑道:“我不这样说话吸引你们,你们这些家生子都不搭理我啊。”

帚儿确实很想早日融入颐园。

如意笑道:“你要是总这样说话呀,就真没有人和你聊了。‘

帚儿说道:“今儿一早,王嬷嬷就带了好些个小厮、粗使婆子等等,推着车,抬着箱笼,送到了松鹤堂。我瞅了几眼,都是些幔帐铺盖,你想想,都开始铺床挂账了,老祖宗肯定这几天就要搬进来。”

说的有道理,如意看湖水里的床单已经漂洗干净了,就把床单捞起来,和帚儿一人一头,拧麻花似的把床单的水绞干。

干完活,如意说道:“走,去我那里喝杯茶

帚儿拿起扫帚,说道:“我还有好几里的画廊要扫,改日再领你的茶。

如意感叹,“瞧你这个好模样,好性情,你爹娘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帚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田地干旱,庄稼欠收,把我卖了,我和老子娘都能活下去。我在这里挺好的,有吃有穿,活计也不累??下田种地才累呢。每个月还有二百月钱,我以前做梦都没想到一个月赚这么多。”

如意问:“你在这里想爹娘吗?”

我可是黑天白日都想我娘啊!

帚儿说道:“想是想,不过想也没有用,他们拿着我的卖身钱出去做买卖了,说赚够了钱就来赎我,还不知到猴年马月去呢,我在这里能开心一天是一天,不想那些有的没的,徒添悲伤罢了。”

这个帚儿倒想的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苦呢。

如意把床单晾晒在院子里,心想我和娘都要好好过每一天。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如意把晒干的床单收进去,听见前头有人叫道:“看房子的人出来!”

如意赶紧从后罩房跑到前面,见到顶头上司王嬷嬷带着上夜的女人们站在承恩阁前。

王嬷嬷使了个眼色,“开门。”

如意从胸口取了钥匙,打开一楼的门。

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王嬷嬷问:“你熏了香?”

如意说道:“里头油漆味太重了,我采了松柏籽黑的香。”

“不错,眼里有活。”王嬷嬷对她依然是这个评价,随后领着女人们走进楼阁。

她取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抹了抹桌面和椅子,手帕依然洁白如初,没有灰尘,看来每天都在打扫。

一共五层,王嬷嬷都亲自检查了一遍,说道:“三天之后,咱们老祖宗要搬进园子。那天,你们这些丫鬟都穿红袄,着蓝裙子,梳双环,扎红发带,可记住了?”

看来帚儿猜中了。如意忙道:“记住了。”

王嬷嬷继续吩咐,“入园当日,老祖宗应该不会逛太多地方,但是你得先预备着,把一楼的地炕烧起来,弄的暖暖的。”

如意应下了。

晚上的时候,几个粗使婆子抬来了几筐红罗炭。

婆子说道:“这东西可贵了,承恩专用的,你别拿去私用,到时候不够,你会被责罚的。”

如意的份例是煤块,烟气重,红罗炭烧起来没有烟熏味,是主子们的份例。

“多谢妈妈们提醒,妈妈们辛苦了。”如意清点了红罗炭,说道:“刚烧了滚水,冲了油茶,妈妈们吃杯茶再走。”

天寒地冻的夜里,瞧着这些婆子们比母亲的年龄还大,抬这些重物不容易。

如意捧茶,婆子们都吃了。

吃人嘴软,婆子们收了轻视之意,说道:“你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还挺懂礼数。”

如意说道:“我年纪小,好多事情不懂得,妈妈们有了年纪,见识广??我看守承恩阁有些日子了,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吊死鬼,妈妈们听过么?”

有个大概五十岁的婆子很是感概,说道:“怎么不晓得?我以前就是石家的家生子,那时候年纪还小,刚刚记事呢,后来全家被官卖了,我和父母被卖到不同的地方,从此失散。”

说起往事,婆子拿出帕子擦泪,“抄家的时候,我们下人们都被关在马棚里,没有床铺,就挤在干草堆里睡,晚上的时候,听到哭声震天,说夫人小姐们都在承恩阁吊死了。”

如意提起油茶壶,给婆子们续茶,“之后听说闹鬼,是真的吗?”

那婆子说道:“唉,什么鬼不鬼的,活着尚且做不了什么,死后又能怎么样呢?那时候,看守的士兵不准我们哭,说夫人小姐自戕,罪加一等。你们说说,都犯了谋反大罪,还怎么罪加一等?难道给鬼治罪去?”

喝完了油茶,如意打着灯笼,送婆子们下台阶,“妈妈们小心,石阶结了霜,路滑。”

告别的时候,那婆子眼睛里还有泪光,问道:“小丫头,你是听到吊死鬼的流言,有些害怕,所以才问那些话吧?”

如意点点头。

那婆子说道:“可怜见的,一个人守在这里,回头我跟我们这些上夜的女人们说说,夜里多来承恩阁走走。”

如意忙道:“多谢妈妈,不知妈妈如何称呼?”

那婆子看着承恩阁廊下的灯笼,恍惚回到了过去,“我夫家姓吴,她们都叫我吴婆子。不过,我分明记得,小时候我爹娘叫我蝉儿,就是夏天的那个,我娘说,我是在蝉声里出生的,就叫蝉儿。”

纵使这个妈妈年纪大了,但谁不曾经是母亲的宝贝呢?我娘说过,就是一百岁,我也是娘的大宝贝。

如意被那婆子勾的也想娘了,心头涌来一股酸楚,“那我就称呼您蝉妈妈吧。”

那婆子笑了,说道:“行啊,我回去就把名字改了,不叫吴婆子,以后都叫我蝉婆子,反正我那死鬼老公死了几十年,无儿无女的,快入土的人了,还是改回以前的名字吧,说不定到了阴曹地府,我在阎王面前报出名字,还能和我爹娘相认

如意听了,很是感触,她打着灯笼,沿着十里画廊送了蝉妈妈一廊又一廊。

夜路上,蝉妈妈也问了她的出身,得知她是个遗腹女,说道:“你娘真厉害,寡妇失业的,把你养这么好。”

此时思母的如意对蝉妈妈有些移情,也卸下老成谦虚的伪装,重归十二岁的天真,就像在如意娘面前撒娇似的,说道:“我也觉得我很好啊。”

送走了蝉妈妈,回到承恩阁,如意几乎被冷风吹透了,但心里暖暖的。

这回真的把什么吊死鬼放下了??单是努力往上爬,攒钱给娘养老,娘将来老的时候,不至于像蝉妈妈这样一把年纪了还要上夜,就够我操心了,什么神神鬼鬼的,往一边去!

鬼有什么可怕的,穷比鬼更可怕。

如意斗志昂扬,发誓要在颐园里混出头,和娘一起过上好日子。

三天后,也就是十月二十一,老祖宗要搬进来了。

如意每天打扫,黑松柏籽,简直把承恩阁当个活祖宗来照顾。

胭脂和红霞在梅园也是整天忙,此时离梅花开放还早着呢,但是老祖宗喜欢赏梅啊,上头就弄了好些绢花制作的梅花,胭脂她们要把这些以假乱真的假花绑在梅枝上,希望博得老祖宗一笑。

至于帚儿这种洒扫上的粗使丫头就更忙了,十里画廊,扫帚都不让用了,她们跪在地上,要把地板都擦一遍!

连整天乐呵呵的帚儿都不禁有了怨言:“我洗脸都没有擦地细致。地板擦得发亮,不也得让人踩么。”

但没有办法,上头一句话,下面的人跑断腿。

十月二十,北风呼啸,且没有太阳,是个阴天。

一旦没有日头,这天就明显更冷了,如意从下到上打扫了五层楼,复又下到一楼,刚才一阵劳作,身上不冷,但是脚冷,如意跺着脚,看着天色和风向,感觉明天可能会下雪。

下雪天,明天点燃地炕可能都很难立刻暖起来,不如今天把地炕烧起来,不用太大的火,只需保持地炕的炭火不灭就行了,明天无论什么时候走进去都是暖的。

王嬷嬷不是经常说么,眼里要有活。

说干就干,如意把一筐红罗炭拖到一楼外头地炕的入口。

和家里的大炕不同,地炕的点火口和烟道都在户外,通过地基下埋的火道和烟道往一楼地板供暖,这样屋里一丝烟火气都没有,温暖舒服。

地炕的炭火入口,是个用铁皮包裹的木头小门,为了保暖,门很小,大概只有梳妆镜那么大。

如意坐在小杌子上,打开炕门,她在家里烧过土炕,知道烧炕之前先要用铁铲把里头烧完的炭灰先铲出来。

如意拿着把铁锹伸进去铲灰。

四十六年过去了,时光停滞,炭灰都结成了块,就像灰色的土胚似的,此外,还有几具老鼠的干尸。

蟑螂老鼠都是底层百姓常见的,如意没有大惊小怪,从容的把四十六年的陈年老灰和老鼠干尸都铲进灰桶。

第三铲时,如意听到“呼”的一声脆响,好像铁铲碰到了什么硬东西。

如意慢慢的把那个硬东西铲了出来。

居然是个斧头!

斧头的斧柄部分早就烧成了黑炭,但斧头铁制的部分保存完好,因包裹在炭灰里,也没有生锈,沉甸甸的,一看就是好铁锻造的。

这东西娘拿着手沉,但很适合给吉祥劈柴火。

如意决定把斧头送给吉祥。

终于把火道清干净了,如意点火,烧红罗炭,然后把炕门关上,让地炕慢慢的烧。

烧完地炕,如意把斧头冲洗干净,包在粗布里,拿到东门,吉祥在门口该班。

“我送你一样东西。”如意打开包袱。

“斧头?”吉祥拿起斧头,在手里掂了掂,“这铁用料不错,一定锻造了好些日子??你从那里搞来的?颐园怎么有这种东西?”

如意说道:“我今天烧地炕时,从火道里铲出来的,估摸是以前烧炕的人粗心大意,把砍柴的斧头当柴火扔进去了。”

吉祥很喜欢,“这么好的斧头,用来砍柴太可惜了,我拿回去,要九指叔帮忙套个斧柄,我拿去当兵器用??噫,这里刻着字呢。”

如意凑过去细看,脊上果然有刻字。

如意说道:“彪字。”

吉祥不乐意了,“你怎么骂我呢?我又没得罪你。”

如意一把控住他的耳朵,颇有鹅姐的风采,说道:“是个彪字的彪,不是骂你彪子(傻瓜的意思),傻子!”

吉祥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耳朵,“你怎么认识这个彪字?”

“认字认半边嘛。”如意指着脊上的刻字,“左边是老虎的虎吧,这个字不读书也熟,右边有三撇,咱们不是经常听人说,虎生三子??”

没等如意说完,吉祥就接着道:“必有一彪!”

“对啦。”如意很自信,“虎字旁边有三撇,一定是个彪字。”

如意识字不多,但很有自己的见解。

吉祥把玩着斧头,“谁会在砍柴的斧头上刻字呢?我觉得这个斧头应该是个猎户的,这个猎户拿着这把斧头杀过三头老虎,所以刻了个彪字。”

如意说道:“管它是干什么的,反正是人不要扔到地炕里当柴火烧的,不值钱,你拿回去砍柴火也好,当兵器也罢,随便你。

吉祥乐颠颠的把斧头收好,说道:“昨晚我回家睡,你娘问我,怎么还不把床单捎出来给她洗,你以前最多十天就要换一次。”

如意说道:“你就跟她说,我在颐园清闲的很,自己就洗了。还有,油茶快要喝完了,得空炒一些捎进来。

吉祥点点头。

如意想了想,说道:“还有件事,你帮我打听一下,牙行里有个薛四姑,做人牙子买卖的。”

吉祥不解,“你打听人牙子干嘛?人牙子可都不是什么好人呐,再说,你要我打听,至少要告诉我打听什么东西?”

“哎呀,这话说来长。”如意摸了摸脑袋,“我在颐园认识了一个妈妈,人挺好的,小名叫蝉儿,五十岁了,以前是颐园旧主石家的家奴……………”

如意把石家被抄、家奴成官奴发卖、蝉妈妈和父母从此失散,如今蝉妈妈孑然一身,无儿无女,风烛残年还要上夜当差的事情说了。

“………………我看蝉妈妈说起她名字的来历,在蝉声里出生,就叫婵儿时那个眼神啊!”如意叹气摇头,“我当时差点哭了,我想起了我娘,这几天,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想为蝉妈妈做点什么。”

意是个善良的姑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吉祥说道:“想给蝉妈妈寻亲呗,不过妈妈的父母应该去世了吧,官奴劳碌命,有几个长寿的。”

如意说道:“如果她父母长寿的话,或许能见一面。如果死了,最后卖到谁家?在那里?有没有后来的兄弟姐妹?还是有希望的嘛。如果有一天,我和娘失散了,我就是拼了最后的力气,也要寻找娘的消息。”

吉祥也跟着叹气,“好吧,我给你打听去??为什么非要找薛四姑啊?“

如意说道:“我有个新认识的朋友,叫做帚儿,她是外头买来的,就是四姑把她卖到了东府,她说,薛四姑是祖传的牙行买卖,当年石家被抄,石家家奴罚没官奴发卖时,薛家经手了好些石家家奴,或许能查到一些线索。蝉妈妈说,她父亲叫

来福,母亲就叫来福家的。”

吉祥说道:“又一个来福,来福还是咱们东府大管家。奴仆叫来福的可多了,基本每家都有个叫来福的家奴,不好找啊。”

来福这个名字,就像女人叫素贞,男的叫铁柱一样,满大街都是,叫一声“来福”,估摸有十几个来福望向你,说“啥事”,或许还有几条叫来福的狗也跟着旺旺两句呢。

如意嗔道:“我知道,试试看嘛,我的好弟弟。”

从小到大,吉祥根本扛不住如意这这一句“我的好弟弟”,说道:“我,我去试试。”

把事情交代完,如意去了大厨房饭堂,今天活多,洒扫,烧地炕,可把她饿坏了!

现在如意、胭脂、红霞、还有帚儿四人已经很混熟了,只要她们同时在饭堂出现,必定坐一桌,热热闹闹的吃。

今天的菜是干豆角烧肉和炒白菜。菜是不错的,但今天每个人干活都多,又是长身体的年龄,都很饿,把饭菜都吃完了,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四个人,端着四个空碗,面面相觑,都没吃饱。

如意笑道:“去我那里喝油茶吧,那东西顶饱。”

正说着话,蝉妈妈来了,看着一桌子空碗盘,以及四个少女没舍得放下来的筷子,说道:“你们四个,跟我来。”

蝉妈妈把她们带到灶房,起锅烧油,用葱花爆锅,烧了半锅开水,往里头下挂面。

蝉妈妈说道:“我们晚上上夜,要吃些夜宵垫肚子,灶上的女人做了晚饭就走了,夜宵都是我们自己动手。”

面煮上了,蝉妈妈还嗑了四个鸡蛋,不一会,四碗香喷喷的鸡蛋面端上桌。

如意四人忙谢过了,埋头吃加餐。

如意吃着面,说道:“我今儿拜托了一个朋友,去找牙行的薛四姑打听蝉妈妈家人的消息,还是有希望的,妈妈且等等信。”

人活着,就是一点心气,留些念想,日子就有了盼头。

蝉妈妈把芋头埋在里,这是晚上的夜宵,说道:“你真是人小主意多,还真真替我找去了,别太破费,我以前也找过多次,都没成。”

如意笑道:“不费钱,就是有点费腿,横竖他从小就坐不住,没笼头的野马似的喜欢往外头跑,就让他多跑跑。”

四人吃了面,分工洗碗刷锅,各自都回去了。

帚儿跟着如意到了承恩阁,如意说道:“你快回去吧,不用送了,明天老祖宗就要搬进来了,有的忙。”

帚儿有些尴尬的用脚踩着地砖,“我......我还是没吃饱,能不能去你那里喝杯油茶溜溜缝?”

如意笑道:“你早说呀,这有什么的,跟我来。”

后罩房里,如意捅开炉子烧水,把两勺油茶面放在碗里,用滚水冲。

帚儿说道:“为什么只冲一碗?你不喝么?”

如意说道:“我吃饱了,再也吃不进去其他东西,撑得肚子晚上睡不好。”

帚儿吃完油茶,如意来还把剩下的油茶面全部送给帚儿,“你拿回去,饿了就冲着吃。”

帚儿慌忙道:“怎么能连吃带拿呢,多不好,再说你都送给我,你自己喝什么?。”

如意说道:“明天我的朋友就会把娘抄好的新油茶送到东门??我娘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只要听说我要的东西,她就是晚上不睡觉,也会连夜把东西做好送来,就怕饿了我、馋了我。”

“有娘真好,多谢了。”帚儿叠声谢了,捧着油茶回去,如意要送,帚儿把她推进房里,“晚上冷,别出门了,歇着吧。”

如意把开水灌进锡瓶里,塞进棉套,又塞进炕上的被窝里保温,晚上睡炕口喝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喝一口,到天明都是温的。

如意按照如意娘的嘱咐,一丝不苟的泡脚、检查门窗,她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摆在枕边??这都是王嬷嬷说过的,红袄、蓝裙子,明天还要梳双环,扎红发带。

因明天要穿红袄嘛,所以如意把钥匙提前放进红袄左襟的暗兜里。

准备好明天的衣服,如意吹灯,抱着木头娃娃,很快入眠。

哭声,女人呜咽的哭声,是从上面传来的。

如意抬头瞧去,看见房梁上悬着一排排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她们披散着头发,长发垂到脚踝,几乎和人一样长。

接着,她们的舌头也垂下来了,红红的,长长的,一条条悬挂在嘴里,就像如意娘腊月里腌制的香肠,晾在屋檐下晒着。

吉祥拿着一把斧头,站在“香肠”之间,问如意:“你要吃那根香肠?我割下来。”

如意吓得大叫:“快走!这不是香肠!这是舌头!”

吉祥消失不见,舌头们却像是长了手,纷纷向如意伸过来!

啊!

如意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就在后罩房的炕上,身边是佛郎机木头娃娃。

原来做噩梦了。

如意复又躺了回去,但刚才的梦太刺激了,这个觉接不起来。

如意现在满脑子都是“香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就是太操心明天老祖宗要进园子的事了。

如意自我安慰着,心想,五层楼都打扫干净了,用松柏籽熏过了,地炕也提前烧暖了......不对,地炕!

如意又猛地坐起来,她意识到自己有所疏漏:地炕不像她睡的火坑,火炕小,且点火口在屋里,和烧水的炉灶是连接在一起的,所以用的柴火少,只需在睡前往炉膛里添一个大煤块就行了。

但是地炕不一样,地炕大啊,整整一层楼呢,且点火口在外头,比较费柴火,她吃晚饭之前烧的红罗炭怕是不够,应该在睡前再添一些的。

烧到半夜,地炕的火要是熄了,明天承恩阁冷冰冰的,再烧怕是来不及。

想到这里,如意穿衣起床,去给地炕添柴。

她顺手拿过枕边的红袄穿着,晚上来不及梳头,就戴上一顶羊皮里子、外层是黑绒布的观音,把头脸大部分都包起来,只露出眉眼口鼻和嘴巴。

穿好了衣服,如意打着气死风羊角灯笼,开门去承恩阁。

但在碰到门栓的一瞬间,如意愣住了。

门栓歪斜在一边,根本没有拴住门把!

平日她都会检查一遍门窗再睡觉,门栓是规规矩矩拴在最中间的,但这时候的门栓是歪的,门根本没有关严,外面用力一推就开了。

有人从里头移开门栓,开了门,可这里只住着我一个人,谁会动门栓?

难道是鬼?

不,这世上没有鬼,如意摇摇头,难道......有人乘她在关门之前就偷偷溜进来藏在屋里?

这个可怕的念头涌进脑子里,如意?抖的手摸向红袄左襟里的暗兜,这里藏着承恩阁的钥匙。

钥匙不见了!

如意如遭雷击。

是谁?

在睡觉之前我才把钥匙换到红袄的暗兜里,那时候钥匙明明还在。

不可能是鬼,鬼要开门,如何用得上钥匙?

是人干的!

如意脑子里闪现王嬷嬷那句话,“你全家的性命都赔不起”。

是什么人要害死我全家?

我跟你拼了!

气愤之下,如意回头将一把剪刀在红袄的暗兜里,顺手拿起一根烧火用的烧火棍,就往前头承恩阁跑去!

也不管什么来不来得及,此时她没有时间考虑太多,怒火压制了恐惧、焦虑,连灯笼都没有拿,她只想快点跑到承恩阁,看到底丢失了什么,如何弥补挽回。

黑暗中,如意看到承恩阁南边亮起了一束火苗。

有人!一定是偷我钥匙的贼!

一切还来得及!

山下湖畔的十里画廊,有几点光,这正是上夜的女人们在打着灯笼巡逻。

如意大声尖叫道:“有贼!承恩阁有贼!妈妈们来捉贼啊!”

如意一边尖叫,一边往承恩阁南边跑,刚才的那束火苗就像一条火蛇,往承恩阁大门冲过去。

有人放火!

如意狂奔过去,承恩阁是个木制塔楼,为了防火,每一层的四角都有个大水缸,用来救火的。

她搬进承恩阁的第一天,因要打水擦桌子,就在水缸里舀了一桶水。

因最近天冷,水缸的水结冰了,但是她今天烧了地炕,地暖把水缸里的冰又融化了!

手边没有桶,如意就推水缸,想把缸推倒,但她的力气不够,水缸纹丝不动。

如意于是用力挥动着手里的铁制烧火棍,狠狠的砸向水缸!

呼!

一声巨响,古有司马光砸缸,今有如意砸水缸,陶制的水缸破裂,哗啦啦的冷水倾斜而出,瞬间就把火蛇纹灭了!

承恩阁保住了。

如意转头看向刚才火苗燃起的地方,只见一个远黑影掠过。

“别跑!”情急之下,如意把手里的烧火棍扔向黑影。

黑影很是灵活,感觉到后面的风声,黑影侧身避过烧火棍的攻击,但是此时水缸里的冷水已经流到脚边了,这里又是个石板铺就的大坡,黑影往坡下跑动的时候,脚下踩了流水,就像踩着西瓜皮似的,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顿时腾空,重重的

摔在地上!

等黑影挣扎着起来时,如意已经追过来了,她就像一只愤怒的野猫,朝着黑影伸手乱抓。

这一抓,把黑影蒙在脸上的黑布给抓掉了。

借着朦胧的月色,如意看到了黑影的脸,她难以置信,“帚儿?”

正是她新认识的朋友,粗使丫鬟帚儿。

帚儿穿着一身黑,头发也用一块黑布包住,肩上背着一个黑布大包袱,一副盗贼的打扮。

帚儿冷冷道:“你是个好人,本想留你性命,但你看见了我的脸。”

言罢,如饿狼扑食般,帚儿朝着如意扑来,将她直直扑倒在地,伸手摸向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就要刺向如意胸膛!

可是,蓦地,帚儿觉得胸口剧痛,她低头一看,自己胸口插着一把剪刀,如意双手握着剪刀柄,愣愣的看着她。

原来如意在看着帚儿扑过来时,抽出了藏在左襟里的剪刀送了过去。

帚儿居然是自己扑向了那把剪刀!

剧痛之下,手一松,短刀落地,帚儿痛苦的按压住流血的胸口。

这时,上夜的女人们听到如意的尖叫声,已经沿着大坡跑过来了,奔跑的同时,还敲着一门铜锣,吵得震天响。

女人们尖叫道:“走水了!承恩阁走水了!“

由于距离太远,北风咆哮,如意的“捉贼”声她们听的不真切,她们没有看见黑影,但是她们远远的看见了火蛇蔓延,还听到了水缸破裂的声音,以及满地的流水啊!

所以,上夜的女人们以为是失火,敲响捅破大喊“走水”。

帚儿捂着喷血的胸膛,看着上夜的女人们越来越近,又看着远处的星星点点也在往承恩阁方向聚拢。

四面楚歌,绝望涌上帚儿的心头。

乘着帚儿发愣,如意乘机一把抓起帚儿肩背上的黑布包袱,狠狠一扯,将包袱抢回来了。

此时帚儿已经没有力气和如意争抢,她捂着肚子往下跑,和上夜的女人们擦肩而过。

如意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指着帚儿叫道:“蝉妈妈!有贼!快追!”

上夜的蝉妈妈等人赶紧转头回去追,这个帚儿一边跑,一边流血,越跑越慢,等到蝉妈妈等人将她围堵在十里画廊时,帚儿轰然倒地!

帚儿倒地的瞬间,如意解开了黑布包袱,里头是二十个画轴。

如意打开一个画轴,心道:果然是米市(芾)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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