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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云芍几夜都没睡好,想到了不如请人给青若在道场做场法事,也全了她们几年的主仆情谊。
听闻沈姨娘请过,便去询问。
沈姨娘便是侯爷当年在军中结识的女子,当年在军中为少见的女官,曾领百夫长之责,既有见识也颇有些野性。
她听闻孟云芍说完事情来由,察觉她有些害怕,又看她眼下的乌青,有些鄙夷。
沈姨娘说完法事的事情,送她离去时,忍不住道:“你怕什么?你夫君勇冠三军!战场上可射杀敌首,京城中能生擒叛贼,他若不能护你周全,那整个汴京城,还有谁能?”
孟云芍当然知道这话是没错的,这也是她想先安安稳稳待在侯府的原因。
可那人素来冷淡,她实在相处不得法。
她亦忽然想到,这几日神思恍惚,竟忘了给他送汤了。
她看沈姨娘虽满脸嫌弃,倒也直爽,便有些黯然直言道:“可是世子向来待我冷淡,对我并不看重。”
沈姨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道:“到底是年轻不经事。他冷淡,你不会主动些?男人不都那么回事么?”
孟云芍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她一个闺阁秀女,能怎样主动?她给他插个花,已算是主动了。
沈姨娘拉住她的手,贴近了,轻声道:“你来了也不是一日半日,你也看到了,前些日子谁都敢欺到你头上,如今不过他一句话,还有谁敢?我的事情,怕你也是听过的。以前在军中,也是一呼百应,谁敢在我面前造次?可当年为了情,成了这家的姨娘,到头来还是得想办法留住男人,才能自保。我问你一句,我听说,你同他还没圆房?”
孟云芍羞红了脸,微点了点头。
沈姨娘叹了一声,道:“你为自己想想吧。男人不过都是这样,你主动些,他就是没有真情,也未必不从。”
孟云芍逃也似的回去了,闷闷的想了半日,实在不得法,索性蒙上被子睡了一觉。
今日,她仍是烦闷了半日,于是想着摆弄些芍药,静静心。
心还没静下来,没成想贺知煜却来了。
那人却来得蹊跷。
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必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才会踏进扶摇阁,且来去匆匆。
今天这样子却明显不是。
贺知煜一脸的阴沉狠厉,周身写着风雨欲来。
孟云芍有种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他要来拿她下狱之感。
孟云芍心中忐忑,似当初婚礼那夜听见兵器交戈时的惶恐不安。
可是他终于开口,竟是问她送汤之事。
看着他酝酿着骤风暴雨的脸色,孟云芍不敢直说自己忘了,小心回道:“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那汤都是我亲炖的,所以耽搁了。”
自从上次贺知煜允了她月例的事情,孟云芍觉得拿人钱财做事需得用心方是正理,确是不再从小厨房拿现成的,亲自炖了。
贺知煜的面色瞬间和缓了不少,问:“怎么,病了?”
孟云芍如实说道:“倒也没有。前几日河边见到个淹死的人,原竟是上次害我的那个丫头。我有些怕,睡不安稳。”
贺知煜戾气徒然全失,道:“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
孟云芍心道,我跟你说得上么,好像你关心一样。又不是卧病在床,不过失眠几天,说了还怕被你训斥多事。
脸上却换上温柔假笑道:“一点小事,说了怕耽误世子正事。”
贺知煜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孟云芍还是没明白世子是来干嘛的,被他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良久,贺知煜低垂眉眼,道:“我还当你是听见了什么荒唐事。”
孟云芍圆睁着一双杏眼,天真好奇道:“什么事情?”
贺知煜回转过脸,正色道:“既是荒唐事,不必知道。”
这话说得孟云芍更是好奇。
荒唐事?难道是世子在外边有了什么风月之事,怕传到她耳朵里?
她并不反对夫君正经纳妾或者收些通房,世子身居高位,便是为了家族缔结和人情世故,怕也是免不了的事。
但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她还并不是扶摇阁真正的夫人吗?她本就没有权力过问。
她知道,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在寻机会和离,只是时候未到罢了。纵是最近几个月两人关系稍有缓和,她也知道不能长久。
眼下这样,不过是一怜她身弱孤苦,二怕她死在府里让侯府落了草菅人命的名声,于他官声不好。
不然,他也不会像腊月冰河边的石头,捂也捂不热。
这么久了,从不主动过来,也总是没个笑脸,任何的示好碰到了他都像是精卫填海,徒劳无功。
她便只是为了按时领月例也不想和他关系太疏离陌生,可她用心给他做了生辰面的时候,他只冷硬地说自己从不过生辰,让她莫要再胡乱费功夫。
她送了这么多回汤,他除了笑过那一回,也再没说过什么,仿佛这碗汤乃至她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些许怜悯还是真的有情,她分得清。
两个人相顾无言,孟云芍有些尴尬,软言道:“我为世子备些茶点吧?”
贺知煜不置可否:“随意。”
孟云芍看他没有反对,备了一壶西湖龙井,又添了桂花糯米糕和山楂奶酪酥。一甜一酸,吃着不腻人。
贺知煜心不在焉地用了些茶,用完没有走。
两人又陷入沉默,孟云芍实是心中纳闷他怎么还不走,可又不好直接问,试探问道:“世子晚上想用些什么?”
贺知煜简单答道:“都可。”
孟云芍心道这是要留在这里吃饭的意思了。
她精心准备了几样菜饭,有山药糯米百合粥,酸梅糖醋小排,鲜蘑菜心,鲍干煨丝瓜,核桃软糕等等,还有那道他后来又说喝惯了的鲜鸡椰枣汤。
贺知煜兴趣缺缺,只把一盏汤喝完了,还是没有走。
眼看着天已黑了,孟云芍实在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看出他实在是没什么正事,一派淡如云烟的模样,手里连本书都没有,也不大说话。
只有孟云芍努力找了话题,才惜字如金地回几个字。
但他又坐在她屋里不肯走。
腰背挺直,不动如山。
孟云芍心念一动,寻思他至晚不离全然不合他循规蹈矩的性子,又想起了沈姨娘说的“主动”,试探性的小声问道:“世子……要……要伺候世子沐浴么?”
在她看来,这句话已是十足十的暗示,有这根弦的人都该能听懂。
贺知煜却没有犹豫,直接答道:“不必,下午练功后已沐浴过。”
孟云芍心道果然是没那个意思,可这又是做什么?
正狐疑间,素月来报说是小丫头香陌弄坏了一个白玉盏,要孟云芍过去看看。
孟云芍正愁搜肠刮肚找不出话,赶紧出来了。
谁知刚出来,素月赶忙把她拉到阴暗处,一脸凝重道:“主子,出大事了。”
孟云芍疑惑:“怎么了?”
素月悄声道:“今日世子被侯夫人喊过去,说起了你们夫妻之事。当时下人们都被屏退,只隐约在门外听见些‘规矩’‘耽搁’‘圆房’之语,侯夫人和大姑娘似是都对世子动了气,最后世子愤然说‘今日我便同她圆房’,摔门离开了。因这一句声音大,大家都听得真切。世子从未顶撞过侯夫人,下人们都不敢传,还是香陌的亲姨程姑姑偷偷告诉我的,说让主子……有个准备。”
孟云芍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他这是找我来圆房了?”
素月点点头。
孟云芍火速在心里拼凑出了真相。
婆母极重规矩,最近又颇怜惜自己,怕是不想让贺知煜和离,遭人诟病,坏了侯府清正的名声,又耽搁了自己,便逼着他同自己圆房。
他虽不愿,但毕竟孝顺。再加上大姑娘一起相逼,他还是来了。
孟云芍心下了然,但也有些不是滋味。
素月拉着她道:“主子,事情已逼到了眼前,你得拿个主意了。”
孟云芍思忖良久,终于坦然一笑,道:“我又矫情什么。不正是遂了我的心愿。”
心思已定,孟云芍也没急着回去。
她去了偏房,细细沐浴过,又精心梳妆。
换上朱红窄裁绫罗抹胸和海棠色精绣长裙薄衫,浅画娥眉,朱唇轻点,鲜妍如娇花照水。
一头瀑发简单盘了上层,素无一簪,其余流泻而下,亮如皎月,黑如沉玉。
哪怕他浑不在意,哪怕透着强求,这也是她的头一回,她不愿草草而过。
待再回到里屋,时间已过去不短。
她看见贺知煜竟着人布置了屋子,几个丫头正收拾完退了出去。
龙凤花烛,鸳鸯喜被。
彤色纱曼,红艳锦绸。
是她成婚那日用的东西。
她心道,他可真是不忘规矩。
而贺知煜站在床前,芝兰玉树,君子谦谦。
听见她进来,他转过身,见屋内没有旁人,终于坦坦荡荡道:“孟氏,我们今日圆房吧。”
他语气平淡,唤她孟氏。
像在说,我们一同用饭,又或是,我们一同拜见母亲。
龙凤花烛摇曳,孟云芍看他灯下挺拔隽秀,眉眼如画,心道,其实我亦不亏什么,只是和我想要的有些许不同罢了。
两个人明摊了牌,却仍是良久无话,不知从何处开始。
孟云芍有些自暴自弃,干脆把心一横,上前点点脚尖,勾住了贺知煜的脖子,把一双朱唇凑了过去。
那人身量极高,她有些费力。
贺知煜愣了片刻,似是没想到她能主动如此,但想起她这几个月以来待他温柔似水,关心备至,必是早就情难自已,又觉合理。
虽有些孟浪,但只有他们二人之时,他愿意宽纵她一些,允她直白展露倾慕之情。
他觉得无伤大雅。亦觉得自己知晓了些许闺阁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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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孟云芍来说,那也是出乎意料不错的一夜。
不像贺知煜后来很多时候在那件事上没完没了的强悍索求,那夜他极克制也极温柔。
开始她心里有些委屈,难以自控地默默流了些眼泪。
那人很快察觉,轻柔地吻干她的眼角,停下来问她是不是有些疼,问自己应该怎样调整。
后来他们渐入佳境,她是春夜里隐秘绽开的芍花,娇妍鲜艳;而他是随风潜入夜的春雨,润物无声。
她开始觉得这件事也并不坏。
夜色阑珊,他似是还未满足,却隐忍着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揉搓她的手,命令她睡觉。担心烛火耀眼,又用温润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孟云芍心想,那人真是有意思的。
一场不情不愿的情事,也能办得妥帖严谨,郑重开始,柔情结束。
若不是红烛明亮,看得真切,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亦是感激,感激这一夜没有任何的难堪、粗野和冰冷。感激他的高门教养,予她尊重。
孟云芍虽不觉得那是爱,但那依然是后来的几年里,她隐秘藏在心里,认为可遇不可求,如浮光掠影般,极好的贺知煜。
从不期待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