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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钱买吃的了,所以没再要鱼汤小馄饨,甚至连一个饼都买不起。她望向桌面,放不了的糕点已咽下肚当作晚饭,剩下能多放几日的还是留给官人。
咕??
肚子瘪瘪的,又开始叫了。
这几日真是饿狠了。
但萍萍没多想饿的事,只愁:万一后天要还续住?怎么办?
大后天呢?
能不能先找店主人赊账?
她又很快自己否认:不会的,事不过三,阿湛肯定今天就回来。
不知是怎样一件信物,找了这么久?
是不是很困难?
阿湛没遇到麻烦吧?
会不会受伤吧?
她应该去帮他的。
一想到这她就揪心,甚至觉得只要人平安,信物不要也罢。萍萍不自觉望向窗外,街上黑压压没有人影,雨声哗哗,窗户虽只开一条缝,但雨水还是泼进来,她半边衣裳全湿,贴在身上,既凉又硬。
早春的润州时常下雨,却没有像这两天的,下一回冷一回的,仿佛回到三九天,白天黑,夜里更黑,风刮就像刀子,嘶??萍萍打了个摆子。
她今天没给另外那间空客房续炭火了,昨天的炭火因无人入住没用上,不能退,央小二搬到她这屋来。萍萍先将裙角撩起收在手里,免被炭火燎到,而后才蹲下来取暖,一想快三月了,自己竟然还能享用炭火,多奢侈的一件事!
今生有福。
她无声笑起,酒窝立显,其实火并没有生得很旺,但萍萍就是觉着身心都暖和了,连饿意也消散。
咚、咚。
“是阿湛吗?”萍萍起身开门,嗓音清脆。
“是我。”
开门一看,是店主人的娘子,刚才和店主人一道来收过房钱。
萍萍脑子里飞速核了一遍账,付的对的,没少钱,她便笑道:“刘娘子,您进来坐,是有什么事吗?”
刘娘子摆摆手,不进门。她先扫了一圈周遭,方才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你家官人和那一群客官昨日没有回来!”
其实刚才就想提点了,但店主人不乐意,说刘娘子没事找事,店主人在时她便不敢多嘴。
“今天看样子也不会回来。”刘娘子吞吐又道。
萍萍一笑:“娘子和主人家刚刚已经知会过我了。”
昨日她托店主人传递阿湛的消息,但送完馄饨后,店主人再没有来找她。
她等了很久,就像那六年一样。
直到店主人再来收房钱,她主动问起,他才说无人归来。
刘娘子盯着萍萍,眨眼又眨眼,终长嘘口气:“娘子还是要早做自己的打算。”
和萍娘子的官人一起离开的那群人里,不还是个美貌小娘子么?
旧人眼中刺,新人掌心花。
萍娘子的官人,大约不会再归来。
雨下得很大,几乎淹没刘娘子的轻声,但萍萍还是听清了,她微微摇头,虽然等了好久,六年辛苦,但终究还是等到了阿湛,夫妻团圆,是好因果,不是吗?
所以,这次阿湛也一定会回来。
“他说了让我在这稍候的。”萍萍冲刘娘子笑,“他去取信物了,可能中途遇到了麻烦,耽误几天。”
*
朱方巷。
裴小官人纹丝不动坐在窗边,每日同样的位置,犹如石塑。
外头的雨噼里啪啦,天昏地暗。阁楼的窗子即使撑了叉竿,依然被风刮得剧烈摇晃,恍觉下一秒就要散架。
旁边的长随一直手护长明灯,避免被吹熄,却有几分坚持不下去,劝道:“郎君,避避雨吧,不然容易着凉。”
裴小官人依旧嘿然不语。
“郎君。”长随叹口气,“这几日大雨倾盆,洗面汤恐怕都不会出摊。”
何况萍娘子已不见踪影。
良久,裴小官人轻启薄唇:“我再等她几天。”
雨就这么哗啦啦下了一夜。
翌日,柳湛等人寅卯间上岸,天空骤然放晴。
船夫讨好:“员外福泽深厚,老天爷都照应,您上岸老天爷不敢落雨!”
林元舆连忙笑回:“大家都有福气,都有福气。”说时偷瞟柳湛,虽然太子并无怒颜,林元舆依旧补充,“福气保佑咱们这一路顺风顺水,顺风顺水。”
然而林元舆的话并没有应验。
因为连日暴雨,通往朱方巷的唯一一条路塌方了。
“也不是唯一的道。”堵在路上的车夫们你一言我一语,“车不得行,但还有条半臂宽的小道,人可以走的。”
“要是不急,等过两天修好了再去呗!”
“后退后退,让一下我退出去,驾??”
柳湛一行人雇了两辆车,车夫勒缰让到一边,询问林元舆的意见。
“走要多久呀?”林元舆问。
“不远了,一两个时辰吧。”
林元舆瞥柳湛,却不大能从太子脸上读出旨意,索性鼓起勇气自己做决定:“那就走吧!就当老骨头活动筋骨了!”
“好咧。”车夫们跳下马车,放置脚凳,众人收拾好后,辞别车夫,穿梭于马车间,不一会便见着塌方,坑还挺深,余下的地面成了一条羊肠小道,行人都小心翼翼牵着手,互相搀扶通行,特别窄的地方,还得侧身贴墙,半步半步挪动,跟螃蟹似的。
蒋望回见状自告奋勇走前头,回首牵起林元舆:“员外仔细脚下。”
“好、好。”林元舆点头,老人怕跌,他始终盯着地面,连柳湛在后牵起他另外一只手也没特别在意。
“员外小心。”柳湛亦道。
蒋望回目光定了一定,发现自家妹妹一脸羞涩,咬着唇跟在柳湛后面。
蒋望回张嘴欲言,却见柳湛并未回头,只把右臂往后伸,便精准拉住袁未罗,将他拉到小路上。
蒋音和脸面先白再红,默默退后一步牵起袁未罗另一只手。
蒋望回垂眼抿唇。
众人小心翼翼挪了约莫一刻钟,便过完塌方地,重归大道,纷纷松开手。因着一心奔赴朱方巷,步伐皆快,无意多话,亦无心留意两侧店铺,唯袁未罗一路叨叨,兜着圆圈走,一会在后问林元舆,一会又往前同蒋望回攀谈。
这会,他倒退走路,背对前方,正对蒋望回:“刚员外说‘天下三分明月夜’前一句不是‘夜市千灯照碧云’,夜灯是另外一首。我问他是哪一首,他却不说。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还是忘了?”
蒋望回注视前方,脚下不停,连着三句皆未应声。袁未罗便瘪嘴,深吸口气:“蒋殿帅??你怎么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蒋望回垂眼压低下巴,“高楼红袖客纷纷。”
他答了,袁未罗却无甚在意了,转半圈也朝前望,囔道:“咦、咦,那不是那家久住吗?”
他们之前在润州审那小娘子的地。
叫囔地特别大声,柳湛林元舆等皆望向久住的招牌挑子。
“郎君,那位娘子会不会还等在里面?”
柳湛听见耳畔询问,回头抿唇看向声音的主人??蒋望回。
“怎么可能啊!”不等柳湛回答,袁未罗就抢话,“这都几天了?我们不回来,肯定就跑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傻子!”
“阿罗说的对。”蒋音和亦近前,与哥哥对视一眼,仍继续道,“她意图攀附郎君,居心叵测,这类女子最会趋利避害,算计得精,怎么可能还在。”
“万一呢?”蒋望回反问。
蒋音和瞪了哥哥一眼,迈开步意图快速走过久住,袁未罗哼着歌跟着她,蒋望回张唇阖唇,最后还是去追妹妹,柳湛负手眺眼看着这一切,笑了笑,也跟上,眼看众人都要经过大门,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呼唤:“官人!”
柳湛仰头,见萍萍面对着他,一手撑着窗楹,一手使劲挥,笑靥如花。
柳湛怔了下,再晃眼时,窗边已不见了人影。
她竟一直守在这里?
他心里默默响起一句问话,每一个字都是七弦琴音,旷如远山,字字清晰,一句终了仍余音不绝。
“官人!”
那声音从窗边挪到了门口,近在咫尺,柳湛缓缓转头,睹见萍萍提着裙子,欢天喜地朝他奔来。
他眼不转睛盯着她亮晶晶的圆眸,目光缓缓挪下,继而锁住那对深陷的酒窝。
萍萍炙热坦然迎上柳湛的目光,就知道她的官人一定会回来!
他不会丢下她的!
到近前,萍萍虽因狂奔,不住喘气,却仍手扶着腰,含笑看向柳湛双手:“官人你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这几日她吃的少睡的也少,全凭一颗牵肠挂肚心,奇迹一般支撑。如今柳湛归来,放下心那一刹那,她也泄了精气神,又似紧绷透支的一根弦,砰地断了,竟眼前一黑,身软发晕,眼看着要倒地,柳湛伸臂屈膝,扶住萍萍。她几天没换衣裳了,沾满泥点的裙贴上柳湛白袍,柳湛却臂往内一缩,将她拥入怀中。
“萍娘子,小心。”不远处蒋望回提醒,相比柳湛慢了些。
这声音许是棒喝,柳湛低头看向怀中女子,一霎失神。
“你看看她怎么回事。”他恢复淡漠神色,松手起身,将萍萍往左手一推。
刚赶至柳湛身侧的蒋望回楞了下,分唇欲言,但眼看失去托举的萍萍即将摔向地面,他还是阖唇伸臂,及时托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