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脱线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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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北上，虽说速度不快，但确实离S市越远寒意越加浓重，到陆征铭去车厢连接处抽烟的时候从门缝儿四边挤进来的风已经有点刺骨，再加上卧铺车厢的门这个季节一般都是关上的，所以中间的这点空间温度就更低。

冰冷的空气使人哆嗦，也使人冷静，陆征铭看着车窗外沉在夜色里起伏变幻的黑色剪影感到心底的焦灼和隐怒在慢慢地褪去……

一支烟尚未抽完，盯着外面出神的陆征铭听到旁边的车厢门响了两声，他扭头一看是叶筱曼，不过那门又重又紧，叶筱曼手上力气不够，陆征铭在外面用力推了一下，门这才打开。

“怎么穿得这么少就过来了？过道里很冷。”

确实，车厢里暖和，叶筱曼从床上起来就没穿外套，这时过来也还是那件薄薄的线衣。

“你不也一样。”

叶筱曼还是刚才的语气，没有太多缓和，听起来不像是过来认错的。

“那我们回去吧，别在这受冻了。”陆征铭把烟摁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不打算和她再起口角。

“可我话还没说完。”叶筱曼马上低声抗议，身子也不由自主往他面前挡了挡。

“有什么话回铺位那边说吧。”陆征铭这也算是好言相劝了。

“不，就在这儿，我不想打扰别人。”叶筱曼十分坚持。

陆征铭只好放弃，沉了口气看着她：“好，你说。”

“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叶筱曼语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但陆征铭却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他总避免不了在叶筱曼的事情上推己及人。

“听蒋老师说，是病故？”

“是，可更准确地说，她是累死的。”

陆征铭有些震惊，想象不出在如今这个国家，在封桥镇这样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因为这种原因亡故，可叶筱曼不等他消化掉心里的疑惑又继续讲了下去：

“我妈从小身体弱，不太能出门，天生性情安静，又有一副好相貌，所以远近的乡亲都说她这样的姑娘日后不愁嫁，找个好人家就行了，可我外婆不放心，说一个姑娘靠长相靠夫家终不长久，别管谁没有一技之长都难保不会挨饿受穷，所以她就把自己的祖传手艺都传给了她，而身体好性子活泼的小姨就躲过了学活计的苦差，后来还进了供销社，日子一直过得不错。”

“后来我外婆说，我妈在最困难的那几年跟了我爸这个外乡人，原本生活就艰难，到了那时候更难，我外婆也拦不住我妈的心意，就随她搬了出去，说是自从那时开始她就没断了做活儿，起初是换点吃的用的，后来有了我就更缺钱，她就做得更多，直到她去世之前，我从没见过她手不拿针，而且为了做这些活计她总是不出门，每天都困在屋里，从早到晚，日复一日。最早的时候也就是些小件的绣品，后来她有点名气了，大小活计都有，特别是她去世前的最后两年，她接了不知哪里的一件东西，绣的已经完全不是日常的物件，满幅全是些平日很难见到的图案和怪异的动物，那东西很难做，有时候她几乎彻夜不眠，她说她要再多赚一点，好以后送我去上大学，去省城，像我爸那样……”

这是叶筱曼第一次跟陆征铭讲这么长的一段话，而且还是关于她的母亲，只不过她口中的母亲和前天在马老板那里听到的真的太过不同，当然，他更倾向于相信叶筱曼的版本，毕竟这姑娘的倾诉里还是有感情的，不像随口瞎编。

“所以呢？”

“所以，我不喜欢做绣娘，任何绣品都会让我想起我妈，想起那些让她日以继夜的针线活儿……”

“可叶筱曼你还是接受了蒋老师的安排。”陆征铭想提醒她回到现实。

“是，我接受了，不，应该说，我没有反对，因为我知道我不答应的话，蒋老师会很为难。”

“可这是你的人生，你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如果昨天你不同意，蒋老师和我也许会帮你再想一条路，并不是只有去A市参与修复项目这一个选择。”

“我知道，但你不清楚，去年我原本有机会进市纺织厂，你大概知道吧，其实像我们这种学校的学生，一毕业参加工作身份就是干部，去厂里是特别好的出路，连户口都可以转到市里来，只不过这样的话我就回不了封桥镇了，而棋恩的工作在镇上，他没办法调到市里来，结果我只好放弃了进厂，可这机会就是蒋老师好容易替我争取到的，为了这事我一直觉得很辜负她，所以……”

这下陆征铭没什么可反驳了，他沉默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当年读书不是件容易的事，认真想想能去读像S市市属中专这样的学校对很多村镇上的孩子来说更是难上加难，而陆征铭因为自己特殊的出身和过人的才智在上学读书这件事一直顺风顺水，已经和那时普遍的社会情况相当隔膜，只是到了这时他方才借着叶筱曼的经历和诉说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对她的判断是着实有点武断了，而且也让他猛然间有点幡然醒悟之感。

“既然这样，去不去A市，要不要参加我们单位的这个项目，你自己决定吧，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去了真的被录用了，随便离开肯定是不行的，当然假如你能坚持下来，把交给你的工作圆满完成的话，我相信结果也不会比去市纺织厂差，像户口以及干部身份的问题你们市里能解决，A市文物局也一样可以解决，”说到这里陆征铭停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劝“你去年已经错过一次机会，希望你能珍惜眼下这次，能读纺织中专是值得庆幸的，但能凭一技之长去A市工作更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

话音刚落，另一节车厢的门被推开，拿着换票皮夹的乘务员从里面走过来，陆征铭赶忙拦住，先是把他和罗山的票换了，然后要求补票，可当乘务员问补到哪儿时，他却把目光移向叶筱曼，叶筱曼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这姑娘看了看陆征铭，脸上转瞬间神色一暗，似乎在心里挣扎了几秒钟后才艰难地开了口：

“到X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