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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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夜里的十点多钟是可以伸手不见五指的，但那是在没灯光的地方，像此时，在A市距离长街不足几公里的地方，夜幕底下就跟刚散场的电影院似的，有亮又有暗，一片黑完全不可能。

叶筱曼刚到大门前就隔着铁门看到陆征铭正在路边停车。

他就一个人，身上的衣服看不太清，仿佛是她没见过的，手里拿着一只文件袋，一阵朔风袭过，他便把袋子夹在腋下，双手抄进口袋，在躲过两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后，便快步朝文物局走来。

是出去还是在这里等他，叶筱曼在心里踌躇了几秒钟，可眼看这人已经马上走到跟前了，她准备还是等进来再说。

但刚打定的主意都没能在心里站稳，对面路上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喇叭响，叶筱曼和陆征铭几乎是同时寻声望去，只见一辆全新的进口轿车在路灯下停着，一个打扮简单俏丽的女孩儿从车上下来，左右看了看路就直奔陆征铭而来：

“你开车怎么跟疯子似的，我那司机追都追不上。”温乔笑意盈盈，即便在那样昏黄的路灯下看着也是熠熠生辉。

“你，你怎么知道……”陆征铭有些话不想出口，于是整句话就硬硬卡在了这儿。

“你猜！”温乔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但可惜在陆征铭那里没有多少回应，于是她余光一扫，立刻发现了就躲在大门后面暗处的叶筱曼，尽管看不太清，可她有十足的把握除了是她根本不可能是别人。

“魏执安？他在车上？”陆征铭疑惑道。

“别看了，不是他，再想想。”温乔笑谈间已经发现眼不错见没了叶筱曼的踪影，再一细瞧，叶筱曼人已经从文物局大门旁的传达室小门里走了出来。

“哎，筱曼，你也在呢。”

温乔顿时丢下还在寻思这事的陆征铭，直奔叶筱曼过去了。

陆征铭这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转身看着这俩女的亲如姐妹般的相见心里只觉得烦闷，心里琢磨着怎么能尽快把温乔打发回去：

“过来有事？还是为了来看她？”

“没有，我和朋友在附近吃饭，顺便过来瞧瞧，这不巧了不是。”

温乔嘴里有无数的“巧合”，陆征铭自然一件也不信。

“喝酒了吧，快回去吧，明早都得上班，改天再聊。”

陆征铭此刻只想清净，可把叶筱曼丢给不靠谱的温乔他又不放心，便只好出此撵人的下策。

叶筱曼脸上明显表情复杂，少言寡语就是想看陆征铭的表现，干脆幽幽道：

“温乔难得过来一趟，你怎么就这么把人家打发了，我出来是要去小店打电话，你俩聊吧。”

“去外面打电话？”陆征铭话没压住，语气也没压住，可好在他脑子还在转，马上悟出里面的门道“路上的小卖店已经关门了，我去办公室送个文件，你来我办公室打吧。”

说着他丢下温乔，抬手拉住要走开的叶筱曼，想和她一块儿回局里，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两人同时被温乔拦住：

“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人！你俩大晚上的还去办公室，是找不到地方约会了吗？走，去我那儿，我新得了部好片子，一个人看没意思，你俩都来。”

“不不不，太晚了，就不打扰了，什么好电影非得半夜看。”陆征铭立马抗议。

“你现在不有车了吗，晚点就晚点呗，那可是外面的片子，内部货，不公映的，小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温乔非常自信这个邀约有足够的吸引力。

果然，陆征铭犹豫了一下，温乔一看他那态度有了点松动，便直接拉着叶筱曼上了自己的车，陆征铭无法只好也开了车跟上。

夜里路上车极少，陆征铭的心绪在一番折腾后稍稍平复了些，终于不再泄愤式地开车发疯，不紧不慢跟在温家车后，因为确实有点乏了，就伸手去储物盒里拿烟，可烟没找到，俯身坐直间他倒是在后视镜里发现一辆车正缓缓跟在他车后。

天黑，即便长街算得上灯火辉煌，后面车里的人脸仍是样貌难辨，陆征铭起初并不在意，可一路过来，这车稳稳地在他后面，保持着相当“合理”的距离，即便他中间刻意减速，那车也仍是照旧……

他其实还可以停车拐弯，找机会把这辆车给别停，但不知哪里来的一种预感，让他并不想知道得更多……

那车慢慢悠悠直到温家大院外才总算放弃了盯梢，而原本轻松了几分的陆征铭因为这路上的遭遇，心情又复杂许多。

温家今晚似乎原本是有聚会的，楼下看着清爽干净，楼上却嘈杂鼎沸，细听便知是一群人正在玩牌，里面也许还带着酒，这个点只怕都没少喝，总之吵吵嚷嚷没半分清净。

不过温乔对此视若无睹，蹬了鞋丢了钥匙，带着陆征铭和叶筱曼进门就直奔她小姑平日看片子的房间，进门就“嘭”地一声带上了房门。

“别管他们，咱们乐咱们的。”温乔说着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丢，然后盘腿坐下，又拍了拍身边，叫陆征铭和叶筱曼过来坐下。

叶筱曼到这时早看透了温乔的心思，按说她该近着温乔坐下，可她偏挑了旁边的单人沙发。

这房间不算太宽敞，只放了一张三人位的沙发和一张单人沙发，平日里都是温乔坐这张单人的，这会儿被叶筱曼占了陆征铭便只好去温乔旁边坐，只不过他坐在另一边，反倒离叶筱曼更近些。

关于片子温乔倒是一点没哄人，是侯孝贤去年秋天的新电影《悲情城市》，那录像带一看就是打香港那边过来的。陆征铭对这电影早有耳闻，说起来今晚也算来着了，毕竟这种东西也就温乔能搞到手，还是清晰度极高的原版，其他人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我找台里的同事做了字幕，那些闽南潮汕上海话之类的都搞定了，不过日语没找着人，陆大才子，一会儿就辛苦你给翻译翻译了。”

至此，叶筱曼才知道陆征铭竟还懂日语。

片子是一刀未剪的正宗原片，整整两个半小时，全看下来简直可以说是酣畅淋漓，那沉重的色调，轻缓的配乐，平淡却又暗流涌动的剧情互相配合着，再加上温乔刻意开的一盏落地灯，这电影的感觉委实被烘托得十分到位。

其实陆征铭是很沉浸这部电影的剧情的，而在他看来真是再没有哪一次让他感觉来温家是这么得正确了。因为这片子里的许多东西都在无形间暗合了他数日以来的心境，甚至在看到林文雄的葬礼时，他已然忍不住眼眶发热，喉间哽咽……

昏暗的房间里光影斑驳，陆征铭那着力掩藏的情绪起伏貌似隐在了半明半暗里，而温乔哪能一门心思都在电影上，此时早就细心地发现了端倪，只不过她无法体会陆征铭心底那被勾起的深刻的悲恸，有点后悔不该找了这么部情绪压抑的闷片儿来解闷。

但来都来了，她晚上丢下楼上一群人特意去找陆征铭，为的就是今日这个时候正正合适，她相信魏执安的判断，也坚信魏执安不会胡乱猜测，她要探探陆征铭的口风，看看他被几乎逼上绝境后到底打不打算舍弃这个碍事的叶筱曼！

据她所知，这两人的关系至今仍悬而未决！

可惜温乔这次的如意盘算又打了个空。

因为这电影一放完她便立刻跳起来去开大灯，然而灯亮的瞬间，她和陆征铭都发现叶筱曼竟然满脸泪痕……

聪明的温乔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大半，她看着陆征铭在叶筱曼身旁，抬手为她拭泪，轻言款语，简直极尽温柔安慰之能事，真的是别提有多恨！

挫败感转瞬膨胀起来，紧接着恼怒也跟着翻滚而来，温乔不言不语重回沙发侧身盘腿坐下，恶心人的主意不过在脑子里一转就蹦了出来：

“唉，怎么看个电影还勾起伤心事了？不过，这电影确实不错，大时代的洪流，小人物的悲哀呀！”点完题，温乔又继续假意道“哦，对了，征铭，没来得及问你呢，白主任那边怎么样了？听说，她特喜欢你，最近你是不是下班了都在她那儿？没计划一下什么时候把筱曼介绍给她认识认识？哎，你知不知道，她那儿一年到头都缺像样的服务员贴身工作，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那红墙里头挤，你这也算近水楼台了，可别浪费了机会。”

温乔的明刀暗箭从无虚发，陆征铭的脸色瞬间变了样，而叶筱曼虽然似懂非懂，却也立刻感受了一种别样的侮辱，只是她没理温乔转头看向了陆征铭：

“考古所有姓白的主任吗？没听你提起过。”

“不是考古所的，别的单位的一位领导，找我有事。”陆征铭想三两句把这事应付过去。

“呦，那可不是一般的单位，这位白主任……”温乔也不往下说了，十分隐晦地冷笑了一声。

叶筱曼刚刚在《悲情城市》里积攒的温热这时瞬间没了踪影，可刚要开口，房间门被推开了，是温家阿姨，正一脸急色：

“乔乔你怎么躲这儿来了？楼上闹起来了，你快去看看，我拉不住，你小姑来电话说这就回来，可怎么好！”

这下温乔没法儿再坐下去继续拌嘴使坏，赶忙起身去楼上灭火，而眼看温乔慌张离开，叶筱曼也愤而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陆征铭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便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温家，一起上了车，陆征铭一边发动车子离开一边继续跟叶筱曼解释：

“温乔什么都不清楚，别把她的话当回事，她纯粹是信口胡诌。”

“可我觉得她明明话里有话，如果只是普通工作关系，她为什么那个表情？你们说的我未必都能听得懂，但那些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觉得我不会弄错。”叶筱曼忍不住要质问，只不过缺少实打实的证据。

当然，此时陆征铭还可以再找一些有的没的来糊弄叶筱曼，而且大概率应该是可以糊弄过去的，毕竟叶筱曼经历有限，说点让她相信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陆征铭不想欺骗她，更加不愿违背本心干些掩耳盗铃的勾当。

“是关于我的家事，里面还裹着文物和其他一些麻烦事，总之这里头套着好多层利害关系，你没必要知道这么多，知道了也没有好处，不告诉你是对你的保护，你现在只要干好手里的修复工作就可以了，其他不用管，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陆征铭表达了部分的真诚，叶筱曼再无法继续质问，她在无奈中陷于沉默，双眼看向宽阔的前路，半天才幽幽道：

“你小时候学过那首‘红蜻蜓’吗？今天看了这电影，我才知道原来它是一首日本的童谣。”

陆征铭这时才想起来电影里的日本女人静子唱的那首歌，点了点头。

叶筱曼这时侧过身来轻声问他：“你说，宽美能等到文清回家吗？”

陆征铭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夜色茫茫里，在稍纵即逝的辉煌灯光下再度深深地看向叶筱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