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过斜斜的棚角,看着呲牙咧嘴不停眨巴眼睛的耿青,大春三人面面相觑,凑在一排,小声嘀咕。
“大大柱这是风进眼里了?”
“脖子那把匕首看不见啊!”
大春拍了一人后脑勺,挽了挽袖子,大有冲上去的架势,小名石头的青年连忙扯住他衣角,压低了嗓音。
“你看大柱不停眨眼睛,是不是让咱三个先逃?”
“嗯?”大春又褪下袖子,皱起眉迟疑了片刻,朝那边小声喊道:“大柱,你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先逃?”
听到这话,耿青气得当场就想冲过去捶他仨,瞥了眼脖子上的匕首,蠕动嘴皮。
‘逃你娘!’
“果然是让咱仨先走。”
大春紧抿嘴唇,朝另外两个同伴点头,双手拉着二人向后退开,“想不到大柱病好开窍,还变得如此重情义,他肯定有脱身的办法,走!”
三人朝耿青抱了下拳,齐齐点头的下一刻,转身撒开脚丫子就往城门那边狂奔起来。
看着三人疯跑远去的背影,耿青脑门上青筋直跳。
这帮瘪犊子!
想追上去,脚还没迈开,就被脖子上的那抹冰冷给勒了回来,身后的女子声音冷冷哼了一声。
“看不出,你还这么重情重义,让那三人先走。”
“我那是”耿青想要解释,又把话咽了回去,挤出笑容拿指尖拨了一下脖子上的匕首,“你看我又不会武功,就是一个庄稼人,就算跑,也跑不过你不是?能不能先把这家伙收起来。”
“胆小怕死!”
匕首一转,女子收回手,将锋利的一端插回鞘里,耿青松了一口气,后背就被女子的手指点在腰间,身子顿时僵住,微微侧脸看去对方,脸就被鞘给敲回转来。
“看什么,当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说,刚才你路过草棚时,为何辱骂我等义士!”
原来是这茬。
耿青吞了吞口水,脑里飞快转动思绪,接上之前对大春三人信口开河的话,脑子里迅速组织了一下话语,开口道:
“这位女侠,当街行刺,要的是隐蔽,你开口就喊拿命来,稍有身手的人,也早有防备了,这不是蠢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女子愣了一下。
“说的有点道理啊呸呸,少胡说,看你装扮、外貌,不过村中农人,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定有古怪,是不是那狗官的人!?”
顶着对方后背的指尖,又往前了些许,疼的耿青眼泪都快挤了出来,想喊又不敢,万一被这热血上头的绿林女侠给一指戳死,那可就不值了。
赶紧又组织言语。
“姑娘,我跟你并无瓜葛,而且你行刺不利,必然会封锁城门,不如我带你出城躲避风头如何?到了耿家村,不就知晓在下是否诓你。”
一旦封城被城中军队追缴,必死无疑,再是热血的人,自然会考虑进退,短暂思索片刻,女子轻‘嗯’了一声,这才放开顶在男人腰间的两指,耿青弯腰抓了一把草棚前的泥土,摊在女子面前。
“抹上,我一个庄稼汉,带一个漂亮干净的女人,没人会信,先把脸弄脏点。”
“你!”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这般做,看着面前这个脸庞黝黑、消瘦的青年隐隐勾着嘴角,女子心里就有股怒意,听到不远的街道响起马蹄、脚步声,来不及细想,只得将那捧泥土揉在脸上,又用衣袖擦了擦,垂下手时,眼前哪还有刚才的青年,人影撒开脚已经跑去了远处。
“这骗子!!”
女子看了看一手的泥灰,想起对方刚才隐约的笑,气得直跺脚,顿时追了上去,逼近的一瞬,拔出匕首照着青年背后来上一刺,然而,视线里,相隔七八步的耿青,忽然跳起来,一把拉住挂在木楼上面的竹竿,将一件粗麻衣裙给拉扯下来,丢给身后拿着匕首的女子。
“拿去附近没人地方换上。”
“你”
女子悬着匕首,看面前这套衣裙有些发愣,被耿青着急的推搡两下才回过神来,一把夺过衣裙纵身跳去隔壁一堵院墙,隐去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唰的又从墙头降下。
细柔蛾眉下,犹似一泓清水的美目冷厉的望他一眼:“算你没跑,不然”
“不然,就把匕首扔过来,把我钉死对吧?!”
耿青也不是没见过美女,勾了勾手指,“走快些,我们去城门,不然等会儿关了,咱就没法出去了。”
唠唠叨叨着话语,领着那女子一前一后返回来时的那道城门,不知道是否已经接到消息,正在驱赶想要进出的百姓商旅,耿青顾不了身后的女子,反正对方能跟的上,加快速度跑上前,颇有礼貌的拱手一圈。
“诸位,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和婆娘出城回乡。”
“不行,关城门了。”
“诸位尽职堪称表率,我是打心眼里敬佩,也不愿让诸人失职,可家里穷困,付不起城里房租,我与婆娘总不能在街边夜宿,若是遇上歹”
“哎,我认得你,进城的时候,见过,放他离开吧。”
门口那边有一个持长矛的士卒喊了声,随后与同僚将路让开,朝外挥了挥手:“快些走吧,听你口音就知是本地人,牛家集那边的吧?嘿嘿,我也是。快走吧,再迟就真走不了了。”
“多谢多谢,这位大兄,我是牛家集耿家村那边的。”
耿青一边朝那士卒道谢,一边招呼身后小心挪脚眼神有些警惕的女子:“快些走啊,非要跟来,差点被关城里,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旋即,又朝周围士卒指着满脸乌黑的女子笑道:“我婆娘,有些怕生,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放行的那士卒和周围同袍相视笑起来。
“那回去是得好好收拾,最好打上一架,打到明日都下不来榻,哈哈!”
女子听到这番话,微微垂着脸,气得手死死捏着衣角当做某人来撒气,在外人看来,是听了这些荤话,羞涩的不敢抬头,就在两人走出城门,身后陡然响起沉重的马蹄声。
“安司兵来了!”
正赶人的城门士卒,还有出入的商旅、行人纷纷退去两侧,着甲的身影拖着披风骑一头黄骠马奔驰过来,后面还有一队士兵,那将手中一杆大槊映着阳光,抖出一片森寒雪白,呯的拄在地砖,立起来比马背上坐着的身影还高。
尚有些稚嫩的脸庞,目光扫过周围兵卒,“城中刺客行凶,尔等切莫懒惰,放走凶人,顷刻关上城门!”
那人仅仅在城门口扫过两眼,便兜转马头,带着十多个兵卒沿着这段城墙又巡视起来。
“还看,那是本县的安司兵,安敬思,别看年岁不大,三年前,就在山里徒手打死过一头斑斓大虫,就跟垂野猫似得,那虎皮现在都还在县尉家中墙上挂着,这回那些个刺客,真跑不了了。”
牛家集抚那个兵卒朝眼露羡慕的耿青说了句,颇为神气的挥手赶人,之后,城门拖着“吱吱嘎嘎”的声响缓缓关上。
盯着闭合的门缝,耿青微蹙眉头,摩挲下巴。
“啧……安敬思,这名字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嘶!”
还未细想,耳朵顿时一痛,女子捏着他耳朵,横眉瞪眼,声音都变得冰冷,一字一顿。
“刚才说谁是你婆娘?!”
“耿公年少神勇,常比汉末奉先君,自诩打虎如家常,后与夫人婚配,翌日,扶门而出,两股战战,双足瘫软,叹:世间真虎,女也,女中猛虎,婆娘也,吾不及。”——《耿公本纪》三言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