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云朵飘过月色,清冷的银灰从黑色的大地渐渐收敛。
远方的黑色,长长的木栏围成的营寨,辕门两侧哨楼有着火把光芒摇曳,持弓箭的身影目光紧锁四周动静,身后的营寨之中,有着斑斑点点的篝火在各处营地燃烧,光芒间,巡逻的沙陀兵卒绕过中间最大一顶营帐,。
帐口两排身材壮硕的沙陀兵卒持着刀斧把守,夜风拂过的帐帘内,李克用背负双手看着众将指点地图大声说话,大抵规划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做为被唐庭打败的一群人,寄居鞑靼许久,终于有了让他们重新杀到外面的机会,岂能不珍惜。
只是听说那南面的义军有着数十万之众,就算俱是乌合,凭仓促聚集的两万部族兵来说,也是颇为棘手的。
“此次众节度使围困反贼,就连徐州一个牙将都敢率兵来援,我等两万兵马岂能畏首畏尾!”
说话的将领身形高大,着银锁铜镜铠,外罩一件白袍,名叫史敬思,昭武九姓出身,跟随李克用日久,在军中被称为‘十一太保’悍勇善战,此时话语间对攻陷长安的草军多有不屑。
史敬思挥舞手臂,看着地图上长安的名字,嗓音粗粝豪迈。
“那黄巢不过一个老头,攻陷潼关、长安,不过运气使然,那唐庭小儿皇帝更是胆小如鼠,打都没打便跑了,想想当初我等被唐军击败就感到不值,眼下,也没什么好说的,打进长安,杀了那僭越称帝的黄巢,算是打了那小儿皇帝一个耳光,沙陀人做到的,你们却做不的,丢人!”
帐内,还有不少军中宿将,经历过起初的药儿岭战败、龟缩鞑靼,听到唐庭丢失长安,极为震惊,打败他们的唐军算不得精悍,可也是难缠的对手,传闻长安京师的神策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怎就被一拨反贼给打的皇帝都跑去了蜀地。
旋即,众将目光投去帐里唯一拿定主意的李克用,后者背负双手紧盯地图,他身后席位,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便问道:“嗣昭、嗣源,你俩有何看法?”
两个少年相貌不同,均是李克用的养子,能跟随左右,自有主见的,其中,名叫李嗣源的少年起身拱手,“回禀义父,反贼势大,唐庭微弱,各方节度使尚在途中,我们若是快速行军,与贼交锋,必然引来群贼围攻,伤亡惨重,不妨暂缓行军,沿途占据一些要地,招募士卒、粮秣。”
另一个少年点点头,起身附和:“是的义父,保存实力为上,待各方节度使齐聚,咱们方才往长安推进,正好晋地东面的河阳节度使,听说降了长安的反贼,拿他充作借口,练兵,收纳俘虏,壮大自身。”
‘嗯。’李克用一掀披风坐回长案后面,抬手让地图前的众将都坐回去,打不打长安,其实他在来的途中一直有过思考,过于表忠心,军中那些曾经经历过药儿岭惨败的沙陀兵来讲,是有些膈应的,何况眼下这支沙陀兵乃是好不容易凑齐的,若是死伤过重,往后如何立足?族人怕也不信他了。
“义父!”
有话语陡然响在帐外,帐帘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拖着沉重的兽头明光铠,大步走了进来,一柄禹王槊放去角落,来到帐中便重重抱拳,震的甲叶都在响。
“义父率兵袭那河阳,不如遣一支两千人与我先去长安会会那帮反贼!”
李克用抬起目光,以及周围将领视线里,青年将领鏊下面容英武,双眉如倒剑直插两鬓,目光威凛看去人的神色仿如一把利剑般刺人。
帐内众将都认识,也是李克用的养子之一,乃是当年攻克飞狐县,俘虏而来的少年县尉,原名安敬思,如今改名为李存孝!
起初只是觉得有些武艺,力气大,如今军中近两年,身形长的高大不说,力气比从前更大,就算史敬思这样悍勇之将,在他手上难以走过几个回合,往往兵器触碰,直接被打飞出去,连带人一起跟着从马背坠下。
“我儿天下无双,好,既然有如此豪气,那为父便赐你两千兵,先去长安试探反贼,一切打过便知晓深浅!”
李克用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望着案前燃烧的火盆,“打完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不管长安那边如何,反贼如何,我们行程不变”
他大手嘭的拍在案上。
“——直接杀过去!”
帐内众人‘哗’的齐齐起身,甲叶震动,重重抱拳一拱:“喏!”
天色微青,寂静的营寨吹响了号角,回荡铅青的夜色,燃烧的篝火间,一道道身影钻出帐篷、毛毡集结起来。
不久,轰隆隆的喧哗响彻,马蹄震响大地,披甲的骑兵推倒了营墙,步卒在后浩浩汤汤,呈一条长龙向东直扑河阳。
沿途探听到消息的河阳斥候,连夜狂奔,得到消息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头昏脑涨的从妾的房里出来,慌慌张张接过情报,当机立断遣人送去了降书。
他曾是夏绥银节度使,黄巢攻入长安,果断的叛附对方,眼下再叛回来,也算不得什么。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我还是讲情谊的。”
站在城头上,看着城外原野托起长长尘烟的‘黑鸦军’他着手让人将消息送去长安,报答黄巢提携他为河阳节度使的恩情。
直到天色渐渐发亮,快骑趁着诸葛爽前往城外投降的空当,带着这条消息迅速往西南而去,抄着山间小道,一路马不停蹄,一直到三日后的下午,来到长安地界,将消息交给了驿站,随后疯狂的令骑冲向后方的巨城、皇宫。
西面战事不利的消息已经传开,东面数个节度使还在路上,有时间准备就不至于让人手忙脚乱,然而此时北面沙陀人李克用率兵两万悄然入晋地,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举城投降复返的消息终于溅起了沸腾的水花。
收到消息的当天夜里,黄巢砍了好几个言语触犯他的言官脑袋。
“这帮趋炎附势之徒,朕得势之时,像条狗一样巴结,眼下知晓唐军即将围城,又过来犬吠”
老人发髻有些散乱,手里捏着诸葛爽复返的消息,气极之下,“啊——”的一声怒吼,将面前的灯柱掀倒在地。
随后,又是接连几声瓷器摔碎的动静,下方皇帝亲近的心腹将领、文臣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愤怒的身影停歇下来,撑着龙案目光凝重,抬手朝他们挥了挥。
“明日早朝,商议出兵!告诉众文武,谁也不许来迟,否则头挂朱雀门!”